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種深藏的地下糧倉,其實在大靖朝很常見,基本上只要是有錢人,家中就會有儲糧的地窖,有的世家甚至會多達上百個。.
而寺廟只是因為糧食多,所以這儲糧的地界,也要比一般人家大得多。
他們儲糧除了是供寺里的僧眾食用,還有一個最大的用處,是為了在災年,荒年,或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能夠隨時的施粥救人。
但是最近這十幾年,江南這邊滿共就發了兩次次水災,第一次朝廷的財政允許,所以救災的力度非常大,撥來的的賑災銀糧,那絕對是只多不少。
而前年那次,雖說是朝廷沒銀子,但是在齊玄禛的鐵腕下,還是硬從京城官員家中,弄出了不少的銀子,派專員前來江南賑災。
在這樣的情況下,宏若寺這樣的大寺,作為朝廷的輔助,廣開粥棚救濟百姓,那肯定是有的,但常用二字還真是談不上。
但是廣思師父,偏偏就說了近些年,還冠上了常用這個字眼,這話里面的意思,那可就值得人深思啦。
齊玄輝本來就從木掌柜那里,獲得不少關于江南民生的消息,加上此刻廣思師父所引導的。
他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就算是在豐年,身處大靖朝糧倉的老百姓們,過的怕也是食不果腹的悲慘日子。
說話間,這土炕已經從中間像兩邊平移分開,露出了向下的階梯,初下的十來步,很有些狹窄憋屈之感,可是越往下行,地界就越大。
等這段不太長的階梯下完,出現在齊玄輝面前的,是一個百步見方的地窖,而且這個地窖前后左右都有通道,可見是一個連著一個的。
不僅要讓人感嘆。這宏若寺的實力還是雄厚啊,想他前世里叱咤風云,家財堪與國庫媲美,也才不過是如此大小的糧倉罷了。
但見他們此刻身處的這間地窖里。一大半的地方都堆放著成袋的糧食,仔細去看,袋子上的家徽各有不同,顯見是不同的人家奉給寺里的供奉。
齊玄輝這才想到自己卻是忽略了,人家宏若寺那可是有萬千信眾的。又身處產糧的江南,那給佛前供奉的米糧,肯定不會少啊。
廣思師父等齊玄輝打量完,這才含笑言道:“他們就在前面不遠,請公子隨小僧來。”
說完,便帶著他們穿過兩三個這般大小的地窖,隱隱約約的,就聽著前面有說話聲傳來。
隨著他們的前行,聽到的聲音也漸漸的清晰,此刻說話的人。聲音清越,語調中像是蘊含著特定的音律,低回處婉轉,高昂處激烈,聽著很是蠱惑人心。
只聽他頗為激動的言道:“那按著先生您的意思,圣上現在就是自顧不暇,根本顧不上他這些在江南水深火熱中的子民了,也就是要讓我們繼續隱忍,等到圣上他老人家能騰出手了,再來江南掃蕩乾坤么?!”
他停頓了片刻。期間有人聲音不大的說了幾句,齊玄輝聽出是寒寧先生的聲音,但是因著聲音小,具體說的什么卻是沒聽到。
“哈哈......“就聽那人突的放聲大笑:“遁去......”
“您是想讓我等遁去那里?”
“宣平侯現在視我等為死敵。遍地設防,處處針對,江南是絕對呆不下去的。”
“而我等自問也沒有子虛兄的耐心,能在京城再經營上二十載!”
“至于出海西渡,那更是不可能,吾乃大靖朝子民。奈何要去他國看人臉色?!”
“好!好一個大靖朝的子民!”齊玄輝拍手大贊,帶著身后的人,快步走向前面的地窖。
他在這片刻功夫里,也算是從這只言片語中,聽出來點意思了。
這位大聲說話,語帶激憤的,應該就是勞師動眾才救出來的晏十八。
這位此刻是和勸他隱忍的寒寧先生,因著觀點和意見的不同,起了爭執。
齊玄輝本意是想多聽一會,但若晏十八真是個有用的,大家以后便少不了的要在一起相處,既然如此,又何必鬧得太僵呢?
固然上位者不喜手下太過和睦,但要是連表面的祥和都維持不了,那他看著心里也免不了的煩躁。
所以便果斷出言,將這個對持的局面,暫時的給打破了。
進了入口,打眼一看,這個地窖的中間擺著一張桌子,寒寧先生和一身形不高的中年人,鄰座而坐,孟澤朗和一個瘦高個,各自站在這倆人的身后。
靠著東邊的墻邊,站了大約有十六七個身配刀劍的壯漢,齊玄輝認識的自己人占了三分之二,剩下的應該都是晏十八身邊的隨從。
寒寧先生和晏十八他們,會選擇在這里做休憩之所,應該是因為這個地窖,比別的地窖都能大一些,而且里面堆放的糧食也不多,容納這么多人,倒也不會覺得憋悶。
齊玄輝瞧著眼前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的都掛了彩,而形容也都掩飾不住的憔悴,看起來此次解救,怕也是付出了不少代價。
“行了,都起來吧,此行你們也都辛苦了,不用在這里站著,都去尋個地界休息,休息。”他揮手遣散了向他躬身問安的侍衛。
就見剩下的三四個人,瞧了眼他們的主子,也躬身一禮,悄然退去了。
齊玄輝雖然沒有參與此事,但也知道跟著寒寧先生去的侍衛,大約有二十幾個。
不過眼前人數落差如此之大,一眼就知道,出去的人,并沒有全部回來,也不知道是再也回不來了,還是分開撤退時,上船下了江呢?
“公子來了,君耀他們幾個帶著傷重的人,走近道下了江,在外面避過風頭,自然就回來了。”孟澤朗從齊玄輝四下打探的眼神里,看出了這位主子的心中所想,趁著見禮的時候,先把結果說了,也好讓主子爺安心。
齊玄輝瞧著孟澤朗點了點頭。踏著穩重的步伐,不疾不徐的向中間的八仙桌行去。
只見原本安坐的兩人,早已經站了起來,寒寧先生側移了幾步。站在桌側躬身行禮。
而那個千辛萬苦救回來的,這會已經快步走到齊玄輝身前,面帶感激的拱手,深深的拜了下去,“晏如璋拜謝齊公子搭救之恩。”
言罷。毫不拖泥帶水的,就跪下磕了三個頭。
齊玄輝往前緊走兩步,伸手扶起,訝道:“這是從何說起,你要謝也應該謝謝衡毅啊,要不是他一力在先生跟前為你求助,先生又怎會出手呢?”
說著,還瞧著呡著唇角不言語的寒寧先生,給晏十八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晏十八去跟寒寧先生正經的道個謝。
他此番舉措。讓晏十八有點搞不清是什么意思,眼中疑惑掠過,但還是從善如流的,走到寒寧先生身邊,鄭重謝過。
齊玄輝趁著他給寒寧先生行禮的當兒,仔仔細細的將這位早就聞名的晏十八,好好的打量了一番。
只見他個頭不高,和高登善那個中年發福的相比,晏十八的身形簡直可以說是消瘦的。
他身上穿了一件寬大的半舊僧袍,看大小。估計是廣思師父的。
這件并不合身的僧袍,穿在晏十八瘦削的身上,按理來說,應該是給人一種邋遢的感覺。可是這會看上去,偏偏是被他穿出了幾分超然世外的味道來。
晏十八的眼神極為清亮,眼角微微上挑,顯得有些凌厲,鼻梁高挺,三縷尺許長的胡須。將他線條清晰的唇角,遮掩了一半,將那幾分凌厲很好的調節了一下,顯得頗有親和感。
不難看出,這位在年輕時,一定是個風流倜儻的佳公子,就算是眼下這般落魄的時節,都讓人無法忽視此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魅力。
這樣儒雅的寫意模樣,和齊玄輝心中所想象,身高八尺,橫眉冷對的俠士風范,距離貌似還差的挺大的。
也不知道宣平侯對這么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怎么就這么的執著呢?
他這里抱著探究的心情,審度晏十八,那邊廂的寒寧先生是穩坐如山,坦坦蕩蕩的受了晏十八的大禮。
大概是他受了這一拜后,心里憋得那口氣順了點,本來冷漠如冰的神色,總算是緩和了一點。
站起身子,對著不遠處的齊玄輝躬身言道,“公子快請坐,這里的地方有限,簡陋的很,還請公子見諒。”
齊玄輝早就把那愛虛榮,好享受的毛病,給改了大半了,面上一點嫌棄的神色也無,欣然落座。
順便還請了廣思師父同坐,看著這四個人坐下說話,孟澤朗眼神微閃,抱拳對齊玄輝言道:“公子,您和三位先生有話慢說,屬下這就先行告退。”
齊玄輝皺著眉瞧了他一眼,覺得精氣神還算行啊,不禁開口問道:“累的狠了?”
孟澤朗搖頭道:“昨天后半夜到的,也歇了這么久,算是歇過來了,這不是你們有要事......”
一聽他不累,齊玄輝揮手言道:“既然不累,那就陪會客人好了,難不成你還要讓寒寧先生招呼客人嗎?”
孟澤朗聞言失笑,自然是聽他號令,留下斟茶遞水的,只不過這人卻是從寒寧先生的身后,移到了齊玄輝的身后站著去了。
就聽還未落座的晏十八,拍著那個瘦高男子的肩膀,向齊玄輝介紹道:“齊公子,這位乃是我們江南有名的游俠兒,楊上游,楊老弟,快來見過咱們的救命恩人。”
這楊上游倒是個實誠的,聽完這話,馬上付諸于行動,給齊玄輝和寒寧先生各磕了三個響頭,又對著孟澤朗深深一躬。
悶聲說了句:“大恩不言謝,諸位恩公以后但有差遣,在下必當全力以赴,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寒寧先生當下,便眼含深意的瞧了一眼晏十八,含笑對楊上游說道:“楊少俠客氣了,咱們現在是初來乍到,以后可真是少不了要麻煩你。”
晏十八聽到這話,眼角不禁微微一跳,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倒是沒給楊上游留什么說話的余地。
“阿彌陀佛。”廣思師父半路出家,人情世故那可是都明白的很,眼見氣氛有點不對,馬上就主動開口打了個圓場,“大家都坐吧,十八,你也坐。”
廣思師父的面子,總還是要給的,四個人抱著四樣心思,各坐一邊。
齊玄輝對桌上的清水,并沒有什么興趣,因此是連碰都不去碰的。
而寒寧先生這位原本溫和,最善于和人打交道的隨和人,今日也是一反常態,一個多余的字都沒有。
氣氛隨即又陷入了詭異的尷尬中,齊玄輝看了看垂頭研究木桌紋路的寒寧先生,這位怕是立定主意,就是不開口了。
他只能是仔細想了想,寒寧先生生氣的可能性,試探著問了句:“衡毅昨晚上,是不是私自尾隨你們去了?”
寒寧先生憋著氣‘哼’了一聲,齊玄輝又問了句:“他傷的重不重?”
寒寧先生抬眼瞧了瞧晏十八,冷冷的言道:“托晏先生的福,還沒死。”
齊玄輝點了點,沒有再追問,這輕傷的都走遠路,來了宏若寺,重傷的才走了水路,張守正能上船,估計是傷得不輕。
他早就想到營救不會太順遂,但是也沒想到,矛盾會從救人與被救的身上來,看著這兩位的態度,怕不只是張守正受傷這一樁事兒。
想來,肯定還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而造成這意外之人,就是對面老神在在的晏十八。
至于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寒寧先生再憋火,也不會當眾說穿,那樣一來,也就意味著和晏十八徹底的撕破臉了。
他們費了這么大的心思,才撈回來這么條大魚,自然不能白白的浪費掉。
這也就是為什么寒寧先生明明火大,卻又隱忍不發的原因了。
這樣一想,齊玄輝的心里倒是有底了,暗想,要是這會高登善在就好了,這會沒個兩邊都相熟的人,連個話頭都不好開。
畢竟齊玄輝的身份在那里擺著呢,而原本能完美勝任此責的寒寧先生,又擺明了不愿意和晏十八多說一句話。
一時間,這諾大的地窖里是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