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熾仁下令縱火焚燒京都的消息,現在已經傳遍了整個東京城,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熾仁督師不利,朕已經免去了其西征軍總督的職務,命人逮捕來京,接受軍法審判。”明治天皇說著,額頭的青筋漸漸的爆了起來,有如蜿蜒蠕動的小蛇。
“陛下,是因為京都大火嗎?”津田真道試探著問了一句。
“當然!”明治天皇的聲音習慣性的高了起來,“京都百姓何辜,遭此慘禍!此罪斷不容輕赦!”
明治天皇這一句話便讓津田真道摸到了底,他知道,明治天皇是想要自己重判熾仁,是以才會特地的召見他。
“陛下,京都目下陷于西鄉賊軍之手,其火災詳情,尚不清楚,需要調查,另外,也應當聽取當事人的說法才是。”津田真道認為天皇的要求有違法制,想了一想,委婉的說道,“而陛下心中已然認定其有罪,又要司法官重判,此舉有干預司法之嫌疑,與法制之義不合。”
“津田卿能如此說,朕很欣慰。朕不會干預司法,也不想干預司法,朕只是想要焚毀京都的罪魁,得到律法的嚴懲!”明治天皇緊盯著津田真道,厲聲道,“如果津田卿不依法裁斷,朕絕不輕饒!”
聽到明治天皇動了真怒,津田真道的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
“臣定不辜負陛下的信任!”津田真道低著頭,大聲的回答道。
結束了這場很是別扭的召見,看著津田真道被天御侍武官領出宮后,明治天皇發出了一聲粗重的嘆息。
“陛下,真的……要這樣嗎?”一條美子看著這一刻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的明治天皇,輕聲的問道。
“這是他的宿命。就讓他安然接受吧!”明治天皇沉聲說道。
一條美子默默無語,柳原愛子垂首默立于一旁,只是用憂慮的目光看著天皇。
明治天皇轉身看著這兩個他最心愛的女人一副愁容。知道她們不但是為自己,也是在為目前的形勢擔憂。正想說些安慰她們的話,卻見一位侍衛官快步走了過來。
“啟稟陛下,右大臣巖倉閣下求見。”
“噢,快請他進來。”明治天皇擺了擺手,說道。
侍衛官領命,轉身正要離去,明治天皇象是想起了什么,說道:“巖倉卿腿傷尚未復原。用朕的肩輿接他過來吧!”
侍衛官聽了天皇的命令,不由得很是驚訝,但他并沒有說什么,而是答應了一聲,快步離去。
不多時,一頂皇室專用的帶有金色菊紋的四人肩扛的小肩輿出現了,看到這頂肩輿,明治天皇邁步迎了上去。
肩輿在明治天皇面前緩緩停下,接著兩名近臣上前,揭開了輿簾。將坐在里面的右大臣巖倉具視扶了出來。
此時巖倉具視腿傷未愈,仍然拄著拐杖才能站起,看到天皇出現在面前。巖倉具視想要行禮,卻被天皇止住了。
“巖倉卿有傷在身,就不必多禮了。”明治天皇說道。
“陛下皇恩浩蕩!”巖倉具視感激道。
明治天皇打量著現年54歲的巖倉具視,赫然發現巖倉具視的鬢邊已然斑白,顯得蒼老了許多,不復當年的風采,禁不住感慨不已。
當年如果不是巖倉具視親自出使西洋,歸來后給出了日本未來的發展規劃,便不會有今天的日本!
明治新政府通過“版籍奉還”和“廢藩置縣”等一系列措施統一了日本之后。把日本從一個幕藩制的邦國改造成了一個郡縣制的帝國。在這個過程中,明治新政府的政治手段和行政效率都堪稱一流。如今。日本帝國一統了,新政府獲得了幕府不曾有過的權能。它可以大刀闊斧地改革了。可是,要從哪里改起呢,要做什么才能與西洋并駕齊驅呢?這是當時擺在明治新政府面前的重要問題,但當時卻沒有人能給出正確答案。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明治四年12月23日,一個近百人的日本官方使團出訪了,他們的目的地是歐美。這個外訪團的團長便是右大臣巖倉具視。
巖倉具視當時兼任外務卿,是公卿中的重臣,有極深的政治背景,十分得明治天皇倚重。因而后來這個使團被稱為“巖倉使團”。
巖倉使團出訪的這一年,日本剛剛完成廢藩置縣。隨巖倉出訪的都非等閑之輩,他們中有大藏卿大久保利通、參議木戶孝允、工部大輔伊藤博文,外務少輔山口尚芳。人們也許難以置信,當時的巖倉使團,竟然帶走了明治新政府一半的官員!除中央大員外,50名留學生也隨團出訪。日本這個敏而好學的國家,又一次為學習強大文明而了。
巖倉使團由東京附近的橫濱港出發,他們搭乘美國“亞美利加”號商船向東航行,這一走就是一年零十個月,其總花費竟占次年財政總收入的百分之二。
巖倉使團首先到達美國,接著駛往歐洲,他們考察了英國、荷蘭、法國、德國、丹麥、瑞典、俄國等大小12個國家。這次環球旅行讓閉關鎖國兩百多年的日本人大開眼界,資本主義文明成果向他們呼嘯而來,留學生中江兆民將使團的感受總結為六個字:始驚,次醉,終狂!
美國的教育讓巖倉使團印象深刻。他們發現這些洋人主要教孩子們科學技術,而這些在日本被視為“奇技淫巧”,士人貴族恥于研究,他們更推崇理學、茶道和禪宗。使團成員意識到,要想維新自強,首先要改革教育制度,扭轉虛空文風,培養務實國民。
英國的工業讓巖倉使團贊嘆不已。英國人以貿易立國,首先極端重視貿易,其次立憲促進貿易,再次財政提升軍力,最后軍事保護貿易。經過如此循環。英國的實業越做越大,英吉利終成世界工廠,英倫三島變身大英帝國。進而雄霸全球。巖倉使團成員認為,日英兩國都是海島小國。英國人可以做到的,日本人也一定可以做到!
德國的憲法讓使團傾心仰慕。當時,德國統一不過三年,卻迅速成為歐洲發展速度最快的國家,這不得不歸功于德國模式。德國模式包括德國憲法確立的政治體制,也包括政府主導產業的經濟模式。德國模式帶來了德國速度,這速度令使團成員目眩神迷,他們了解到高速發展是可能的。他們覺得。日本應該學德國,而且必須學德國。因為,后發國家要想趕超先進國家,沒有速度是不行的!
德國奇跡的締造者俾斯麥更是成了巖倉使團的精神導師。這位“鐵血宰相”教導日本人說:“方今世界各國,皆以親睦禮儀交往,然而皆屬表面現象,實際乃強弱相凌,大小相侮,強權即真理!”
強權即真理,這句話說到使團成員心坎里去了。日本不就是因為弱小才被洋人欺負嗎!這次出訪本來還有一個“修約”的外交使命。事情是這樣的,《日美友好通商條約》簽訂于安政五年7月,條約的有效期為14年。到明治五年7月該條約就到期了。《安政五國條約》在簽定的時候便引發了極大的民怨,并導致簽約大老井伊直弼在櫻田門外被浪人刺殺。這也就足見這些條約極不得人心,領事裁判權讓民眾覺得司法不公,關稅議定權又讓政府很難收到稅收,一方面收不到大宗關稅,另一方面國內稅也因之不足,因為日本本土的產業受進口貨沖擊很厲害。因此,當時的日本人做夢都想修改這些條約。在修約問題上,官民朝野是一致的。是以明治新政府因此才愿斥巨資派使團訪問歐美。然而,巖倉使團在第一站美國就碰了釘子。到了歐洲更是一個釘子接著一個釘子。洋人根本就不跟日本人談,一個不入流的國家有什么資格跟世界霸主談判呢。當使團意識到“弱國無外交”時。他們放棄了修約努力,他們把所有熱情都放在了學習上,他們只有一個想法——向西洋國家學習,變得和對手一樣強大!
丹麥、瑞典等歐洲小國讓巖倉使團看到了希望。使團成員認識到,一個國家小不可怕,可怕的是亂,是沒有藍圖的盲動。因此,要強國先內治,經濟活了,軍事強了,人家才瞧得起你,才聽你講什么。自古以來,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當國者要有長遠的眼光,要有縱深的視界,當爭則爭,當忍則忍,能屈能伸。
巖倉使團在歷經了22個月的歐風美雨后經沙俄返回日本,他們沒有帶回國人最為期盼的改訂條約,但他們帶回了更為重要的東西:一幅建設強大日本的改革藍圖!
而現在的日本,就是在照著這樣的藍圖步履蹣跚的前進,但是現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礙!
“巖倉卿抱病前來見朕,可是有什么要事?”明治天皇請巖倉具視坐下后,溫言問道。
“臣聽說陛下已經將京都大火之罪魁逮捕來京,是這樣嗎?”巖倉具視問道。
“是的。朕適才還召見了陸軍省軍法官津田卿,命他秉公依法裁斷。”明治天皇點了點頭,“巖倉卿認為如何?”
“陛下圣斷,無有不妥。”巖倉具視象是松了口氣般,但又有些不放心的問道,“陛下,您可曾看過這份關于京都大火的報告書?”
巖倉具視說著,從懷里取出一份報告書,呈到了明治天皇的面前。
明治天皇接過報告書打開一看,發現是熾仁寫的,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但他并未說什么,因為他知道,巖倉具視把這份報告書呈給自己看,是有他的用意的。
明治天皇仔細的看起報告書的內容來,一條美子和柳原愛子在親手調制茶水飲料的同時,偷偷觀察著明治天皇的表情,發現他時而皺眉,時而嘆息,心中更形憂慮。
“在這份報告書中,熾仁縱火焚城之罪,已然坐實。無可避免了。”明治天皇看完了報告書,嘆了口氣,說道。“他解釋說是彈藥庫為賊軍奸細破壞爆炸,引發全城大火。是明顯的推脫之詞,不足以服天下之人。這樣的解釋,還不如沒有的好。”
“陛下所言極是。”巖倉具視也嘆息著點了點頭,“他在報告中還稱此次京都大火,效用可比昔年露西亞國抗擊拿破侖入侵時露軍統帥庫圖佐夫實施堅壁清野作戰,致使莫斯科全城被焚,拿破侖無法立足,終歸敗亡。話雖如此。拿破侖敗走之前,露西亞受災官民恨庫圖佐夫入骨,殺聲不絕,而后庫氏病亡,又有戰敗拿破侖之豐功偉績,加之具體何人放火無有定論,方才為露人所容。他今日竟以庫氏自喻,其戰功不及庫氏,而害民比庫氏更甚,天下之人豈能容之?”
“巖倉卿說的是。熾仁害國害民,害朕害己,死不足惜。”明治天皇明白巖倉具視這番話中隱含的嚴懲熾仁以謝天下挽回民心的意思。點頭道,“這份報告書,朕當派人送與津田卿,以為裁斷之參考。”
“陛下英明。”巖倉具視在椅子上躬了躬身說道,表明他贊同明治天皇的舉措。
“朕只怕,殺了一個熾仁,也不足挽回民心!”明治天皇頓足嘆道,眼中又閃過一絲怒火,“熾仁以庫氏自居。想維護一己之名譽,卻不知天下萬民之心。皆因他這一己之私而去!真是死有余辜!”
“陛下,欲要挽回民心。還有些人,必須要殺才是。”巖倉具視看著滿臉怒色的明治天皇,提醒了他一句。
明治天皇一愣,緊盯著巖倉具視,問道:“巖倉卿所言必殺之人為誰?”
“島津久光父子,不能再留了。”巖倉具視平靜地答道。
“島津父子?……”明治天皇的身子突然打了一個冷戰。
“島津久光素來悖逆,一直反對新政,意圖恢復舊制,此次叛軍所舉反旗,便是島津家的旗幟。聽說鹿兒島的島津家人還參與了叛軍。”巖倉具視厲聲說道,“此次京中大變,便有人欲要劫走島津久光父子,陛下還要容忍他們到何時?難道要等到叛軍兵臨東京城下,再行處置他們嗎?”
“你說的對,巖倉卿,島津家的人,是不能再留下了。”明治天皇握緊了拳頭,沉聲道。
聽到明治天皇滿含殺意的話,一條美子和柳原愛子及在場的宮廷侍衛官們都震驚不已,他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見證著不一樣的歷史。
“這……不會是真的……”
直到來到刑場之上,看著面前鋪著的一大塊白布,聽著周圍人群的叫罵喊殺聲,熾仁這才意識到,自己將要同這個世界告別了。
此時的熾仁,身上的軍服已經被剝去,換上的是囚犯的服裝,他被繩索緊緊的捆綁住,跪在地上,在他的面前,是一塊巨大的白色麻布。
按照日本的斬刑規矩,他面前本來應該是挖一個深坑,用于盛接他被砍落的頭顱的,但這一次行刑者卻沒有按照傳統去挖坑,而是鋪上了一塊巨大的白布。
熾仁并不知道,他的這個特殊待遇,是明治天皇特批的。
熾仁畢竟是日本皇族,考慮到皇族血液的珍貴,鋪上白布是為了不讓他的頸血濺到地面上,被泥土沾污。
“殿下,您準備好了嗎?”身后的劊子手問道。
熾仁轉過頭,看了一眼這名劊子手——和以往不同,這名劊子手并沒有穿上傳統的和裝,身上打著束帶,而是穿著一身黑色的軍服,只是他手中握著的,仍然是雪亮的武士刀。
“陛下難道連切腹都不允許嗎?”熾仁絕望的問道。
身為皇族又是武士,他一直盼望著能用“切腹謝罪”這樣高貴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不是這樣恥辱的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斬首。
“按照津田軍法官的依法裁決,原本是要用槍決之刑的,而天皇陛下擔心殿下中槍后不能立刻死去,太過痛苦,出于人道的考慮,才改為斬刑的。”劊子手答道。
“陛下……皇恩浩蕩……”熾仁的臉上現出了一絲怪異的笑容,喃喃的說道。
看到熾仁幾近瘋癲的樣子,劊子手不再和他說話,而是向助手點了點頭,助手上前將熾仁的身子按低,頭部前伸,露出脖頸,以便于下刀。
劊子手雙手舉起長長的武士刀,瞅著熾仁的后頸,吐氣開聲,猛地一刀斬下。
熾仁的頭顱猛地飛了起來,落到了鋪好的白布上,滾了起來,在白布上留下大點的血跡,接著他的頸血如同泉水般噴涌出來,灑在白布上,構成一幅怪異的好似書法的圖案來。
劊子手緊盯著已經失去頭顱的熾仁的身子,只見頸血噴了一會兒,跪著的尸身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前撲倒,但雙腿仍然操持著跪著的姿勢,好似再向圍觀的民眾謝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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