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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里,紅木桌案邊紅彤彤的爐火正旺。桌上是一個小小的檀木盒子,董福祥的手在盒子里輕輕一探,再攤開來的時候掌心中就多了一枚殷紅的瑪瑙珠子。那珠子不過李子大小,紅得好像是赤猩的血,光滑有如孩子的肌膚,捏在指間對著火光望去,里面翻騰不休,明明就有一個流轉的世界。沒有見過的,真會以為那就是一枚紅寶石。
金順把那粒殷紅的珠子在手里輕輕掂了掂,閉上了眼睛。好一陣子,他才驚醒過來,長出了一口氣。窗邊畫一樣的人兒扭轉臉來,嘴角微微有些笑意:“怎么,怕了么?”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年紀大了,有些事情總是不敢回頭。”說著拍了拍心口,“這里會跳。”他深深凝視一眼愛妾的笑容:“阿珍,你怕不怕?”
面頰上染上了一片紅暈,阿珍低下頭去,竟然沒有答復,神情中既是期盼又是驚懼。
“你也怕。”他又笑了,食指輕輕一彈,那粒赤珠就落在了盒子中。
金順望著爐火,火中“啵”的傳來一聲輕響。
“世事無常……想不到左大帥……當真竟作出這樣的事來……”
他嘆了口氣:“四千余人……這西域……還真是個不太平的地方。”
沉浸在回憶中的男人竟然沒有發現,阿珍的眼睛忽然蒙上了一層水霧。
初夏時節,驛道上的野花已經開敗了,頂著灰黑的花瓣冒出來的是一粒一粒滿有精神的小果子,但戈壁卻依然是昏黃的顏色。早上還清朗些,等到日頭近了天頂,被大風卷起了的黃沙就迷塞了天地。忽然間連十幾步外的車馬都模糊了。
漫天風沙里面,一條看不見頭尾的黑色隊伍在曠野上沿著大道一點一點地挪動著。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荒原上舉族遷徙原本是平常的事。但不是象這樣的。
并排走了三四輛大車,趕車的不是老人就是婦女。而隊伍的最外層。來回奔馳著甲胄鮮明的騎兵。綿延十幾里的隊伍在荒原上靜悄悄地走著,既沒有漢子高亢的歌聲,也沒有孩子興奮的歡笑。死一樣沉寂的隊伍,隊伍中的面容冷得好像冰雪一樣。
這些是來自于陜西的二萬回民老弱婦孺。根據朝廷的旨意,他們這就要永遠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到西疆遙遠的地方去。
荒原上無所謂道路,人們只不過是沿著前隊留下車轍和足印前進。回民在陜西生活了幾百年,少有西遷者。地面上的那些車轍。也不過是前一年西征的軍隊踩出來的。然而,對于前鋒騎兵來說,就連這些車轍也看不見,放眼望去,前方永遠都是不變的黃色。他們小心翼翼地驅策著戰馬往那些最平坦的地方走去,百余匹河曲馬沉重的腳步,在身后留下的就是一片蹄印。
風沙讓騎兵們很不踏實。這荒原上本來就沒有什么明顯的標志物,走錯多少路也不知道。當一陣狂風撕開沙障的時候,前鋒隊中爆發出一陣短暫的歡呼。
風沙一旦平息,荒原忽然光芒耀眼。這光芒讓馬上的將軍雙目酸痛。他松開韁繩,用力搓了搓著有些僵硬了的雙手,伸手整了整快要遮住目光的寬大的狐皮帽子。
這位將軍。便是徐占彪。
徐占彪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方才適應這個明亮的世界,眼角忽然跳了跳。
“馬凱,”他瞇著眼睛凝視前方,“你看見了沒有?”
“什么?敵襲么?”快要在馬背上睡著了的高大騎兵打了一個激靈,“唰”地一聲把長刀掣出一半。
“敵你個大頭!”徐占彪罵道。西域平定已經一年多了,這時的大乾軍哪里還有什么敵手?
“報將軍。”另一個騎兵靠了過來,“是山,是赤尖山。”
徐占彪微微點頭。催了催胯下的河曲馬。先導騎兵們風一樣地踏過茫茫的荒原。
的確是山!高聳的山脈接著云際,忽然有云散開的時候。火紅的山頂就顯露出來,在一片黃色里面依舊卓然耀目。西南方向的有個小小的裂口。上方一塊鷹首模樣的巖石鮮明奪目。
“吁!……”徐占彪勒住急馳的戰馬,眼睛里放出光來。
“鄭方錦。”他招呼那個方才看見山的騎兵,“快馬回中軍稟報金將軍,到赤尖山口了。”
“回中軍稟報金將軍,到赤尖山口了。”騎兵大聲復述,喊了一聲,“得令。”掉頭往大隊方向急馳,身后翻翻滾滾都是踢起的煙塵。
“到赤尖山口了。”金順緩緩點點,“知道了。”
到了山口,就是要到安置地了。這些隊伍都是老弱婦孺,不但如此,還是滿懷敵意的老弱婦孺。一年以前,他就在北方的山岡上斬殺了這些回部的首領,而現在,他要帶著這些人永遠離開祖輩居住的陜甘平原之地。這是一個民族的遷徙,人們拉拉雜雜什么都帶著,有他們殘存的牲口,有營帳和輜重,甚至還有家門口放置的水缸和祖先的回文石碑。從大營出發整整八天,這才將要走到西域的邊緣。
金順所部多是南方的湘淮子弟,本來受不得凍,在荒原上如此行軍,當真比惡戰更加難熬。金順治軍雖嚴,但即使是他的貼身衛兵也不由在這個消息下喜動顏色,呼哨聲此起彼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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