正文
夜幕已靜靜降落,此時的角斗場仿佛也受到感染般,忽然安靜下來。∈♀,孫裕堂望向場中,覺得一片令人暈眩的光明。先前吐出香霧的銅獸嘴里,幾十道光線縱橫錯落的打在中央,局勢已發生了重大改變。
一名頭戴方巾的武士手中的鐵劍上,殷紅的血液滴答滴答滾落地下,劍鍔的閃光映得拄劍弓腰的另一名銅胄武士臉上,煞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方巾武士的劍法明顯帶有海盜的風格,但他用的劍,卻與不久前跑到了陸地上的山海關一帶的海盜有所不同。雖同是在海上討生活,海盜卻極少用質重缺之靈活的老式鐵劍,而是使用刃身窄細的彎刀。看那方巾武士的相貌和神情,應該是沒落的西疆少數民族的貴族旁支,他熟悉中原人善用的武器并不奇怪。可他曾是回民騎射手當中的一員,專精的絕對該是箭術和彎刀。看他稍顯細弱的手臂,要揮舞起這樣的重劍簡直是困難。武器選擇的錯誤造成了現下的劣勢。
孫裕堂看到了他的對手——一名戴著上古魚鱗式青銅胄的武士身上的傷痕,透過血肉已露出森森白骨,他的武器也是一柄沉重的鐵劍,比對手的還要沉重,可令孫裕堂不解的是,他似乎除了回氣稍慢外,并未因失血過多而不支。難道是有什么療傷的秘法?孫裕堂左思右想不得而知,忽然一團白霧打在銅胄武士的身上,尋常人看不出來,眼光精湛的孫裕堂卻隱約看到皮下的血液在白霧里加速凝固了。他腦中靈光一閃。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自己剛走過暗道時會辨不清方向。
秘密該是在那銅獸嘴里噴吐出的白霧。這霧應該是某種藥物產生的。在暗道里。正是這霧產生的精神干擾,令方向感極強的他感到莫名壓抑,那么在這霧的背后,一定有人在監視著自己,難怪會覺得有目光如芒刺在背。自己原以為這法子不過是滿足賽場需要,為白晝繁忙的商賈們設想,在夜間舉行比賽而設,如今看來。竟然是有人暗中協助參賽者,延長比賽時間,制造更多可能性而可以施放的。這中間誰會獲得最大利益呢?當然是壓盤的莊家,貴官巨富。想到這里,孫裕堂悄悄瞥了眼輕紗后的人影,令他意外的,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敬親王的目光在這時同樣轉向了他。
柔和的神色并不能掩飾眼中銳利的鋒芒,那一眼,仿佛看入了孫裕堂內心深處。他佯裝看了一眼墻上掛著的畫。將眼光匆匆移開,在畫上掃了兩眼后。回歸到角斗場中,心卻突突跳了跳。
敬親王比想象中更莫測高深,孫裕堂在心里對這位王爺做了重新的估量,這種估量令他對自己的現狀看得更清,卻也多了分自卑。唯一能減少這種自卑的,是他已看出了場中決斗的玄妙,受傷的銅胄武士并非不堪一擊,他隱藏了獲勝的手段。
這名銅胄武士應該是出身于關外的少數民族,很可能是狄族人,狄族人精于射箭,除了擁有優秀的射術外,還隱藏著一種神秘的武器,綁縛在手臂間的鑌鐵短叉。三支微弧的鋒利如水的尖刃,沒有倒勾也沒有血槽,悄然撲上的攻擊能令對手在心驚膽顫前失去生機。雖然隱藏在衣袖內,孫裕堂幾乎可以肯定,銅胄武士的右手上就有這種武器。選擇鐵劍不過是麻痹對手,一旦出現稍縱即逝的瞬間,尖刃將毫不留情的劃破對手的頸動脈。
孫裕堂知道三尖刃,是一個偶然機會下,聽鏢局中的老人說起。可既然他都知道,怎能擔保那個方巾武士不清楚?雖然偽裝得很巧妙,方巾武士微笑的容顏間依然有絲興奮,是的,他一定知道。不然以決賽者的水準,關鍵時刻不會表露出如此明顯的驕傲。雖然不清楚方巾武士下一步的動作,孫裕堂心中已經有底了,勝利將屬于方巾武士。一旦發現這點,他的目光發生了自己都覺察不到的游移,他的心神更多的落到了此行未知的目的上。
鏢局在大乾帝國擁有的地位并不算低,亂世時盜賊瘋起,為了貨物的安全,各地的富遮大城開設了鏢局這樣一種區別于正統軍隊,又與雇傭軍團有別的武裝。他們只聽命于鏢局行會的主人,卻并不游歷各地。只是在大批商貨的運輸中,擔當護送職責。長毛之亂和綹亂平定后,鏢局的力量并未完全消失,他們的首領厚賄朝中重臣,而朝廷軍力不足,不可能分出兵來專門保護商旅,再加上時有發生的劫掠,使得這樣一支怪異的武裝力量得以生存,并延續下來,逐漸發展成某些人暗中行事的尖刀。全盛時期,各地的在冊鏢師總計達到三萬之眾。
但是到了敬親王主政的時代,鏢師的數量成倍減少,全國的鏢師現在加起來不會到五千人,表面上看,是鏢局的主人們一意取悅朝廷,可事實上留下的全是精銳。各地的會黨門派更通過各種手段延攬了大批能人異士,整肅規紀,實力比原來不降反增。做為京城會友鏢局的一個小頭領,孫裕堂的年俸能養活十個尋常百姓家庭。
然而在會黨嚴密的組織體系中,他不過是個小頭領,從未想過自己有面見敬親王的一日。孫裕堂看著角斗場中凝神吸氣的商賈親貴們,怎么也猜不到這位王爺真實的想法。
“裕堂是否對場內局面已有所洞察?”
冷風里帶著幾分鮮花的清香,貼上榻前柔軟的輕紗便彌漫開來,在漸漸昏暗的石室中暗暗浮動。敬親王輕聲的詢問,令孫裕堂感到臉上有些發燒。在他的家鄉,十五六歲的青年便已仗刀跨馬,馳騁疆場。做為有所歷練的鏢局頭領,還是首次有人這樣稱呼自己。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王爺千萬別這樣說。屬下眼光粗陋。怎能看清場中的變化。”
“謙虛是種美德。但過分了并不會讓人產生好感。”白紗后的眼睛看了一眼肅立的青年。目光里蘊著鼓勵。
孫裕堂的臉燒得更紅了,他略低下頭,借著夜色遮擋住面容,道:“屬下以為,這場比斗該是方巾武士贏面更大。”語氣謙卑,換了在部屬朋友面前,孫裕堂會毫不猶豫的指出方巾武士必勝,可現在他卻謹慎小心了許多。
“是因為銅胄武士的兵器不趁手嗎?”
“銅胄武士隱藏得很巧妙。但方巾武士已看出他暗藏的殺招,還表現得如此托大,該是有所準備。”孫裕堂順勢甩出了自己精心推測的結果,忍不住抬眼瞄向對面。雅室里沒有動靜,羅雙鷹仍自顧自的盯著腳下,那個三十歲左右的陌生人,卻回頭看了孫裕堂一眼。
想象中的贊許沒有出現,房間里安靜下來。隨著角斗場中兵器的碰撞聲,先前沉默下來的人群仿佛匯聚的力量猛然找到了爆發點,山呼海嘯般的聲浪震得地板嗡嗡直響。劍斗在銅胄武士的喘息后。重新開始了。
伴著雅室里微涼的香風,一只小蟋蟀跳入雅室。看不到人般停在地板上,收起羽翼棲息。孫裕堂揣摩不透主人的意思,因此他的頭一直略低著,視線所在,剛好停在小蟋蟀細小的肢體上。人們經常忽略掉身邊動人的一幕,為太多瑣事牽絆。一旦靜下心來,游歷于山川溪流間,卻每每為大自然的美麗震驚。在這樣一個極不合適的時刻,孫裕堂忽然發自內心的喜歡起眼前的小蟲,起碼它能任意而為,不必忍受這難熬的等待。雖然他忘記了,冬夜里本不該有這樣的小蟲。
等待沒有繼續,一只點塵不染的漆黑快靴輕踏在小蟋蟀的身上,漫不經心的左右揉了揉。孫裕堂感到自己的心猛的收縮,像被巨大的手掌緊緊握住。他驟然抬頭,看到了羅雙鷹冰冷如刀鋒的眼神,眼角淺淡的紋路淺淡的輕蔑。
“裕堂是中原人吧?”敬親王的聲音響起得突兀,在孫裕堂有所言語的前一刻在那只握住心臟的巨手上按了按。
“回王爺的話,屬下是直隸順平縣人。”孫裕堂的聲音有些不自然的低沉。
“好啊好啊,我就喜歡中原的好漢子,爽快。”
敬親王的話里透著發自內心的真誠,令孫裕堂否定了心中所想,王爺并沒有看到剛才的一幕,是自己以小人之心揣度了。
“王爺過譽了,屬下不過是個不成器的末流。”
紗帳后傳來一陣悅耳的笑聲。過了片刻,方道:“喝最烈的酒,騎最剽悍的馬,才是大丈夫所為。”
是啊,做男人就要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騎快馬,開強弓。孫裕堂不禁為自己剛剛表現出的天真感到可笑,他用力點頭贊同敬親王。
“裕堂可認識你右手這位齊布琛。”
哦,原來他叫齊布琛,這是個渤人的名字。孫裕堂看向那個看似普通的陌生人,他仔細回想了片刻,對這個名字和它代表的人的印象卻很模糊。但能負手在敬親王的房間內如此悠閑,絕不會是普通人物。孫裕堂向那男人望去,齊布琛正笑吟吟的看著他。
“他也是你們同道中人,我的一個好朋友。”
能被敬親王稱做好朋友的人,放眼京城,扳著手指能數出來。孫裕堂謙恭的抱拳道,“請齊先生多指教。”
齊布琛似乎很習慣摸下巴,當他的手指拂過青色的胡渣時,就如同鄰家大叔一般。
“孫師傅太客氣了,指教談不上,交流交流。”
“孫師傅能不能詳細說說你的看法,齊某做個參考。”齊布琛看著孫裕堂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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