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他問，然后意識到“那個賊”并不是眼前的老人。
老人抬手，帶著泥土的爪尖點在他的腰包上，毫不客氣地嘲笑：“他甚至都留下了記號……而你一點沒發現？”
埃德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那個小小的標記，藏在暗金的花紋間一點淺白的痕跡，像蹭了一點灰，細看卻是一只極小的手印，像是唯恐難以被發現，在某些角度，甚至微微泛出點光來。
“‘尼亞·梅耶的小手’。”老人感慨著，似乎還有點懷念，“很久沒有見到過這個了。”
埃德茫然地僵在那里，完全不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首先，他的腰包不是那么容易打開的；其次，他靠近尼亞，近到他能夠觸及他的距離，最多也就兩句話的時間，而且雖然他沒有提防但他蹲著啊！就算尼亞矮得像個小孩兒也得彎腰才能夠得著他的腰包而他根本沒彎腰！……
他抱著頭，用力把頭發往后擼——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真的長了誰也看不見的第三只手嗎？！
驚訝完全壓過了憤怒。不是憤怒于尼亞偷了他的骰子，那顆骰子是它的創造者親口說了“送給你”的，他并不會真正失去它……可尼亞騙了他，就為了那顆骰子？他不信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撲過來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難道他會拒絕嗎？！……或者他有什么別的用意？……
他的腦子里鬧哄哄，各種念頭沖來撞去，像一堆互相扭打的死小孩，誰都有點沒道理，誰也占不了上風。他知道他該讓他們安靜下來，又在那一片嘈雜中生出一點委屈和傷心。
偷也就偷了吧，他真的不知道尼亞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來騙他啊！
“……你呆在那里哭唧唧地苦著張臉，是指望靠祈禱讓你被偷走的東西飛回來砸你頭上嗎？”老人不耐煩地開口，“手張開。”
埃德呆呆地攤開手，任由他將一捧黑色的泥土放在他掌心，又低頭看看地面——就這一會兒的工夫，這老人居然就挖出個近一臂那么深的坑來。
“看看。”老人說。
埃德盯著那堆土，黑色的，有點干燥，但看起來還是挺肥沃的樣子，里面摻著細細碎碎許多白點，像蟲卵。
他伸手捻了捻，那“蟲卵”看起來很硬，卻一捏即碎，又像是被腐蝕風化的碎石塊。
他有點心不在焉地撥弄著那堆土，直到一塊較大的白色碎片露了出來，帶著一點微微彎曲的弧度，沒有一點光澤，卻泛著骨質特有的灰白。
“……骨頭？”他說。
老人點點頭，那一臉的嫌棄多少緩和了一點：“雖然腦子不太好用，好在眼睛沒瞎。再看看這個。”
埃德聽話地探頭往他挖出的坑里張望。明亮的月光照得纖毫畢現，坑底星星點點的白也分外顯眼。
老人脫下了手套，伸長手臂摸了摸坑底，又用一柄細長的匕首沿著一處白點的周圍小心翼翼地剔開泥土，顯出一塊更完整的骨骸。
“很難弄出來。”老人說，“因為稍一用力就碎成粉末。但這玩意兒有的很大……非常大。”
“……龍骨。”
在他意味深長的視線中，埃德喃喃。
艾拉彌城外的平原上曾有許多巨龍隕落，伊斯告訴過他。如果還有一些龍的骨骸殘留在這里，似乎也并不奇怪。
然而老人隨后告訴他的，讓他意識到，這事實上非常奇怪。
“這東西哪里都是。”老人揮著手臂比劃，“就是埋得深。”
他沒有到處挖坑的愛好，原本只是想設下小小的陷阱抓些獵物。周圍的森林里還好一點，這片平原看似草木豐盛，動物卻少得可憐，而他總得喂飽自己的肚子。
起初他并未留意泥土中的白色碎塊，即使辨認出那是骨骼也沒有放在心上，直到他無論在哪里挖坑，都能在相近的深度挖出同樣的東西。
土里埋著動物的尸體并不奇怪，但如果這廣闊的平原之下，滿滿地鋪了一層骨頭，就有點毛骨悚然了。
“這里曾有一場大戰。”埃德輕聲說，“有許多巨龍死在這里……”
“……而那場大戰之后，所有人都任憑那些龍堆在這里？”老人嗤之以鼻，“不說龍會不會收斂自己同伴的尸體，據我所知，龍的身體的每一部分，連一滴血，都是用來制造魔法物品，或者施法材料的好東西。就算那時候龍多，也沒多到可以這樣浪費的吧？”
埃德默默搖頭。這話聽起來讓人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實話。
艾拉彌之戰后，那個城市在徹底衰落之前也還存在了幾百年。即使活下來的巨龍無力顧及留下的尸體，當時參戰的矮人和精靈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戰利品”，更不可能任由那些尸體躺在荒草之中。而且……而且，龍的尸體極難腐爛，骨骼更是堅硬無比，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一觸及碎的樣子？
他輕觸手心小小的碎塊，并不能感受到其中殘留的力量。那或許是在過于漫長的時間里消散殆盡，但更有可能……是被抽取一空。
“這是個不錯的消息吧？”老人不無得意。
埃德點頭。
“可是，您真的得離開了。”他說，“您已經被發現了。”
或許是他想得太多，但尼亞那句“就像往心軟的獵人腳下扔了一只兔子”，其實有點奇怪——誰都不可能真的把尼亞·梅耶當成只無力反抗的兔子，哪怕是他牽著鎖鏈的“主人”。
現在想來，那更像是種警告。
“我難道是現在才被發現的嗎？”老人冷笑，狠狠將匕首扎進土里，“他們拿個半死的家伙遛著我玩兒呢！你當我不知道嗎？！”
他突然爆發的怒氣里帶著沮喪和疲憊。他其實知道，在過于強大敵人面前，他根本無能為力。
“可您依然發現了這個，不是嗎？”埃德安慰他，“這真的……很有用。”
老人目光沉沉地瞪著他，似乎并不怎么相信。但在埃德平靜的，帶點懇求的注視之下，他緩緩垂下了雙眼，慢慢在滿地枯草上擦干凈他的匕首。
“好吧。”最后他說，“……有龍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