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晚上的這么冷,干嘛出來?”張逸夫自己披著風衣都覺得冷,更何況穿著襯衫的向曉菲,他趕緊迎上去便要推向曉菲進樓。
“沒事兒,吹吹風,抽支煙。”向曉菲卻沒打算回去,拿出煙來,看著張逸夫笑道,“別這么看我,實驗樓門口可以抽煙,那邊廠房區才不讓抽。”
“嗯。”張逸夫也嘆了口氣,“你時刻記得,炸一下,幾百萬沒了就可以了。”
“又要開始!”向曉菲是真的聽煩了,趕緊轉移話題,“聽說你今天去大會堂了,好玩么?”
“那里的自助餐真不錯。”張逸夫此時只想著樓上的試驗,一個勁兒地抬頭往上看。
“你就不嫌累啊,剛忙完節能工程,又這么東扯西扯的。”向曉菲輕輕抬手,雖然夜燈不怎么亮,但還是很輕松地找到了一根白發,就此揪了下來,遞到張逸夫眼前,“你看,隨便都能找到白頭發了。”
“你大爺,越拔越多。”張逸夫氣道。
“上面試驗還沒開始,你別急。”向曉菲扔下白發笑道,“咱們現在也難得見面,我提前下來,就是想說兩句話,》∑不方便讓他們聽見,看見。”
“說么。”張逸夫往臺階上一坐,坐在向曉菲身旁,一邊歇腳一邊靜聽。
向曉菲微微仰頭,看了眼亮著燈的實驗室,又望了望稍遠地方嘈雜的廠房:“人啊,真是賤,你閑的時候,錢少的時候,總想著忙起來,去賺錢。可這一忙就沒邊兒了,一下子就太忙了,這會兒又覺得太累,想要休息。”
張逸夫也是這才打量起夜燈下的向曉菲,此時才發現,她的皮膚也比原來要干燥了。眼袋也深了,再豪華的護膚品也掩蓋不住那種疲憊與淡淡的滄桑。
“你最近確實太累了,完全可以休息兩天,度個假。”張逸夫有些心疼,是不是給她的壓力太大了,自己一直沒有在意,她其實就是一個女孩而已。
“你當我沒想過啊?”向曉菲苦笑道,“我現在休息一天,至少接到10個電話。5個是吳強打的,3個是財務打的,2個我也不知道是誰打的。開支收入人事安排,稅務安全貨運物流,合作研發分時用電……所有人就非要找我,必須要我點頭了才行。”
“吳強呢?”
“他不敢拿主意,我說了很多次他也不敢。”
“畢竟是技術干部,不是職業經理人啊。”張逸夫又問道。“招聘進行的如何了?”
“銷售好招,搞技術的肯下價錢也可以招到。”向曉菲捂著額頭道。“但管理方面的,你平心而論,招一個看似資歷豐富的人來,你敢放心讓他管么?”
“慢慢放權么。”
“而且管理方面的是最難招的,不錯,有不少學工商管理的本科專科生。但他們懂什么?20出頭的小家伙,拿著教科書就來管人么?那些有經驗的呢?都是國企和機關領導,誰請得動?用合伙人方式么?請來常思平和陳延睿,就已經分了很多股權了,怎么能再分下去?而且我們還欠著聯合銀行的貸款……”
向曉菲越說越急。語速也越來越快,不覺間情緒突然開始失控,突然一轉身趴在了張逸夫身上,抽泣起來:“哥……我好累,真的好累好累好累。”
張逸夫對此也是始料未及,完全呆滯。
是啊,她現在是管著幾百人的大姐了,永遠都要露出自信端莊且強勢的一面,讓她扮演這樣的人,真的好累好累。原先的她可以跟趙紅旗喝個酒,跟自己逗個貧,但現在趙紅旗遠在千里之外搞工程,自己則忙機關里的事情,認為一切已經步入正軌,越來越少往恒電跑。這些壓力與壓抑,通通都集中在了她的雙肩上。
也怪自己,太想當然了,只顧著跟夏雪卿卿我我,這么長時間以來連一句關心問候都沒有跟向曉菲表露過。在成為老板之前,她首先是個女孩。
此時,張逸夫已經感覺到淚水順著自己的脖子滑了下去。
然而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安慰。
沒事兒的?都會過去的?挺一挺你就習慣了?
還是說那我不在機關干了,親自上陣?
張逸夫同樣也解不開這個結,唯有緩緩抬手,輕撫她,讓她知道,有人會一直支持照顧她的。
來到了這個世界,擁有無數的理論知識,就能像做算式一樣模擬,去直接復刻那些經典了么?在剛來的時候,張逸夫就曾有過這樣的疑問,而現在他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愈發堅定。
絕不是,這些理論知識從不是最重要的,人永遠是一切的決定性因素。
人會亢奮,也會累,會貪婪,也會正直,會勇敢,也會怯懦。
就像向曉菲一樣,她會撐不下去,她想慵懶,想依靠,也像夏雪一樣,她不會終日迷茫,總會做點什么出人預料的事情,這就是人,不是機器也不是算式,不是你做什么就會成為什么。
拋開一切,張逸夫腦子里有再多東西,他也是一個人而已,不能飛,也不能隔空取物,他要做任何一件事,都要依賴其他人,更多的人。
千萬個人,形形色色,他們雖然有自己固定的面具,卻也有不斷改變的內心,這一切都是無法想象的變量,讓世界與事物每時每刻都發生著無窮無盡的變化。而作為一切的中心,張逸夫自己何嘗不是每一天都在改變著,他曾要堅持的東西,曾經義無反顧的目標,在向曉菲流出眼淚的這一刻,突然發生了松動,從未有過的松動,連袁鐵志都不曾撼動半分的松動。
放下一些么?她都這么累了。
耳畔粗重的呼吸聲,漸漸放緩,柔和。
張逸夫微微側目,這才發現,她竟然閉著眼睛睡著了。
這真的是難以想象的事情。怎么可能這么睡著?還是她根本就是很久沒睡了?
看著眼淚未干的向曉菲,感受著那柔軟的溫度,張逸夫頭一次開始質疑自己。
張逸夫,你要做的事有那么重要么。
張逸夫,你現在得到的還不夠么。
張逸夫,你是不是可以停下了。
張逸夫。瀟瀟灑灑當個老板吧,你也不差的。
一陣夜風吹過,向曉菲一個哆嗦,忽又驚醒。
“啊!”她這才驚訝的發現自己睡著了,趕緊直起身子,懊惱問道,“我睡了多久了,是不是耽誤試驗了……”
“30秒吧。”
“30秒?”向曉菲不可思議地看著張逸夫,“我怎么覺得有好幾個小時?”
“累極的人就是這樣。”張逸夫和藹笑道。“沒關系,靠著吧,再歇歇,我感覺也就這樣能讓你得到休息。”
“……”向曉菲咽了口吐沫,看了看身后,“時間還夠……那我……”
張逸夫直接抬手輕輕壓了壓她的腦袋,直接讓她再度斜靠在自己肩上:“你睡吧,我想點兒事兒。”
“想什么說出來就好了。”向曉菲這次也沒打算睡。只是閉著眼睛說道,“我你還不放心么?”
“我就是想……”張逸夫抬頭看著半月。艱難地說道,“要不我也跟你下海吧,機關沒的意思,就是抱著腿往上爬,差不多的時候換根腿,你聽過那個比喻么。人生好像就是一群猴子爬樹,你也是其中之一,上面都是屁股,下面都是笑臉,左右都是耳目。”
向曉菲稍微想了想。立刻被逗笑了:“呵呵,好有意思,好生動。”
她隨后又漸漸睜開眼睛,喃語道:“不過這是假的吧,只有自以為是,憤世嫉俗的人才會真的這么認為。”
“難道不是么?”張逸夫反問道,“我每天都此深有體會。”
“那你覺得我是什么?”向曉菲忽然又直起身來,壞笑道,“屁股,耳目,還是笑臉?”
“……你不一樣,咱們是親戚。”
“親戚?沒有血緣也叫親戚?屁股、耳目、笑臉,你非要選一個,選哪個?”
張逸夫堅定搖了搖頭,“人總有那么幾個至交的。”
“那夏雪呢?你也不選?”
“文天明呢?”
“牛小壯。”
“牛大猛?”
“……”張逸夫糾結良久,最后還是說道,
“你至交夠多的啊!”向曉菲笑過之后,這才靜靜說道,“我見過的殘酷,應該是比你多的,可就是這樣我也不認同世界就是那棵爬滿猴子的樹。很多時候,很多境況,也許真的就是那種沒意思的利益關系,這我也認可,而且我也身在其中。但我認為更多時候,是人與人之間感情的傳遞,愛、恨、喜、怒、欽佩、共鳴、分歧、矛盾……這一切交織在一起,為那些冰冷的利益帶去溫暖,也許你不知道在哪里就融化了,這才是我們所在的,充滿感情與未知的世界。就好像……說不定什么時候,也許你上面的猴子,會低頭遞來一個笑臉,你下面的猴子會推你一把,你左右的猴子會分給你一顆香蕉。”
張逸夫無法反駁,只靜聽。
“我也只是一只猴子,一直偶爾掉鏈子,偷偷打個盹兒的猴子。”向曉菲輕輕一笑,拍了拍褲子,按著張逸夫起身,而后低頭傳遞來了單純的笑容,“現在打盹兒完啦,去試驗吧!”
“曉菲……”一種說不出的情感從張逸夫心中涌出,“我想過了,我也來恒電吧,這么下去你……”
“噓……”向曉菲使勁做出了一個收聲的手勢,“那我可就瞧不起你了,咱們婊子窩的大牌坊怎么能倒了?你要來早來啊,現在還說什么?”
張逸夫勉強一笑:“可……你……”
向曉菲向坐在地上的張逸夫伸出手來:“林肯是個愛哭鬼,喊過很多次放棄,還精神崩潰過,但這并不妨礙他當總統。”
“???”張逸夫大驚,拉著向曉菲的手,撐著地起身道,“你準備參加高考寫作文背的論據么?”
“常江告訴我的。”向曉菲吐了吐舌頭笑道,“他老賣弄知識,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就拿來用了。這事兒到底真的假的啊?”
“嗨操,牛頓還他媽是蘋果給砸聰明的呢。”張逸夫擺手道,“別人家的事兒都是扯淡逼的,需要提神兒的時候聽個樂兒。”
“我就覺得!”
二人對視一笑。
“扛不住了就叫我。”
“別開玩笑了,這剛到哪里?我在攢造城堡的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