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親愛的方先生,你為什么要想到這些事情呢?上帝對待我們很仁慈;不會折磨得我們超過了承受能力的。也許,我都是用一種優郁的眼光看待一切事物的;因為我的生活里漫長的單調狀態,給予我過多的時間去考慮我的困難了。”
“我的生活卻一直都是搏斗、窮困、辛苦、希望和失望的交替更迭;我沒有時間去想想可能會發生在我的心肝寶貝身上的事情。我曾經是個多么盲目多么莽撞的傻瓜啊!這么久了,沒有接到過她們寄來的一行或一個字,沒有接到過任何認識她們的人寄來的音訊。天哪!什么不測之事不會發生啊?”
他腦子里亂糟糟的,開始在寂寞的甲板上快步走來走去,家庭女教師跟在后面,竭力安慰他。
“瑪麗小姐,我向你起誓,”他說,“在你今夜跟我說話之前,我從來沒有感覺到有絲毫恐懼的陰影;而現在我心里充滿了煩悶的令人沮喪的恐懼,就是你一個鐘頭以前說起的那種恐懼。請你讓我一個人留下,用我自己的辦法來克服這種恐懼吧。”
她默不作聲地離開他,在船舷旁邊坐下,望著外邊兒的海水。
三天后,“九頭蛇”號到達了上海,正象方伯騫之前說的那樣,他迫不及待的下了船,乘座第一條攬生意的小船向岸邊駛去。
一路上,方伯騫的腦子里全是紛亂的念頭。
這么多年后的今天,方伯騫對他第一個女孩性格的記憶已遠不如許多年前那么清晰。視覺記憶分兩種:一種是睜著眼睛,在你自己的大腦里制造一個意象(那時,他看見了她,象一般詞匯所描繪的:“蜂蜜樣柔膩的肌膚”、“薄軟的胳膊”、“黑色長發”、“長睫毛”、“大而漂亮的嘴”);另一種是閉著眼睛,在眼瞼遮暗的內壁里,忽然記憶起那個物體,完全是視覺復制出的一張可愛面孔,一個渾身披著自然光澤的小仙子(就是他所見到的她們時的樣子)。
那時他還小,只有六歲,那個女孩是一個比他大幾個月的可愛的孩子。她不停捧起一手細沙,又讓它們順著手指流下去。他們對蕓蕓眾生的世界的興趣、對富有競爭性的網球的興趣、對無限大的空間的興趣、等等。幼小動物的柔軟和脆弱,引起他們同樣強烈的痛苦。
就在一剎那,他們瘋狂地、笨拙地、毫無羞怯、痛苦難忍地相愛了;同時還是無望地,因為相互占有的狂亂只有靠實際吸吮、融合彼此靈魂和身體的每一分子,才能平息下來;但他們,甚至不能象貧苦人家的孩子那樣很容易就找到作伴的機會。一天晚上,他們不顧一切地實現了在她家花園里幽會的企圖以后,他們的秘密活動能只被允許在熱鬧的地方、聽力所不及而眼力所及范圍之內。在軟綿綿的草地上,距離大人們幾英尺遠,整個早晨他們都仰臥在那兒,帶著**的勃發,利用時間和空間任何一個天賜的良機互相觸摸:她的手半埋在草里,也會慢慢地移向他,修長的手指夢游般越來越近;然后,她的被花裙子掩蓋的膝蓋會開始一次小心翼翼的旅行;有時,別的小孩們建筑的堡壘,能完全掩藏他們摩挲彼此咸腥的嘴唇;這種不完整的接觸把他們健康、卻毫無經驗的稚嫩身體驅向沸騰的狀態,即使在冰涼的池水中,他們仍然互相緊拉著手,不能解脫。
在那一片神經質的、葉片柔舒的草叢中,他們找到一個隱身高臺,在一面斷墻矮垣上。透過暗夜溫柔的樹木,他們能看見亮燈的窗戶上斑駁的圖案,那圖案被感覺記憶的彩色墨汁重新喚起,她顫抖著,痙攣著,他吻著她張開的唇角和火燙的耳垂。一群星星在他們頭頂、在細長的樹葉剪影中閃著幽昧的光;那充滿生命力的天空****著,象她輕軟薄裙下的身體。他在天空里看見她的臉,清晰異常,仿佛放射著自身微弱的光焰。她的雙腿,她美麗、健康的雙腿,合得不很緊,當他的手放在要尋覓的位置上時,一種夢幻般怪異的表情,半是愉快,半是痛苦,顯現在兩張孩子氣的臉上。她坐得比他高一點兒,每次她獨自興奮若狂便前來吻他,她的頭夢幻般輕柔地、微微彎斜,那動作幾乎是哀怨的,她的膝蓋緊夾住他的手腕,又松塌下去,她的顫栗的嘴扭曲了,象受了一種神秘藥性的刺激,朝他的臉頰靠過來抽吸一口氣。她上來便會企圖用她干澀的唇摩挲他的,想擺脫那愛的痛楚,而后他的愛又會躲開,頭發神經質地一甩,接著再幽幽地靠近,讓他的唇寄滿她微張的小嘴,他已準備把一切慷慨地交與她,他的心、他的喉、他的五臟六腑。
他想起了某種脂粉的芳香——他確信這是她從她母親的侍女那兒偷來的——一種甘甜又清淡的麝香香味。和她身上的乳酪香混在一起,他的感覺突然間被充滿了;附近灌木叢倏爾傳來的一陣騷動才未使它們濫溢出去——他們立刻彼此分開,疼痛的心注意到可能是一只偷食的貓,這時從屋里傳來她母親呼喚她的聲音,高昂的音符不斷升高。但那片含羞草叢,朦朧的星光、聲響、情焰、甘露,以及痛楚都長駐在他心頭,那個小小的女孩兒,從此便令他魂牽夢縈——直到,二十七年以后,他將她化身在另外的人身上。
她裸露、瘦削的肩膀和頭發的分縫是能辨認出一切的,陽光模糊了她那份沉迷的可愛;而他,離開其他人坐著,表現出一種戲劇性的凸出:一個陰郁、面露慍色的男孩,雙腿交叉,側身而坐,眼觀旁處。后來他們來到海濱,找到一處荒無人煙的沙地,那兒有一堆紅石頭壘成的洞穴,在藍紫色的陰影里,他們貪婪地撫愛了,他跪著,正要占有他的愛,兩個胡須髯髯的漁民走了過來,他們被迫中斷。而四個月后,她在家中死于傷寒。
這慘痛的記憶,曾讓他不住的自問,是否在那個遙遠夏天的光輝中,他生命的罅隙就已經開始?或者對那女孩的過度**只是他與生俱來的奇癖的首次顯示?當他努力分析自己的欲念、動機、行為和一切,他便沉湎于一種追溯往事的幻想,這種幻想變化多端,卻培養了分析的天賦,并且在他對過去發狂的復雜期望中,引起每一條想象的道路分岔再分岔沒有窮盡。但是,他相信了,就某種魔法和命運而言,以后他遇到的每一個女孩子,都是她的繼續。
她死后許久,他仍感到她的思想在他的靈魂內浮動。
毫無疑問,成年以后,他的生活是雙重的,很可怕,確實。公開的,他和那些風塵女子沒有任何的關系;暗地里,他對每個過路的少女的頑固**把他搞得憔悴不堪,在他二十歲的年齡時,他還不能這么清楚地懂得他的痛苦。一方面他的身體明白它尋求什么,另一方面他的大腦卻拒絕身體的每一項請求。一時間他感到羞怯、恐懼,還有盲目的樂觀。禁忌勒束著他。這個事實有時想起來,就象精神失常的前兆;其它時候,他則告誡自己,這不是什么問題,被女該子弄得神魂顛倒實在并沒什么錯。
終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