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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呢?”牛大猛看張逸夫著急,頗有興致地賣了個關子。
“廠長,這我覺不出來,純看你決斷。”
“呵呵,那我多透露一些。”牛大猛接著說道,“我把情況告訴局里了,跟局里領導商量著,反正電力報已經報道出去了,咱們廠辦公自動化搞得比較快,而且本身咱們廠的計算機數量就是華北最多的電廠。局里領導干脆就說,拿咱們廠將典型試點了,大力普及辦公自動化,趁著部里領導來檢查達標,推廣出去,打出名頭。”
“那得不少吧?”張逸夫下意識地搓起手來。
牛大猛也懶得再賣關子了,做了個手勢出來——八。
“80臺左右吧,每個辦公室都要配,車間值班室那邊,有條件的也配一個。”牛大猛的心情可謂是美哉,他自己也想不到當時純粹是有錢沒處花的采購電腦行為,現在會帶來這么大的紅利。當然,這里面少不了張逸夫的努力、推廣、以及吹牛逼。
“到時候,還要辛苦逸夫你臨時培訓培訓,讓大家都能用起來。”牛大猛也下意識搓起手來,要讓領導們看見我們全員用電腦,還得來個懂的培訓培訓。
“這個一定。”張逸夫早就準備好了覺悟,只進一步試探道,“80臺,不小的數目啊……”
“是啊,不小……”
如此之無聊。如此之沒有意義的話,張逸夫刻意重復了一遍,牛大猛也附和了一遍。二人對視一番,稍微一品,頃刻間就已經知道對方在想什么了。
張逸夫——采購電腦之事,小的能不能摻一腿?
牛大猛——你丫這事兒都要碰?
即便從眼神里已經讀懂了,但張逸夫還是不好說得太露骨,怕碰到哪根敏感的神經。電企都是采購大戶,其中的水深不可測。尤其是電腦這種新潮玩意兒,一臺沖著兩萬去的玩意兒。恨不得頂文天明五年工資的玩意兒。
這個可是80個五年,文天明五個世紀的勞動所得。
水至清則無魚,張逸夫還看不清這時代的水,自然不敢直接摸魚。還要探探牛大猛的態度。
牛大猛也是沉思良久,隨后點了支煙:“采購電腦,數額比較大,這個流程走起來沒那么簡單,要華北局批的,肯定不會我們怎么報,他們就怎么批。逸夫,幾萬塊的工程,幾千塊的材料我這邊點頭就可以了。電腦,還是比較復雜的。”
張逸夫隨即會意,怕是這塊蛋糕不好動了。便直接說道:“呵呵,明白了,實話實說,我就是看著原先那電腦的采購價太飄,琢磨著80臺的錢,實際上夠下來100臺的。”
反正他已經聽明白了。這玩意兒貌似還不用招標,但受制于上級。牛大猛不好做主,那就算了,別捅馬蜂窩。
牛大猛瞧見張逸夫沒有太強烈的決心,便松了口氣,但聽到80臺變100臺,又提了口氣:“逸夫,這邊采購文件打上去,批不批,還看上級,我敢說這次買80臺,是跟上級談過的,至于這個經銷商……”
“領導推薦的,我懂我懂。”張逸夫立刻點了點頭,“那就算了,我原來跟向曉菲聊過這事,主要就是價格方面,他們可以做低一些。”
牛大猛會意地點了點頭,你丫尾巴還是露出來了。
“是了。”牛大猛又松了口氣笑道,“那個恒電的向總,我也很喜歡跟她合作,但電腦的事情,比較難爭取,我無所謂,關鍵是要上面……”
“上面點頭,對,對。”張逸夫自動懂,他太懂了。
起初,他是完全無意蹚渾水的,他相信自己靠實力足夠風生水起,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也許十五年,足夠混到一個不錯的位置,大展拳腳。
可他畢竟只是一個人,一個肉身凡人,也許真的可以在這個行業內興風作浪,甚至加快進程,在有生之年做到所謂的趕英超美虐日。
可他依然改變不了洪流的走向,改變不了這個世界,那是真大哥干的事,有些風氣肯定會有,有些事肯定會發生,要改變什么,先要生存下去,先要爬上去。
張逸夫本來不急,慢慢來,穩穩干。
可他感覺自己錯失了太多機會了,他只抓住了一個冀北電廠的改造工程,一個小的改造項目,不過幾萬塊錢的一件事,跟著一堆工人折騰折騰的事。
而豐州所引發的開關更新,不久后華北局的繼保設備采購,華長青主導的軟件引進……這些擺在眼前的機會,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溜走。
不甘,不愿。
這并不僅僅是錢的問題,在體制內,靠管理,靠眼力與技術確實可以做到很多事,但不能做到一切事。國家之間真正的差距,在管理上可以很快追上,而在設備技術上的那條鴻溝才是真正的天塹。
張逸夫就像是一個掌握了智能導彈技術的工程師,面對著一堆現成的材料干著急,為什么只能干著急,因為他連一塊鐵皮都買不起,連入場卷都掏不出。
達標工程款對于個人來說,即便已經很多了,但現在張逸夫看著的是導彈,這還遠遠不足。
張逸夫,要不要暫且低下頭去,他拷問著自己。
不經意間,他想到了自己說夏雪的話。
放下你那廉價的自尊!
你想20年后怨天尤人么!
先要考慮如何在這里活下去!
每個人都是一面鏡子,折射出另一個自己。
人們在歷史中摸爬滾打,有些人傲然挺立,有些人隨波逐流,有些人過剛易折,有些人越擦越亮。
張逸夫,你到底是哪種人!
你要過程還是要結果,你要手段還是要純潔,你要權力還是要名譽!
真是報應,頭一日還在逼趙紅旗抉擇的張逸夫,此時也面對著一個原則性的拷問。
“成敗論英雄。”張逸夫突然間嘟囔了這么一句。
牛大猛看張逸夫的表情,像是打了場仗似的,現在又突然來了這么一句,自然是滿臉不解。
卻見張逸夫突然提了口氣,神色倒變得清澈起來。
“廠長,有可能的話,咱們能不能引薦向曉菲過去?”張逸夫知道這話說得過份,但他本人,為廠里做的事,為牛大猛做的事,已經不能用錢來衡量了,恃才傲物也罷,功高欺主也好,他總有邁出這步的一天。
牛大猛聽聞此言,整個人都變得深邃了,看張逸夫的眼光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可是成年人的世界,你確定要邁進來么。
在這個世界里,沒有固定的規則,也沒有固定的人,也許今天還在風光,明日已化為枯骨。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張逸夫,你已經站在高樓上了,此時邁出這樣一步。
你不怕成為下一個么?
當了多年廠長的人,他看上去再糙,再沒文化,也有他的造化,磨也磨出來了,煉也煉成精了。
牛大猛自己也知道,作為廠長,在明面上,能給的都給了,但還是抵不過張逸夫的功。很多事是不能當面說的,這工程張逸夫吃下了,牛大猛以為夠了,但看來還差得老遠。
當聽到那句“成敗論英雄”的時候,牛大猛想了很久,卻依然想不通,因為在他眼里,張逸夫已經是個英雄了。
而張逸夫眼中的英雄,還很遠。
“這件事,我知道了,再考慮考慮。”牛大猛最終長嘆了一口氣,沒再多說。
張逸夫卻好像是泄了一口氣,默默起身告退。
出了辦公室,站在樓道間,他方才想起,自己是不是步子太大了,是不是居功自傲了,說好的要穩如泰山呢。
他想找個人問問,找個絕對睿智的長者請教。
但他面前根本沒有人。
做事,真的太容易了,處事,才難啊。
矗立良久,張逸夫終是搖了搖頭,管他的,走一步是一步吧。
剛要走出這一步,卻忽然聽到身后的門開了,牛大猛咳了一聲:“逸夫,再進來說兩句。”
轉機來了,雖然牛大猛稱不上多么睿智,但究竟是個長者。
次日晨,張逸夫駕著車伙同向曉菲歸京。這一路,向曉菲都在點鈔票,然后傻笑,然后再點,點累了就睡,睡著睡著傻笑,起來再點,如此循環,這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循環。
但高興歸高興,有些話還是要說的,有些事還是要問的,有些虧還是不能白吃的。
“可惜少了那2000啊……”向曉菲不住嘟囔道,“哥,那些工人反正沒活兒干,你還怕他們跑了?這2000不是喂狗了么?”
“這2000是喂紅旗的。”張逸夫開著車笑道,“要讓其他人知道,這錢是趙紅旗爭取來的,這活兒都是趙紅旗給找的,讓他們跟著紅旗走。”
“話是這么說,可也不能不規定違約的事情啊!”向曉菲依舊不爽地說道,“那些錢咱們給了,往后還要給,可那幫人識字的都沒幾個,他們會遵守合約?萬一中間有別的活兒干,拿錢走人了咋辦?要我說,怎么著也得規定個違約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