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上,陪父母去姥姥家吃過餃子后,長輩們開始張羅搓麻,張逸夫則找了個機會拉著向曉菲溜了回來,直奔隔壁單元。
幾叩房門之后,路清秀前來開門,見是張逸夫,面色可謂尷尬之極。
張逸夫卻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中無愧自有氣場:“路阿姨,帶了點年貨過來”。
他皮笑肉不笑地遞過去了自己都懶得吃的東西后,直接問道,“小妮在么?”
“……”路清秀一愣,有轉機?莫不是張逸夫快調回薊京了,準備好好處個對象?年輕人啊,終究敵不過荷爾蒙的刺激。
送女不能遲,她立刻叫來宋小妮,麻利送出,最好今晚就不要回來了。
宋小妮依然梳著大辮子,被母親這么推出來絕對稱不上開心,但看見傻呵呵的張逸夫和向曉菲后總算好上了一些。
這次叫她出來,可絕對不是回味兒時友誼那么簡單,此行是有目的的。
薊京第二電力設備修造廠,是時候去看一看了。
三人一路有說有笑,40分鐘左右的車程,車子駛入了傳統意義上的“大北窯”地區,實際意義上的國貿地區。現下的國貿商圈還沒有真正發展起來,除了極少數能看的建筑物以外,多是破破爛爛的矮樓,比之中關村不遑多讓,而就在那片看似凄慘的區域中,竟還藏著一大片工廠用地。
宋小妮跟看門大爺打過招呼后。鐵門大開,車子就此駛入了空曠的廠區,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偏偏就存在著這么一片近乎足球場大小的空場,地上盡是黃土,這讓張逸夫實在是看著心疼。
三人下車后,這才望向四周,逐一參觀。
首先進的是庫房,總共有四大座,約莫十幾米高的大建筑。和外面的空場一對比,張逸夫不禁感覺到更大的空曠。這該是一個足夠開個人演唱會的地方,光開個燈都要一分鐘才能從頭亮到尾,如今只隨隨便便堆著一些管道、電廠輔機一類的東西,僅僅填上了庫房不到1/10的空間。而宋小妮也沒打算再帶張逸夫和向曉菲去其它庫房,那里怕是踩一腳能出一斤灰。
“這樣的庫房有四個?”張逸夫說這話的時候,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回音。
“嗯,但另外三個都是空著的,就別去了。”宋小妮無奈答道。
向曉菲尷尬道:“妮兒啊,我看這個庫房也基本是閑置的吧?”
“別點破么,好歹有點東西。”宋小妮尷尬一笑,繼而說道:“幾年前,這里本來是滿著的。那會兒效益不錯,經常有老師傅提那會兒有多忙。”
“那怎么就不行了?”向曉菲順勢問道。
“政策唄。”張逸夫幫宋小妮答了上來,“計劃經濟。大多數廠子的產品,都是組織給你指定銷售渠道的,組織一旦不管你了,你就傻了。”
當然,類似于二修廠這樣的落魄工廠還有很多,落魄的原因也絕不止政策那么簡單。也許是產品質量不過關,也許是市場上出現了競爭力極強的民營企業。但那都是其他行業的事情,電力圈子一直處于自產自銷的狀態,廠子倒,九成只有可能是政策原因。
“逸夫哥上了大學就是不一樣啊。”宋小妮跟著解釋道,“后來薊京地區就不再興建電廠了,主要的項目都到了冀省那邊,現在薊京的電廠總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主要的修造資源也都集中到了總廠,連帶我們的主營項目也被那邊搶走了,就算是找人找關系銷售產品,也沒人可找。”
“這個過程中廠長不爭取保住一些么?”張逸夫疑惑問道,“二修廠原先的主營是什么?”
“管道制造和加工配置。”
“就這么被搶走了?廠長沒努力一下?”
“我們廠長……嗨……”宋小妮只擺了擺手,小聲道,“就顧著跟局里領導搞關系了,廠里的事根本不過心。”
“也對。”張逸夫調侃一笑,“保官位,還是抱大腿來得實惠。”
張逸夫活得明白,也有自知之明,若不是自己抱牛大猛大腿抱得瓷實,若是冀北電廠的一把手換成邱凌那號人,自己做再多事怕也是白搭,指不定要在電廠憋多久。自己是有能力有技術的人,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不學無術之徒?只管抱大腿哄開心,保位爭升的人,才是真正的多數。
“不說那些了,去看看車間吧。”宋小妮不愿再多提廠里的煩心事,這便關了燈,引著二人前往生產車間。
與空曠到悲劇的庫房相比,二修廠的生產車間看上去無疑充實很多,大號的鋸床、冷彎機、坡口機等設備整齊排開,讓人不禁覺得這是一個現代化的高效工廠。
但宋小妮的話很快擊碎了這個泡沫。
“我們廠長比較愛干凈……每天都要工人們清理擦拭一遍。”
向曉菲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以為車間怎么都得臟兮兮的,原來是打掃的。”
“也不僅僅是打掃。”宋小妮撫摸著看上去相當新的切板機嘆道,“如果每天設備都運轉的話,怎么打掃都是打掃不過來的。”
三人一陣沉默,怕是也就是長久不開工的廠房,才能如此地干凈吧。現在倒好,本來生產一線的工人,活脫脫的蛻變成了一批清潔工,搞得整個車間一塵不染。
張逸夫對生產機械的了解有限,好在來之前已經惡補過知識,借助宋小妮先前的介紹,他已經基本摸透了二修廠的路數。
除去法蘭、三通等小產品外,管道即是二修廠的主業,眼下這些嶄新的機械大多也是在管道制造加工中用到的設備,雖然從硬件上來看,距離張逸夫心目中生產電機等高端設備的廠子距離還有很遠,但卻剛好貼上了最近的需求。
從冀北電廠的節能改造來看,管道絕對是設備中的大頭,無論是管道采購還是施工改造,都存在著無數的需求。
想著想著,張逸夫已經托腮問道:“小妮,全速生產的話,產效如何?”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要問老師傅了。”宋小妮不好意思地答道,“我來了以后,別說全速生產,連普通生產都很少見過。”
“嗯。”張逸夫清楚,宋小妮八成也就知道這些了。
機會還是有的,但這里畢竟荒廢已久,張逸夫還不能做決定,必須實際看看這里的生產能力,拿出東西來品一品才能拿主意,搞設備制造賺錢固然重要,可不能以用殘次品挖組織墻角的方式來達成。
參觀完這里,張逸夫本欲走了,但宋小妮說什么也要領著二人去辦公室坐坐。
來也是來了,人家盛情邀請總該去客氣一下的,張逸夫便也隨著她進了辦公樓。
剛上到二層,正要再往上走,便聽到了二樓走廊里的聲音。
“和啦!!!”
嘩啦嘩啦……
不必多說,準是有人在這兒打麻將了。
大年初一,在辦公室打麻將,這精神實在可嘉。
三人正呆滯中,只見一人從辦公室閃了出來。
“不打了,今兒真得去我媳婦那邊了。”
這人正要開溜,便見另一人出來將其拉住:“別啊老趙!這剛幾輪兒?去娘家還不是搓麻?”
此人頭發半禿,腦門發亮,此時正叼著煙,模樣雖不堪,卻正是二修廠廠長劉順發無誤。
“劉廠長,真得回去了……”那位被他拉住的人可謂是焦急萬分,“過年了,好歹得回去一趟。”
“沒勁了啊,沒勁了啊。”劉順發指著此人眼睛一瞪。
另外二人也隨即跟了出來,一道勸此人留下來再打兩圈。
那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抬頭,看見了樓梯口的三位。
“哎呦?小宋來了?”
幾人一轉頭,這才看見了張逸夫一行三人。
本是個尷尬的場面,可張逸夫還在猶豫怎么說的功夫,那邊劉順發已經大笑著迎了上來:“哎呦!是張逸夫啊!沒想到沒想到!過年好過年好!”
周圍人一愣,立刻問道:
“廠長,這就是張逸夫?”
“局里老張的兒子?”
“那可不?”劉順發叼著煙領著幾人過來,客客氣氣笑道,“小宋你真是,領張科長過來參觀,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聽聞此言,別說宋小妮,張逸夫自己都是一愣。
丫他娘的怎么知道自己混成科長的?
“逸夫,你當科長了?”宋小妮轉頭驚道。
“剛剛的事情,還沒來得及說。”張逸夫轉問道,“劉廠長,你怎么知道的?”
“嗨!局里的事,我都了解一些。”劉順發說著,不忘小聲笑道,“要不還怎么混?”
這氣質,就連久經沙場的向曉菲都有點作嘔。
見了正牌廠長,張逸夫本該問些廠里的情況,但面對劉順發,卻任何咨詢的都沒有了,只隨口應付拜年過后,便要告辭。
“都來了,別急著走了!”劉順發大笑道,“剛好三缺一,大過年的,來來,打兩圈。”
旁邊想溜的那位連忙說道:“劉廠長,正好!這兒來了仨人!我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