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了書房門,正撞見提著暖壺準備來續茶的岳母大人。
張逸夫趕緊接過暖壺笑道:“我來我來,不用了,聊完了。”
岳母大人先是慌了一下,而后露出了慈善的微笑:“濟民性子犟,您多擔待。”
這幾乎是張逸夫第一次聽見岳母大人的聲音,岳母大人無論發型還是衣著,都是一種極其簡樸干凈的感覺,歲數雖然擺在那里,卻讓全年齡段的人都會對她有好感,就是態度有些過于謙卑了。
灰姑娘到了中年,大概也就是這樣子吧。
那么岳母大人到底算不算嫁了王子了呢?
面對岳丈,張逸夫充滿了壓力與挑戰,這會兒看著岳母的微笑,卻滿滿是舒適與暖意,他放下水壺畢恭畢敬說道:“帶回來的東西里,有兩個日本的小家電,電熨斗和電吹風,這些東西作為禮品不太好,太家用了,但我看您簡樸,帶了化妝品您肯定也不用,就干脆實在點兒了,您別怪我。”
“千萬別這么想,很合適,很合適。”岳母看著張逸夫那是越來越喜歡,微微側頭看夏雪還沒來,趕緊小聲道,“夏雪也犟,但沒他爸犟,她好多話你別當真,哄哄就能哄好的。”
“字字如金!謹記!”張逸夫立刻感激涕零,尼瑪這是岳母大人幫我追她女兒呢!技術層面上不管準不準確,這種送女之心就著實令人感動了。
“濟民這邊,我會勸的。”岳母大人又緩緩說道,“你知道,她姐姐出國了,眼前就剩這么一個女兒,難免想安排得更好一些。”
“理解。理解。”張逸夫已經快哭了,連忙道,“剛剛跟夏部長說話。可能惹他不高興了,您有機會也幫我謝罪。”
“談不上。濟民惹別人不高興的時候更多,您多擔待。”
“我求求您,別說‘您’了。”張逸夫這下子真要哭了。
這會兒,夏雪也出來了,見母親跟張逸夫進行十分奇怪的談話,本能上警惕起來:“你們倆偷偷說什么呢?”
“沒事,我就是謝謝逸夫的禮物。”岳母大人掩面竊笑,而后提起暖壺朝廚房走去。“你送送他吧。”
“哦……”
張逸夫跟夏雪走在水利宿舍院中,相比于薊京供電局院子里的血雨腥風,這里的目光洗禮簡直就是撓癢癢,連夏雪都完全可以挺胸抬頭懶得避諱。
“我爸這次又跟你說什么了?”夏雪想了很久,憋不住還是問了,“你們怎么每次聊完效果都不一樣。”
“工作唄……”張逸夫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答道,“這次繞了個彎子,談你的工作安排來著。”
“我?”夏雪驚道,“他沒跟我說過啊?”
“嗨。在他的思維里,女人的未來該是由男人決定的吧。”張逸夫這么說雖然對人有些不尊重,但對面是夏雪。她應該能完全接受這種評論。
“是吧……”夏雪低頭踢著石子嘟囔道,“要不我姐跑了。”
“你原來不也想跑?”
“呸,我現在也想跑。”
“別扯了,你現在不用跑了。”張逸夫呵呵一笑,右手搭在夏雪右肩上,就這么非常自然地將她摟住,“我給你撐著呢,還跑什么?”
張逸夫這次整個過程手法都行云流水,水到渠成。夏雪就算想抵觸這個動作也找不到任何突破點,算了。就讓他占一回便宜,畢竟對付夏濟民不是件輕松的事。
“嘿嘿。”張逸夫眼見已經掌控住了局面。這才問道,“水電和調度,你自己到底更想搞哪個?”
“我不知道……”夏雪依然處于人生迷茫期。
“那就調度吧。”張逸夫干脆擺了擺手,“搞水電相當于把自己限制住了,調度與電網的概念更大,發揮空間也更大。”
“這個結論怎么出來的?好像我一直搞調度就能當領導一樣。”夏雪這人就是不分情境地反駁。
“一直搞,肯定能當領導。”張逸夫倒也是來者不拒,“搞調度的人就要像你這樣,面對電網運行各種復雜情況保持理性,臨危不亂,迅速做出最科學的判斷,你也不想想,你們局長為什么這么喜歡你?”
“還真沒想過……我也沒怎么給過他好臉的。”夏雪若有所思道,“跟他那邊永遠是公事公辦。”
“對吧。”張逸夫雙掌一拍,“你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成長起來能幫領導分擔多少工作和責任么!”
“這話怎么聽著讓人這么來氣。”
“那我換個角度說。”張逸夫突然神色一轉,湊到夏雪耳邊,“咱們的電力強國,需要你。”
夏雪著實被震到了。
這家伙還記得“電力強國”這種泡影?
需要我?需要我做什么?
做調度么?
想到此,夏雪又是驟然色變,打了個寒顫。
這會兒也剛好走到了院門口。
“好了,別遠送了。”張逸夫終于松開了手,微微一笑,不覺間用到了賈姥姥的語氣,“你爹的視野,還是太小了。”
張逸夫就這么走了,留下了更加迷茫的夏雪。
周一晨,節能辦辦公室,張逸夫桌上已經堆了厚厚一摞待批文件。
阮湄果然完完全全完成了張逸夫的交代——拿不準的事兒,等我回來。
結果回來一看,幾乎沒有能拿準的事兒。
粗粗一翻,大多是一些小問題,比如工程施工圖跟實際工況不符,少個這設備缺個那材料之類的,同時招標后廠商送貨事宜也這么拖著,始終沒個人決斷,搞得廠商苦不堪言。
張逸夫看著這一桌子的事兒,登時就頭大了。
八點來鐘,幾位在京處員吃完早飯一一來到辦公室,看著處長抱著頭呆滯坐在桌前,連招呼都不敢打,趕緊各忙各的。
沒多久,阮湄也到了,她倒完全沒發現處長處于滿怒爆豆階段,還操著甜甜的微笑主動來打招呼:“張處長早,這些文件……”
“坐,坐。”張逸夫擺了擺手,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哦,我去拿紙筆。”阮湄以為張逸夫要吩咐工作了。
“不用。”張逸夫做了一把“干洗臉”,盡量振奮精神,“我記得我是說,你實在拿不準的事,再拖下來等我回來定對吧?”
“對的,就是這些。”阮湄望著桌上的待辦事宜依然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這個也算?”張逸夫隨手抽了一張出來,“這個電廠送風管道比計劃要多用20米,直接批了就是了,為什么等我?”
“這個要增加預算的……”
“20米能有多少?”
“每家電廠都這么申請就多了,我也沒法挨個去調查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這20米,還是在運輸過程中損壞了,或者是被當地人員私吞了。”
“姐姐……”張逸夫啞口無言,“20米,20米的送風管道,又不是20米的金條!”
“……”阮湄這會兒總算知道處長大人動怒了,只得低下頭,“我知道了。”
“我今后吩咐你事情,是不是還要劃出若干條臨界點。”張逸夫壓著嗓子說道,“像這樣,一千元以下的事情你可以做主,牽扯人員在10人以內的情況你可以做主,30萬千瓦級機組的事情你可以做主?”
“可以這樣么?”阮湄竟當真了,煞有介事地抬頭道,“這樣最好,我可以有判斷依據了。”
“啊…………”張逸夫呆呆看著阮湄,真的是要炸了。
自作聰明了啊,把攤子交給她來料理。
太過變通的人就沒了真本事,就剩下溜須拍馬鋌而走險。
太不變通的人就是眼前這樣子,讓你感覺自己在對機器談話。
正此時,林少聰提著暖壺過來了:“處長早,泡茶么?”
“嗯。”張逸夫應了一聲,而后沖阮湄擺了擺手,“你先去忙吧。”
阮湄走了,林少聰借著給張逸夫泡茶的工夫,就此聊上了:“處長,最近確實拖了一些事情,你也別怪阮湄了,她剛畢業,這么大的攤子肯定鎮不住。”
“嗯。”張逸夫拿起杯子搖了搖,“最近廠商那邊沒少催吧?”
“沒少催,都急著送貨打款呢,那貨堆一天錢就晚一天到,搞廠子的都得顧個現金流不是?”林少聰非常自然地坐下笑道,“不少廠商也直接來咱們辦公室來著,我接待過幾個,都給哄回去了。”
“嗯。”張逸夫點了點頭,他是真覺得林少聰不穩,阮湄穩,但眼下這么看,一味求穩就只能耽誤事兒了,他隨即點了點桌上的待辦事宜,“你拿走一半梳理一下,盡量中午之前給我。”
“成,我不用拿了,心里有數,你等等。”林少聰這便起身,回到自己桌前,拿來本子又回來坐下,“其時下面的申請都我看過了,除了隅南電廠申請長時間停機維護,以及金島電廠新提出的更換送風機輪片以外,其它都是小事情,您過目之后批示即可。主要的是各廠商送貨的問題,讓他們統一送到局里,咱們再下發,肯定不現實,我琢磨著還是根據各電廠的需要,讓廠家直接分批送往電廠比較好。”
“嗯……”張逸夫思索道,“這樣會搭上廠家很多物流成本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