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里亞提著一桶水走出一段距離,回頭看看自己歪歪扭扭像是喝醉了酒一樣的腳印,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
多嘴杰恩號“靠岸”已經有一陣兒了——說是靠岸,事實上是船長艾博特?貝奇大著膽子讓船沖上了河岸邊的沙灘。在那一片昏天黑地中,他靠著菲利施法放出的那一點光明準確地判斷出了位置,讓船順利擱淺而不是直撞上礁石或沉入水底,一船人得以幸免于難。
艾博特?貝奇是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膚色黝黑,身材粗壯,有著濃密的黑色卷發和剃得光溜溜的下巴,棕色的眼睛總是半睜半閉,無精打采的樣子,整個人更像是個農夫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船長。但在這一場災難之后,娜里亞可再也不敢小瞧他了。
風暴已過,黎明已至,整個天空明凈如洗,陽光燦爛得耀眼,水面上波光粼粼,讓人恍惚覺得昨晚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噩夢。但娜里亞發現自己走起路來還是像在那艘晃個不停的船上一樣扭來扭去,仿佛只有那樣才能保持平衡。
不遠處,一堆水手懶洋洋地癱在沙灘上曬著太陽,而娜里亞的任務,就是喂飽這些小伙子們,讓他們有力氣修好船,再次上路……但那或許已經沒有什么意義。
娜里亞停下腳步,壓下心中突如其來的不安——她必須得相信靜默之音號也同樣熬過了這場風暴,甚至比他們更為幸運。畢竟,那是一艘精靈打造,還有魔法保護的船啊……
一片陰影籠罩了她。阿坎彎腰接過她手里的水桶,對她咧嘴一笑。娜里亞拍拍他強壯的手臂,回以一笑。
他頭上的傷被菲利治好了,但誰也無法判斷他是不是因為撞傷頭而變得更傻了一點——而現在。娜里亞可以肯定,阿坎還是原來那個阿坎,他一點也不傻。
那讓她的心情又輕松了一點。開始盤算著要做點什么吃的才好。阿坎在河灘上撿到了不少被巨浪拍暈在岸上的魚,儲藏室里的面包和熏肉也絲毫沒有損失……好吧,大概是損失了一點,它們消失在阿坎無底洞一樣的肚子里——那大概就是他會在儲藏室外撞到頭的原因。
但經過了那樣的一晚,沒有人死去,沒有人失蹤。娜里亞覺得。這已經算是一個奇跡。
水手們談論起那場風暴時也頗有些驚訝。維因茲河再大也不過是一條河,這場毫無預兆的風暴卻比他們在海上遇到的還要猛烈,何況是在少有風暴的初春……對有些人來說。那或許是一種警告。“我們不該再前進,這是一次不被暴風之神和水神祝福的航行。”
救了娜里亞一命的大副范倫丁?羅杰斯就這么說。
但貝奇船長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完全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范倫丁也就閉緊了嘴,再也沒說過什么。
等阿坎和娜里亞把水提到沙灘與一片梨樹林交界處的營地,羅莎已經升起了火,短腿卡斯莫一邊嘻嘻哈哈地說著笑話。一邊利落地把沒怎么剖洗的魚插在樹枝上,立在火邊烤。
船上水手們的笑話當然不可能有多優雅,羅莎倒是毫不在意地微笑著,賽斯亞納的臉色卻顯然不怎么好看。
精靈盤腿坐在火堆邊,腰挺得筆直,用一種瞪視敵人的目光冷冷地瞪著散發出香氣的烤魚。讓娜里亞忍不住低頭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沒能持續太久。
遠處有人大聲地叫著什么——那是范倫丁派出去到周圍探查的水手。娜里亞根本聽不清那隨風傳來的只言片語。賽斯亞納卻立刻跳了起來。
“他們發現了另一艘船。”他說。
娜里亞手一抖,把整桶水都潑在了火堆上。
靜默之音號擱淺在上游離他們很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被幾段滿是礁石的河岸所阻隔,但遠遠地看見那艘原本優雅美麗的船只,娜里亞的心就深深地向下沉去。
與多嘴杰恩不同,精靈們的船顯然是身不由己地被巨浪掀到了岸邊,高高翹起的船頭奇跡般的保持了完整,但船身卻從中間斷裂成了兩半,一半傾斜著卡在礁石之間,一半卻幾乎變成了碎片。帶著花紋的木板,船上精美的器皿,成袋的水果……全都雜亂地散在河灘和淺水中。
正是一個隨水漂下來的銀杯吸引水手們順流而上,找到了它。
賽斯亞納喃喃地吐出了一句精靈語,娜里亞聽不懂……但聽得出其中的絕望。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船上的精靈,還有諾威和泰絲……活下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娜里亞咬著牙跳過一塊塊礁石,向那艘船的殘骸靠近。除非看見了諾威和泰絲的尸體,她才不會放棄!
走到近處,眼前的一切更加觸目驚心。船身斷裂的地方幾乎不像是折斷,而是被什么巨獸用力撕扯過一般,參差不齊的傷口間暴露出森森的骨骸,令人望而生畏。
菲利沉默著走近,低聲念出一句咒語,某種力量如水波般溫和地拂過整個船身。
圣騎士沉重地搖頭:“沒有生命……不,等等!”
他手腳利落地從裂口處爬進了船艙,船身發出不祥的呻。吟,微微向下傾斜。
娜里亞焦急地在外面轉來轉去,心突突直跳,慌亂而不安,卻也不敢跟著爬進去。這艘殘破的木船顯然承受不住更大的重量。
她心驚膽戰里聽著船艙中每一點細微的動靜,沒過多久,菲利坐在舷板上滑了下來,懷里小心翼翼地抱著什么東西,臉上的神情卻有些哭笑不得。
“這小東西被扣在了一個木盆下面……它居然還想咬我!”他抱怨著把那團抖抖瑟瑟的毛球交給了娜里亞。
小莫伸出頭,小聲地嘰嘰叫著,嗅了嗅娜里亞的手,又團回一個球,繼續瑟瑟發抖。娜里亞心疼地撫摸著它濕漉漉的軟毛,突然發現了它尾巴上干涸的血跡——以及那短了一小截的小尾巴。
在娜里亞責備的目光中,水神的騎士悻悻地揉了揉鼻子:“這又不是我干的!……我可以現在就給它治好,但斷掉的部分可能就長不回來了,正常用藥來治呢,就說不定能長回來,你想怎樣?”
羅莎在一旁輕笑一聲,接過了小莫:“我來吧,傷口很小……也很利落,會很快痊愈的。”
小莫的尾巴顯然是被某種利器削斷的,那讓娜里亞更加憂心忡忡。她在靜默之音號的殘骸邊徘徊著,豎起耳朵聽菲利與范倫丁小聲地商議:“船上有個精靈的尸體……不,不是諾威。最好還是再檢查一下是不是有其他……”
范倫丁帶來的水手們開始帶著繩子攀爬到高處,從船頭降下去,仔細檢查艙內,另外有兩個人收拾著飄在水中的各種還能用的東西。娜里亞心亂如麻,呆呆地站在那里,腦子里滑過一幕又一幕她無法接受的畫面——黑色波濤中泰絲一閃即逝的紅發,船艙的某個角落里諾威冰冷的尸體………
也許她還是該召喚伊斯的。或者現在也可以?飛在高空之上,伊斯能輕易看到周圍的一切,也許他很快就能找到諾威他們——但艾倫總是說,他們不能什么都指望著伊斯,至少在確定他們的確無能為力之前……
可她現在能做什么?
沮喪之中,娜里亞突然間發現那個黑發的精靈失去了蹤影。
她抬頭四顧,在離船不遠的另一側的礁石上找到了賽斯亞納,看著精靈在礁石上摸索著什么,然后一聲不響地消失在礁石后。
娜里亞輕輕一拉羅莎,追了上去——她不想待在這里等待任何一具被發現的尸體。
她們在賽斯亞納曾經停留的地方沒有發現任何東西,只能疑惑地繼續向前,沒走多遠便看見精靈半蹲在地上,似乎找到了什么。
“腳印。”賽斯亞納抬起頭,指給她們看沙地上淺淺的痕跡,“至少還有一個精靈活著,從這里走向森林。”
“諾威嗎?”娜里亞立刻滿懷希望地問。
賽斯亞納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幾個精靈的身高都差不太多,我無法分辨。”
承認這一點似乎讓他頗為懊惱。
“礁石上刻了什么?”羅莎開口問道。
賽斯亞納驚訝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交叉的雙劍。”他說,“從某個角度才能看到……那是劍舞者的標志。”
“……所以活著的是那兩個劍舞者之一?”娜里亞問。她知道此時能有任何一個精靈活下來都是好的,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沮喪。
賽斯亞納卻再次搖頭:“這不是劍舞者的腳印。”
他沒有解釋,娜里亞也明智地沒再追問。
“那可能至少有兩個精靈活了下來。”羅莎望向不遠處的密林,“你能追蹤到他們嗎?”
精靈垂頭不語。娜里亞等待了好一陣兒,忽然意識到,風暴抹去了太多痕跡,即便是賽斯亞納也未必能找到更多……但年輕驕傲的劍舞者顯然既不愿承認,又不會拒絕。
她還在想著要如何開口,羅莎已經輕聲說道:“試一試吧。這里沒人能比你發現更多蛛絲馬跡……就算找不到什么,也不會有人怪你的。”
賽斯亞納沉默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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