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合上日記,發了很久的呆,才拍拍冰龍的脖子。
“伊斯,”他說,“我們往西飛一點吧?”
“要干嘛?”冰龍不滿地甩甩尾巴,“不是你說的要盡快回去嗎?!”
“……是好事!真的!”埃德說,“繆魯的日記里說,他曾經告訴一個努亞人的小女孩兒,如果他找到一個答案,一個能讓他回答‘為什么要信神’的答案,他會回來告訴她……他回不來了,可他的日記不也算是‘答案’嗎?我把它們都送給那個小女孩兒,你就不用背著這兩個布袋啦!”
對他來說,重要的當然是前者,但對冰龍而言,后者大概才是更能讓它滿意的理由。
來時他們是從赫特蘭德的東北側斜插進來的,而不是像商船一樣先抵達正北方的海岸。事實上,他們跨越了半人馬、蜥蜴人、牛頭人和半身人的領地,和人類世界最相似的努亞人的國度,他們卻只是從邊緣掠過。
埃德其實原本也并沒打算經過努亞人的地盤。他的父親告訴過他,努亞人的海港附近,其繁華程度幾乎不遜于尼奧至少不遜于虹彎島。那種人煙密集的地方,冰龍飛得太高他什么也看不清,飛得太低很有可能引起恐慌,實在是不必要的麻煩。還不如選擇更短的路程,直飛向世界的邊緣。
可現在,他對努亞人有了強烈的好奇心他們與人類如此相似又不同。在與東大陸有了近三十年的交易往來之后,他們會發展成怎樣?他們的**也會因為財富的增長而日益膨脹嗎?他們還能保持那種讓繆魯滿懷遺憾卻也不得不寫下贊賞之詞的堅定與從容嗎?
他真的很想知道。
冰龍微微傾身左轉,向西飛去。此時他們才剛剛飛至大陸中部的群山,埃德探著頭睜大了眼睛仔細尋找,也沒有看到任何一個蜥蜴人,只隱約看到些像是營地或巢穴的地方……看來的確如繆魯所說,這個披著灰綠鱗片、能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種族極擅于隱藏。
他不無遺憾地嘆了口氣。片刻之后,冰龍猛地向下疾沖,快得幾乎要撞到巖石上。當它又急速拉升起來的時候,山林間才開始騷動起來,沒等埃德看清其中晃動的身影,眼前已經落下一個奇怪的生物。
一個蜥蜴人。
它被卷在了冰龍長而柔韌的尾巴里,倒掉在他眼前,拼命地掙扎著。就像繆魯所形容的一樣,它長著類似人類的身體,一條肥大的尾巴……和一個蜥蜴的頭。那張滿利齒的嘴巴張得老大,發出的聲音卻極尖極細,針一樣往人腦子里扎。
埃德黑著臉使勁兒往后仰,差點也放聲大叫起來。即使他的神經已經比從前強韌許多,也經不起這樣突然的驚嚇!
“你要干嘛?!”他猛踢著冰龍的脖子吼道。
“……你不是想要這個嗎?!”冰龍的語氣在惱怒里透著幾分委屈,埃德差點就信以為真如果它沒有忍不住悶笑起來,笑得渾身發抖的話。
它當然是故意的,即使這個姿勢讓它失去了平衡,飛得像喝醉了酒一樣歪歪扭扭。
“我才不想要呢!”埃德嘟噥著,好奇地又多看了幾眼,直到那兇悍的家伙搖搖晃晃地倒掉著還試圖撲過來咬他的頭。
“……你還是把它放下去吧。”他沒出息地聲音發緊。
冰龍的尾巴晃了晃,隨隨便便地一松,任由那個蜥蜴人從半空里直墜下去。
它扔得太快又太隨意,像扔開什么無關緊要的東西……那在它看來或許的確無關緊要。
埃德反應過來時已經太晚,又稍稍猶豫了一下,那蜥蜴人便砸到了巖石上,再沒有動靜。
埃德收回視線,默默地縮了縮,什么也沒說。他有點隱隱的愧疚與不安,那家伙即使天性邪惡,到底也沒招惹他們啊……以及,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性邪惡”的生物嗎?
龍是邪惡的象征,無數人都這么認為。如果伊斯不是由斯科特養大,或許也會長成真正邪惡的生物至少是對人類而言的邪惡。如果一條龍能夠改變,那蜥蜴人……甚至他一直試圖忘記的,那個他在巴拉赫街頭買到的地精,就一定是不可改變的嗎?
他心情復雜地團成一團,想著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繆魯那樣的機會……和勇氣去尋找答案。
靠近森林的地方,努亞人的村落分散在廣闊的田野里,除了用木屋代替了山坡山挖出的洞,看起來幾乎與半身人的村落一樣,平靜祥和……缺乏防御。即使是繁華一些,看起來像城鎮的地方,也沒有人類城鎮里常見的、木籬或石磚砌成的高墻,仿佛對森林里他們強大的鄰居充滿信任,沒有半分提防。
越往北,人口便顯而易見地密集起來。更大的城市里有了高聳的石塔,宏偉的建筑……卻依然沒有圍墻,只有四通八達的道路相互連通。人們在冰龍飛過時驚訝地抬頭,指著天空叫喊,卻沒有太多的驚惶手持長矛的士兵穿著輕巧而色彩艷麗的皮甲迅速出現在街頭,沉默而警惕地看著他們飛過,并不曾貿然攻擊。
“……他們甚至都沒有敲鐘!”埃德不由自主地興奮又緊張,“父親告訴我,努亞人在可能有危險來臨時會敲鐘警示……他們并不把你當成敵人!”
他原本考慮著讓冰龍找個地方變回人形再去找那個女孩兒,但也許并沒有這個必要?
正如里弗所描述的,靠近北部沿海的地方,早已不是繆魯幾十年前所見的模樣一座堪稱巨大的城市圍著蔚藍的海灣巍然而立,鱗次櫛比的建筑無論大小高矮,屋頂都鋪成了紅色,在大海的映襯之下,仿佛傍晚時分天邊緋紅的云朵……又像火焰一般,向著內陸綠色的平原席卷而去。
埃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告訴冰龍:“……這就是庫爾提亞,赫特蘭德唯一的海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