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羅納大師擁有至高塔最高的三層。斯托貝爾卻只能帶埃德傳送至倒數第四層,在空蕩蕩的大廳里等待著,得到許可才能沿著樓梯向上,到達他們的目的地——倒數第三層的會客室。
這里同時是維羅納大師的書房。寬闊的空間里沒有用墻壁間隔,一排排書架似乎看不到盡頭,讓埃德莫名地有了點親切感——它很像柯林斯神殿里,伊卡伯德·貝利亞的圖書室。
他們穿過書架。幾盆長得極高的仙人掌圍繞出一個布置得堪稱簡陋的會客區,一張高背的黑色木椅背向巨大的落地窗,下方左右擺著四張椅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一個身披灰袍的法師正站在落地窗前。玻璃窗沒有鑲嵌出任何花紋,純粹的無色,干凈透亮得像是一整塊水晶打磨而成。秋日的陽光滿滿地灑進來,在法師身后拖出一道長長的黑影。
他轉身時灰袍漾起柔和的銀光,袖口銀線繡出的花紋簡潔優雅,頗有幾分精靈的風格,連那張沒有多少皺紋的、帶著點矜持的面孔,都讓埃德不由自主地想起斐瑞·銀葉。
這是個清瘦文雅的中年人——至少看起來絕不會超過五十歲,細長的眼睛微微瞇起,像是被燦爛的陽光刺激得看不太清,又像帶著點輕蔑。
埃德還在疑惑,斯托貝爾已經恭敬地躬身行禮:“圖姆斯大人。”
這是東塔之主,威克菲爾德·圖姆斯。
圖姆斯的視線漫不經心掠過斯托貝爾,落在埃德的身上。他灰藍色的眼睛里沒有多少怒意——即使他已經知道是誰破壞了他在怒風之門的布置。他興致勃勃地看著埃德,那視線讓埃德毛骨悚然。
“我應該再次向您致歉。”斯托貝爾稍稍提高的聲音打破寂靜,“我并非有意欺騙您的弟子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事情太過緊急……”
“該道歉的是我。”埃德隨之低頭,“我急于救出我的父親……而我并沒有足夠的把握說服您的弟子讓我接近那道裂縫。”
這是他們在獨角獸號上商議出的結果。
現在還不是跟威克菲爾德·圖姆斯撕破臉的時候。他們只能將一切歸結于埃德情有可原的急切——他必須關閉那道裂縫才有可能從黑帆手中救出里弗,而斯托貝爾在他的懇求下不得不幫助了他。他們不會愚蠢地指責圖姆斯在利用那道裂縫做任何事,他留在那里的弟子當然只是為了看守裂縫,避免可能的危險。至于那些弟子是否知道黑帆海盜就在附近,是否與海盜們有什么交易……當然,無論如何,圖姆斯是不知道的。
斯托貝爾一回到尼奧就將那些弟子交給了東塔,沒有多問一句。
事實到底如何,彼此心知肚明。圖姆斯輕輕地笑了一聲,不以為意地揮揮手。
“而我應該感謝你們。”他說,“不是嗎?”
這個意味不明的問題實在不好回答,埃德索性保持沉默,把它丟給斯托貝爾。
“的確。”
另一個聲音回答了圖姆斯。
埃德根本沒有聽到腳步聲——從重重書架后走出來的老人裹著一身厚厚的褐色長袍,秋日初涼的天氣,穿得如在隆冬。斗篷下露出一張蒼白干枯的臉,缺乏生氣的皮膚像紙一樣繃在骨頭上,即使也沒有多少皺紋,卻已顯出快要走到生命盡頭的蒼老。
他顫顫巍巍地在高背椅上坐下,拉下斗篷露出稀疏的白發,讓自己沐浴在陽光中,似乎十分愜意地閉了閉眼。
所有人向他行禮時他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請原諒我們用這樣的瑣事來打擾您,維羅納大師。”斯托貝爾謹慎地開口,“正如我……”
然而維羅納并不耐煩聽這個。
“你。”他擱在扶手上的手指抬了抬,指向埃德,“孩子……過來。”
他手指瘦得像骷髏……他整個人都瘦得像骷髏。
無法拒絕。埃德硬著頭皮一聲不響地走過去,站在他面前,還沒有做好準備,手腕上驟然一痛。
維羅納尖利的指甲劃破了他的皮膚,快得他根本反應不過來。
他呆呆地低頭看著手腕上那一絲緩緩滲出的血跡,又看著維羅納旁若無人地舔了舔指尖上的血,一瞬間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凍結,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
老人毫無血色的嘴唇間吐出生冷而奇妙的音節,振動著空氣,如風般掠過整個房間,起初泛著淡淡的血腥……而后變成淡淡的草木氣息,仿佛春日林間濕潤的晨風。
埃德驚疑不定地僵在原地,心跳慌亂地敲擊著胸腔。他并沒有聽懂老人的咒語,卻能分辨出那獨特的旋律……雖然聽起來重音不太對,但那是龍語。
他以為如今只有伊斯和他……或許還有斯科特和安克蘭能掌握的語言,對這個老人而言,似乎也不是什么秘密。
“幸運的孩子。”維羅納終于睜開眼睛看他,“如他們所說……你的確有天賦的力量。”
他的眼中布滿血絲,黑色的瞳仁深不見底。
“又或者該稱其為不幸?”他垂下眼低聲嘟噥,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顯然不需要回答,埃德也就緊閉著雙唇。怒火從心底燒了起來——高高在上,擁有強大的力量,并不意味著就能無視他人的生命與尊嚴……這位至高塔的主人,對待他與杰·奧伊蘭沒有什么兩樣。
“……你在生氣。”維羅納低低地笑了起來,但他臉上的肌肉似乎已經無法做出“笑”這個表情,因此而顯得分外詭異,“我能感覺到你的怒火……瞧,你的一舉一動,你腦子里晃過的每一個念頭,都能影響周圍的一切,這個世界與你共鳴……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該如何控制你的力量——你對自己一無所知。”
“……我至少知道自己為何而來。”埃德生硬地開口,“杰·奧伊蘭——他曾經是您的弟子……我相信他與黑帆海盜勾結,并且攝取了我父親的靈魂……”
“那么,你是來追究責任,還是來尋求幫助?”
在他身后,威克菲爾德·圖姆斯淡淡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