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打什么啞謎?”朱雪雁看他們一老一少那會心自得的樣子,有些氣惱的說道。
“雁兒,你可知那潘祖胤最喜歡的,便是鐘鼎彝器,他家里有一座‘攀古樓’,便是專門存放這些東西的。”徐睿笑著給朱雪雁解釋道,“我想,必是有一件與潘左二人干系極大的青銅重器在潘祖胤手中,他舍不得銷毀,左氏料到他如此,才會寫這么一封密信。”
“那件重器,叫‘大克鼎’,重逾千斤,是難得一見的青銅重寶,我想潘祖胤是絕對不會舍得銷毀它的。”張霈倫微笑道。
“你怎么知道他們說的東西是大克鼎?”朱雪雁瞪了張霈倫一眼。
“當年潘祖胤在皇帝面前進言救得左氏性命,左氏為了感謝潘祖胤,投其所好,以西征糧臺之款購下大克鼎,贈與潘祖胤,如今胡賊貪墨事泄,又加上血案在身,朝廷必然重處,左氏為了與胡賊切割,為了當年之事不為人所知,故而寫信給潘祖胤,要其銷毀當年書證各物,其中自然就包括這大克鼎。”張霈倫簡單的給朱雪雁解釋了一下當中的緣由,朱雪雁這才恍然大悟。
“那咱們現在該怎么辦?”朱雪雁看了看徐睿,發現他神色一如平常,這才放心,又問道,“如何能讓胡賊快快伏誅,給爺爺報了大仇?”
沒等張霈倫回答,徐睿卻道:“瀚鵬,我倒是覺得,這潘祖胤,如今在籍丁父憂,平日未有惡行,與瀚鵬也素無交集,咱們沒有必要樹敵過多。以老朽之見,不如促成他與左氏切割,借其手扳倒左氏為好。”
“先生所言極是,咱們就這么辦。”張霈倫明白徐睿是在為自己著想。笑著點頭答應了。
其實不用徐睿提議,他也有這樣的想法。
潘鳳笙(祖胤是他的表字)和時任帝師的翁叔平一樣,都是一時的飽學名儒,時稱“先后數掌文衡。典會試二、鄉試三,所得多真士”,朝野甚有聲望,是清流黨的領袖之一,如果能讓他和左季皋翻臉。利用他在清流黨的影響來攻擊左季皋,毀掉左季皋的“清高”之名,則再好不過!
“烏城淮軍一案,瀚鵬可以適時的奏于朝廷知道了。”徐睿看著張霈倫說道,“雙管齊下,左氏必倒。”
“就如先生所言。”張霈倫點頭道。
蘇州,潘氏祖宅,攀古樓。
在攀古樓中,潘鳳笙正拿著放大鏡,細細的欣賞著鎮家“三寶”之一的大克鼎。
潘鳳笙是江蘇蘇州人。于顯鳳二年中進士。初授翰林院編修,后屢有升擢,官至工部、刑部、禮部尚書等職。潘鳳笙不僅是朝廷的一名重臣,也是一位著名的收藏家,他“幼好學,涉獵百家。尤喜搜羅善本書,金石碑版之屬。”除了議論朝政之外,三代鐘鼎、秦磚漢瓦、魏晉碑帖以及宋版圖書都是其搜羅的對象。精通金石書畫的潘氏以“滂喜齋”的古籍善本與“攀古樓”的銅器收藏聞名于世。所收藏的青銅器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在現時都無人匹敵。
潘氏家族是蘇州的望族,有“貴潘”之稱。祖上是徽商,遷居蘇州后注重文化教育。自先祖潘奕雋成為第一個進士之后,潘家科名連捷,一躍成為簪纓世家。潘鳳笙的祖父為全隆癸丑科狀元潘世恩。官至一品的太傅及武英殿大學士。其父親潘曾綬,官至內閣侍讀。而叔祖更是全隆乙卯科的探花潘世璜。除為官外,潘鳳笙家族亦是蘇州地區的收藏名門之一。潘家幾代人從流散于世的真贗書畫中,甄別遴選,收藏了一批精湛的書畫名作,歷經后代近二百年薪火不斷的積累。成為江南地區重要的私家收藏家族。那么潘鳳笙家族具體的收藏規模如何呢?
潘氏五世祖潘奕雋喜愛收藏到了癡迷的地步,搜集了大量的古玩字畫。其“所居三松堂,所藏皮法書名畫甚富。“……有《書畫目》兩冊,著錄宋元以來名跡數百家,原稿藏公曾孫儉廬叔祖處,余曾假以錄副,未逞棱理”。藏品的精富程度可見一斑。在此書中還記錄了潘家收藏的有邧代以來作品共計187件,其中不乏趙孟頫、周臣、沈周、文征明、仇英、唐寅、董其昌、藍瑛、陳淳、徐渭、王時敏、王鑒、王原祁、惲壽平、羅聘、金農、吳歷、查士標、高鳳翰、翟大坤等邧眀乾三朝名家墨跡。其中有徐渭《黃甲傳腫圖》、文征明《紅杏湖石圖》、周臣《松蔭話客圖》、仇英《枕琴圖》、李撣《時新佳品》等。潘奕雋不僅喜歡書畫收藏,還熱衷于搜集各類古籍善本。其“三松堂”先后收藏歷代典籍達數萬卷,所藏珍貴典籍即達百種以上,與當時大藏書家黃王烈、袁壽階齊名。潘奕雋卒后,“三松堂”藏書分別由其孫潘遵祁、潘希甫遞藏,各自擁有數萬卷,并陸續有所新補。
作為潘鳳笙伯父的潘曾瑩的收藏數量也很可觀。在其《墨緣小錄》記載珍藏的名家作品就達106人。在他另一部著作《小鷗波館畫識》中,也記錄了他收藏及見過的名畫。如劉松年《十八學士圖》、唐寅《山水圖》、陳汝言《修竹草堂圖》、徐仿《山水》、余根《鷹》等。
受家族傳承和熏陶,潘鳳笙的另一伯父潘遵祁亦赫赫有名的鑒藏大家。收藏的重要藏品還有:鮮于樞《道德經卷》,宋鐮《嘉瓜頌》、唐寅、文征明《眀人手札》等。
擁有如此多的藏品潘氏家族,其資金來源也是多樣的,其書畫收藏資金的首要來源是潘家歷代為官的傣祿。潘氏家族世代為官,僅是其侍俸祿,就能保證潘家的書畫收藏沒有資金上的問題。此外,家族經商而獲得的財富也用于購買藏品。潘氏家族以商人身份進入科舉仕途,一直秉持“科舉為主,經商為輔,二者迭相為用。”通過對潘氏家族先后創建的豐豫備荒倉、松鱗義莊來的相關記載來看,其家族財產之巨便一目了然。如韶光七年潘世恩長子潘曾沂“以分授田二千五百畝為豐豫備荒倉,專備里中荒年平集以及諸善舉之用。”至光旭時,義田已達一萬四千九百畝之多。
對書畫收藏如此入迷的潘家。是緣于他們家族都有嗜古的愛好。潘奕雋在題沈周《東莊圖》中寫道:“《話雨圖》吾見之于款州汪心農家,以未見《東莊圖》為憾,今京口馮君株生購得之,因得假歸三松堂。獲觀奇跡翰墨,緣深為可慶也。晤對十日,更喜株生之博雅好古,又自念老眼可見。”這些濃厚的家庭收藏環境,無不深深地影響到了潘鳳笙。使他最終走上了鑒藏之路。
潘鳳笙藏品之精良比起前輩來講有過猶而無不及。飽讀詩書、滿腹經倫的潘鳳笙酷愛收藏古玩字畫,尤愛青銅器。為此節衣縮食,大把的銀子都投入了收藏,以至于所乘車馬轎輿都是最破爛的。可謂到了瘋狂的地步。潘鳳笙每發現彝器文物,必“傾囊購之,至罄衣物不惜”。潘鳳笙主要收藏的還是青銅器方面,他所藏鐘鼎彝器之類多達五百余件,成為現時收藏吉金的第一家。當時最著名的三件西周青銅重器為大盂鼎、大克鼎和毛公鼎,其中前兩件就為潘鳳笙收藏,故刻有“天下三寶有其兩”印章一枚。攀古樓便是他存放青銅器和石碑的儲藏處。
大克鼎為韶光年間在陜西眉縣出土,先為豪紳宋金鑒所得,后被縣令以500兩黃金購去,宋得官翰林后,又用白銀3000兩買回,最后為左季皋以10000兩銀子的重金購去。因左季皋被彈劾時潘鳳笙三次上疏營救,左遂以大克鼎相贈,終于報答了潘氏上奏保舉的大恩。另一件大盂鼎,在陜西寶雞縣渭水南岸出土,潘鳳笙花了650兩白銀購得。在此之前。他已得丁周史頌鼎,如今“三寶”鎮家。潘鳳笙可以說喜不自勝。
現今金石學鼎盛,學人士子、官宦商賈爭相搜購,使錢幣、碑貼、三代彝器等青銅器。成為市場上的熱門藏品。潘鳳笙每逢彝器出土,都最先去收購,所得有鐘、镈、鼎、尊等稀世文物。但潘鳳笙對自己所藏之品極為珍視,并進行了深入的探究其內涵。他“每得一器,與同好者切磋研究,圖狀釋文。以傳后世。”
現在的他,就在仔細的研究著大克鼎身上的銘文。
研究了好一陣子,潘鳳笙將今日的心得記錄下來后,感到有些累了,便伏案假寐起來。
睡夢中,他仿佛來到了紫禁城……
“皇太后,您瞧瞧,這大克鼎氣勢雄渾,端莊穩重,端的是國寶重器啊!”
“這一行銘文,就是‘天子其萬年無疆’。”敬親王指著大克鼎腹內壁的一行銘文,對仁曦太后說道。
仁曦太后仔細地近前用放大鏡觀察著放在大殿中央的大克鼎,她聽著敬親王的解說,只是看了一眼鼎腹壁上的那些樸拙剛勁的古篆,目光便又落到鼎身的精美紋飾上。
“不錯,不錯,真是國之重寶。”
仁曦太后放下了手中的放大鏡,直起了身子,回頭又踱到放在大克鼎旁邊的大盂鼎旁邊,仔細的欣賞起來。
“稟皇太后,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張霈倫求見。”一位小太監進來躬身稟報道。
“傳他進來。”仁曦太后點了點頭,說道。
不一會兒,張霈倫在小太監的引領下進到了大殿之內,張霈倫給仁曦太后和敬親王見禮之后,仁曦太后笑著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來看鼎。
“這兩鼎均是國之重器,可恨潘祖蔭竟敢私藏,張霈倫,你使國器歸位,功在社稷。”
仁曦太后正在說著嘉勉的話,她看到張霈倫手里似乎捧著什么東西,
張霈倫上前一步,在仁曦面前雙膝跪倒,雙手向上呈舉起來。
在他手中的,似乎是一封密信。
“這是何物?”仁曦太后笑著拿過密信,一邊打開,一邊問道。
“回皇太后,這是……還是請皇太后親自御覽為好。”張霈倫說道。
仁曦太后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之色,她沒有再問,而是用手指輕輕的撕破牛膜,將里面卷著的小小紙卷抽出來打開,看了起來
敬親王偷眼緊盯著仁曦太后的面部表情。正如他所擔心的那樣,仁曦太后只看了紙條一眼,臉上便瞬間罩上了一層寒霜。
“這信是從何處來的?張霈倫?”
“回皇太后,這密信。是左季皋差人送給欽犯胡雨霖的,為臣派人截獲。送信人已解送刑部,經刑部訊問,確為左季皋之親隨祁四。”張霈倫回答道。
“六爺,你看看吧!”仁曦太后揚手舉起了紙條。說話的聲音變得高亢起來,顯然憤怒已極。大殿內的空氣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敬親王趕緊上前從仁曦太后手中接過紙條,他輕聲的讀著紙條上面的內容,臉色也是一下子變了。
“……吾弟當從速設法,銷毀書證各物,遲則噬臍!蝮蛇蟄手,則壯士斷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弟欲全其生,亦當視身外之物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至囑至囑!”
“大膽!真是大膽啊!他左季皋竟敢私通欽犯,還把朝廷放在眼里嗎?”仁曦太后的聲音又高了八度,震得張霈倫的耳朵嗡了一聲。
“傳我懿旨,將左季皋捉拿下獄,明正典刑!”
可能是第一次聽到仁曦太后下這樣的旨意,李錦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呆了一會兒,目光隨即求助似的轉向了敬親王。
“皇太后且慢!”敬親王沒有看到李錦泰的目光,而是立刻作出了他自己的反應。
“皇太后!萬萬不可啊!”張霈倫也在一旁說道。
“那就讓他自裁謝罪!他左季皋不想要腦袋了,我還保全他做甚么?傳旨!”仁曦太后顯然是氣糊涂了。喊聲變得越來越大。
“皇太后息怒!萬萬不可如此!他左季皋悖逆如此,死不足惜,可朝廷的臉面何在啊?!”敬親王大聲的說道。
“皇太后息怒!恭王爺所言極是,臣請皇太后三思啊!”張霈倫說道。
敬親王和張霈倫的話讓仁曦太后一下子冷靜了下來。看到她從瞬間暴走的狀態當中這么快的恢復了常態,張霈倫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贊嘆了一聲。
“張霈倫,別跪著了,起來吧。”仁曦太后深吸了一口氣,調勻了呼吸,聲音也變得平緩下來。
“謝皇太后。”張霈倫起身說道。他微微抬頭。偷著看著仁曦太后,此時仁曦太后臉上的怒色已經完全消失了,只是雙眉還是緊皺著,顯然內心在進行著激烈的斗爭。
“六爺,依著你的意思,該怎么處置左季皋?”仁曦太后轉過身,伸出了一只手,李錦泰立刻小跑上前,輕輕的托住她的手,攙扶著她在大殿里踱起步來。
“稟皇太后,臣在想,左季皋的案子再大,能大的過彤郅九年兩江的馬新貽案么?”
彤郅九年,江南刺馬!這八個字電光石火一樣從潘鳳笙的腦海中劃過,讓他驚得全身冰冷。
彤郅九年的張汶祥刺馬案,乃是彤郅一朝最著名的懸案之一!堂堂的大乾帝國兩江總督,竟在進行完每月固定的校閱之后,在從督署西邊的校場演武廳步行回官署的途中為狂徒所刺并死于非命!
刺馬一案,從案發到此后定案,議說紛紜,差異甚大,事實上兇手張汶祥早有定供,事涉“幃薄**褻”的“大員丑聞”,有關朝廷顏面,主審官根本不敢據實上奏,以至于馬新貽“漁色負友”受到“報應”之說,一時間成為不脛而走的特大社會新聞“評述”,令朝廷極為尷尬。朝廷最后不得不草草結案,而“殺人奪妻”的馬新貽也得以“備極哀榮,追贈太子太保,賜恤并入祀賢良寺”,用這樣的方式保全了朝廷的顏面。
敬親王之所以在這個時候向仁曦太后重提馬新貽案,個中的深意不言自明!
熟知這段掌故的的潘鳳笙,當然明白敬親王說這番話的意思。
左季皋從一個小小的師爺做到今天的封疆大吏,每一步都是朝廷提拔起來的,是以左季皋的榮辱事關朝廷的顏面,如果就此事問罪左季皋并將其處以極刑,
不是等于朝廷之前對他的提拔全錯了嗎!
“左季皋革職回籍,永不起復。著令地方官嚴加管束吧。”仁曦太后沉吟半晌,恨恨的說道。
“皇太后圣明,如此最好。”敬親王恭恭敬敬的說道。
“這密信,還有送信之人的供詞,一并備檔。”仁曦太后說道,“尤其是供詞,最為要緊,定要留檔。”
“既然刑部已經審了此人,想必供詞已然存檔,臣自會調看后回稟太后,皇太后請放寬心。”敬親王說道。
“好了,就這么著,六爺擬上諭吧。”仁曦太后說道。
“臣遵旨——”
潘鳳笙猛然從夢中驚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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