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天降臨的時候,沉寂一冬的維薩城西碼頭一天比一天更有活力。白天,每一個甲板和林立的船桅上,都有身手靈活的水手們如履平地地跑來跑去,檢查繩索,更換船帆,準備著新一年里的第一次出航;夜晚,粗魯的笑聲和歌聲幾乎充盈在每一個角落。港口里的船擠擠挨挨,差不多每天都有水手因為一些小小的碰撞迫不及待地大打出手,然后又和對手們勾肩搭背地去喝上幾桶好酒。
唯有一艘船,在那一片擁擠與喧鬧之中,被所有船只刻意地留出了一定的距離,孤獨又驕傲地停泊在尚有碎冰漂浮的河面上。
維薩城的人們見過南來北往許多船只。從小小的獨木舟到巨大的海船,從黑巖矮人們線條明快堅實無比的黑帆船,到南方人裝飾過度,華麗卻不怎么實用的游船,沒有多少能讓他們覺得驚訝。
但那艘船屬于精靈——維薩城建成以來數百年,精靈的船只還是第二次造訪此地。
許多人都還記得十幾年前那條漂亮的小船,和船上金發披肩,笑容溫和的精靈。他在維薩城只待了短暫的一天,卻留下不少半真半假的傳說,甚至還有一兩個后代——泰絲聽到這個的時候臉色忽青忽白,最后終于噴出了嘴里的啤酒,埋頭捶著桌子笑得死去活來。
她還能這樣笑出來,娜里亞真是放心不少。
托辛格爾夫人的福,他們得以住進維薩城城主奎林阿伊爾臨河的宅邸。安靜,寬敞,守衛森嚴。而且推開窗就能看見那艘靜靜停泊在港口的精靈的船只。
那艘船比當年諾威和羅莎的父親勞倫駕駛來的要大得多,卻依舊輕盈優雅。船的兩頭都高高地向上翹起,船頭雕刻出頭戴花冠,垂目彈琴的精靈少女半身像,船身有連綿的花紋,如枝葉盤繞。
賽斯亞納很肯定那艘船被施了魔法,否則即便是精靈的船只。也無法在河中還有冰塊的情況下,如此毫發無傷地逆流而上,來到維薩。
守船的精靈只有一個。偶爾會在甲板上出現,如巡邏的衛士般昂首挺胸地走上幾個來回,卻從來沒有下過船。自從幾個好奇又大膽的水手半夜偷偷溜上船,還沒摸到船艙的邊就被揍得鼻青臉腫地扔下水之后。也再沒有人敢去騷擾他。
“我敢說。哪怕他是個精靈,我也能溜到他床邊,剪掉他的頭發,還不會被發現!”泰絲趴在窗邊,直直地盯著那艘船,心癢難耐。
“哦,我當然相信。”娜里亞伸手梳理著女孩無心打理的紅發,“可你知道。諾威不會喜歡這樣的。”
“他扔下了我!”泰絲頭也不回,咬牙切齒地說。“他扔下我還打暈了我!!我干嘛還要管他高興不高興!”
娜里亞笑而不語。
沒過多久泰絲就自己泄了氣,呆呆地繼續趴在窗臺上,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那艘船。
照艾倫收到的消息,最晚明天,諾威和那一隊押送他的精靈就會回到維薩城,乘船南下,回到格里瓦爾的森林之中,接受詢問,審判……或更糟。
在塔普被偷襲之后,精靈們提高了警惕,再加上菲利即使被發現也毫不在意的“跟蹤”,他們至少不用擔心諾威會死在影舞者的手上。而現在,他們也已經有足夠的籌碼,保證諾威即使回到格里瓦爾,也不會因為某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受到任何傷害。
想起他們的最大的“籌碼”,娜里亞總有幾分不真實感,以及,一肚子的無可奈何。
埃德和伊斯鬧翻了。
她真的很想揪住那兩個家伙的耳朵,在他們耳邊怒吼:“你們都他媽的是三歲小孩子嗎?!!”
從艾倫臉上抽搐的肌肉判斷,他比她更想這么干。但很可惜,他們是在伊斯不管不顧地變回冰龍,直接從柯林斯神殿飛回克利瑟斯堡后,才知道他不知為何溜進神殿,跟埃德大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埃德支支吾吾,語焉不詳,但那必然與他現在的身份有關。
“圣者”啊……
誰能想得到呢?“那個”埃德辛格爾,踏上尋找伊斯的旅程時他們傻乎乎什么都不會的“錢包”,居然會持有永恒之杖,成為水神尼娥的圣者,連肖恩佛雷切也得聽他的——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娜里亞愕然張開的嘴久久無法合上,連泰絲都難得地驚呆了一小會兒。
但細想起來,似乎也沒什么好驚訝的。從埃德在夢中得到啟示,找到那顆小小的水晶球開始,一切或許都早已注定。
雖然多少有點別扭,娜里亞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至于伊斯……等他們解決了諾威的麻煩,她再回去安慰那條不知到底為什么鬧脾氣的冰龍也不遲。
至少,他還待在克利瑟斯,看護著生病的瓦拉……她真不覺得那場爭執能有多嚴重。
“諾威!”
泰絲突然上揚的語調拉回了娜里亞的思緒,紅發女孩已經跳了起來,轉身就往外沖。
娜里亞匆匆向窗外投去一瞥,正看見那艘船緩緩移動著,駛近碼頭,而河岸邊,即使她看不見那幾個精靈,也能從漸漸聚集起來的好奇的人群判斷出他們的位置。
她伸手去抓泰絲,卻抓了個空,好在門外的阿坎依舊忠實地履行著他的職責——他嚴嚴實實地堵在門口,封住了泰絲的出路。
“壞阿坎!”泰絲氣惱地尖叫著,沒什么殺傷力地猛捶阿坎結實的胸口,“小莫!咬他!”
小莫在阿坎的肩頭撓了撓屁股,一臉無辜地低頭看著她。
娜里亞哭笑不得地拉開了紅發女孩,無奈地嘆氣:“我可是在父親面前保證過的,泰絲……我保證你不會亂來,他才肯讓你來維薩,能第一時間看到諾威的地方——還是說你更想被關在柯林斯神殿里?”
泰絲嘟起嘴,知道跑不出去,便又沖回了窗前,半個身體都探了出去,眼巴巴地看著精靈們出現的方向。
“別擔心,泰絲。”娜里亞從身后抱住了她,用下巴蹭蹭她的頭頂,柔聲安慰,“你得相信艾倫,以及,埃德那家伙。對他來說,諾威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他的精靈中毒癥獨一無二的解毒劑,哪怕他還是個一無是處的傻瓜,也會拼了命地去救諾威的。何況現在,這里幾乎就算是他的地盤。”
她的語氣里有不有自主的驕傲。
盡管“解毒劑”這個奇怪的形容讓泰絲不禁翻了個白眼,唇邊卻也終于有了笑意。
蘭斯站在碼頭上,有些心急地看著他們的船緩緩靠近。他實在受夠了——受夠了長途跋涉,受夠了料峭的春寒,受夠了好奇的目光,受夠了那個大大咧咧跟在他們身后的圣騎士,受夠了提心吊膽地保護著自己的“任務”……受夠了對真相一無所知卻只能服從命令的焦躁。
他只想盡快上船,遠離這一切,回到格里瓦爾的綠蔭之下。
這個世界已經不適合精靈——帶著無所適從的惶恐與不安,他意識到這一點。
這個世界已經不屬于精靈。
諾威平靜地站在他身邊,沒有對周圍人群的指指點點和近乎喧嘩的“竊竊私語”表現出半點不適。他遠比其他精靈更為寬容,更擅長忍耐和理解……卻終究還是個會被人類視為異類的精靈。
——一個同時被精靈和人類視為異類的精靈。
蘭斯不知道,他到底該對諾威表示敬佩,還是同情。
但至少,諾威的朋友之多,的確令人羨慕。除了冰龍伊斯,那個圣騎士,以及驅使一群烏鴉緊隨他們不放的某個法師之外,在安克坦恩的邊境上,甚至有幾個銀牙矮人特地趕來,要救出“莫克王子的精靈朋友”。
諾威苦笑著勸回了矮人們,但卻甩不開圣騎士和烏鴉。蘭斯莫名地覺得,他們絕對不可能那么順利地上船回家……
“請留步,大人們!”一個年輕的聲音證實了他的預感。
蘭斯無言地轉過頭,看著一個穿著全身盔甲的騎士分開人群,向他們走來,胸口上水神尼娥的標志清晰可見。
“……艾瑞克?”
當他摘下頭盔時,諾威驚喜地叫出了圣騎士的名字。
年輕的圣騎士微微點頭,笑得有些羞澀。
“如果你們有什么話要說,最好盡快。”蘭斯冷冷地催促著。他討厭如此無禮……但他更不愿在這里多待半刻。
“不,大人。”艾瑞克轉向他,恭敬地開口,“我是來找您的。”
蘭斯驚訝地抬眉,看著圣騎士從自己腰間的袋子里取出一封信,雙手送到他面前。
精靈遲疑片刻才接過了信,隨手拆開,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然后是第二遍。
他像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沉默地將信遞給了身后的林德。
在除諾威之外所有的精靈都傳閱過那封信之后,連兩個劍舞者也有微微的失措。他們相互交換著眼神,最后,林德輕聲開口:“我想我們無法拒絕。”
蘭斯苦笑著點頭,略一躊躇,將信塞給了難掩好奇的諾威。
“你還有多少像這樣令人驚喜的朋友?”他輕聲問道,無奈中帶著一絲羨慕……或妒意。
諾威用同樣的驚愕看完了那封信,半晌才抬頭茫然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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