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各種竊笑之中,張逸夫只得勉為其難地應了采購相機的事情,而后生生將話題轉移回了正題上:“廠長,供電煤耗的事情,自我改造自然是一大塊,但最直觀的方法,還是從燃料下手。”
張逸夫所說的,自然是煤種、煤質。
計算供電煤耗的時候,不管你用的是印尼煤還是越南煤,是褐煤、煙煤還是無煙煤,都會折算成標準煤,因此如果用那些燃燒率高,質量好的煤,無疑可以大大減少磨煤機等輔機的電耗,通過減少廠用電,直接降低供電煤耗數據。達標的關鍵時刻,想辦法弄到更好的煤,自然是重中之重。
“這個,你放心!”牛大猛顯然早已考慮過這個問題,“我早跟局里管燃料的領導說好了,從下個月開始,保證咱們廠分到揮發分最高,發熱量最大的煤!”
張逸夫心下松了口氣,有這個保障后面會順利很多,但他還是說道:“這樣肯定好,但為了追求極致的話,咱們可以在配煤上再做一些文章。”
“配煤?”聽到這個,老段先是急了,“你連這個都懂?”
“嗯……旁聽過別的系的課程,這個概念比較新,需要根據煤種煤質做一些計算,如果搭配得當的話,可以提高相當高的效率。”
老段緊跟著說道:“配煤的數學模型計算相當復雜,電力科學院都要專門的實驗室和專家來研究這個問題。咱們談這個,未免太早了。”
張逸夫感覺百口莫辯。
確實,配煤問題相當復雜。完全可以當碩士論文來做,可問題是自己根本不用做什么計算,僅僅參考一下后來的結論就好了,根據手頭的情況,根據電廠能得到的煤種,按照后人的結論與比例一配就好了。
牛大猛思索過后,也跟著說道:“我看。配煤還是放一放吧,一來工序復雜。需要燃料車間大動干戈,沒有把握;二來咱們既然能得到華北地區最優質的煤種,也沒必要去配了。”
“廠長說的是,可計算最終煤耗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取平均值,萬一這兩個月提供的煤種斷了怎么辦,中間換成次一些的煤種怎么辦?”
“呵呵,這個問題我來解決。”牛大猛溫和笑道,“逸夫,你身上的任務已經很重了,沒必要做得那么極致,你可不許給我累垮了!”
牛大猛用命令的語氣命令張逸夫不許垮下。
“……”張逸夫也是感動一笑,配煤的事情確實太麻煩了。從自己的立場上來說,足夠心細,將一切能考慮到的點都告知領導就對了。至于領導是否采納,那是決策人權力,自己盡職盡責即可。
既然牛大猛對配煤沒有興趣,自己也便放松一點吧,張逸夫隨即笑道“成,那我還是跟天明去辦公室找張主任。請示照相機的事情吧。”
“呵呵,去吧。這就去,這個周末別加班了,休息一天。”牛大猛笑著對工作組的同志們說道,“大家辛苦了,明天統一休息,讓工隊也休息一天,這是命令。”
眾人嬉笑應了,廠長還算知道心疼人。
總繃著筋,人確實會垮掉,在老牛的勸說下,張逸夫終于在周末給大家放了個假,工隊也得以休息一天。然而張逸夫身上確實還是有任務的,他不得不伙同向曉菲,奔赴冀北唯一的百貨商場,目標自然是照相機。
上次急著買驢肉回京,張逸夫都沒往上走,這次時間充裕,慢慢悠悠跟老妹逛到了頂層,才終于在傳說中的家電專區中,找到了傳說中的相機柜臺。
這會兒,照相機在薊京算不得新鮮玩意兒,但冀北還遠未普及,商場柜臺中也僅擺著四臺而已,這是真正的曲高和寡,相機這玩意兒已經算不上商品,幾乎是展品。
擺在中間的兩臺,機體都是純黑色,一臺佳能、一臺尼康,看上去就是那種最慘的小相機樣子,像玩具一樣,然而這兩臺一個標價4500,一個標價3800……
弄這玩意兒過來養老過年么?20年后單反也就這價了吧?有這錢買套房子不好么!
“咦……”向曉菲看著這四位數的可怕標價,身為皮貨女王的她已經無法容忍了,“老娘拼死拼活,在老毛子堆里拉一批貨回來,也就賺個千把塊……這么一個破玩意兒……我的天啊……”
張逸夫盯著兩臺進口相機,也是相當之痛心疾首,他痛的不是現在,是未來,現在日本進口相機這么賣,幾乎是有價無市,看似昂貴,其實銷售量一般般。而20年后,價格下來了,單反的價格也就五六千起步,于是步入小資的我們,開始進入了人手一臺的節奏。不說別人,就說張逸夫自己,當年也上過頭,莫名其妙入了一個佳能單反,毫無疑問地,耍了兩周新鮮勁兒一過去,那個相機包就永遠躺在了柜子的角落里,等著過年的時候才有機會出來看一看焰火。
沒轍,溫飽思淫欲,人都愛趕個時髦,追個虛榮,然而真正的愛好者追求極致,入手佳能尼康萊卡也就得了,為了藝術可以無視國界無視錢才,而像張逸夫這樣的盲從者們,才是莫名其妙地將那些外國廠商捧上神壇的功臣。
向曉菲看著張逸夫若有所思的神色,以為他動心了,一陣心寒。
“哥……你就非得現在在這兒買么?”向曉菲再次望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標價,又是心疼又是肉疼,“咱們去中關村淘一個,不比這便宜多了?”
“淘一個,有發票么?”張逸夫看著柜臺內的幾臺笨重的傻瓜照相機問道。
“你把你們廠長哄得那么好,有沒有發票不都照樣給報銷?”向曉菲已經不忍再看那標價,直捂住眼睛道,“不行,我不要看……不帶這么浪費錢的。”
張逸夫無奈笑道:“呵呵,這商場也國企,電廠也是國企,左兜出右兜進的事,又不是你的錢,心疼什么。”
“什么左兜出右兜進!小日本不是賺到了!”向曉菲撅著嘴罵道,“不能讓他們賺那么多,咱們得去淘個二手的,讓他們少賺點。”
向曉菲說得那是頭頭是道,有理有據,張逸夫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
“喂……”向曉菲又是神色一動,拉著張逸夫小聲道,“不就是要個能照相的玩意兒么?我就不信沒地方能找到,這兒標價4000的相機,咱們回薊京,想辦法弄個二手的,估計也就兩三千,到時候搞個4000的發票就是了……你跟廠長和辦公室科長那么熟,沒人會深究的。”
“打住!”張逸夫很是正經地遏制了罪惡的苗頭。
向曉菲到底是聰明人,連貪污*的的腦筋都領先于時代了,雖然類似的事情在20年后司空見慣,但至少現在,在冀北電廠,張逸夫還并未感覺到任何腐化,自己萬不能開這個頭。
“曉菲,你聽我好好說。”張逸夫扶著老妹與她面對面對視,頗為認真地說道,“咱們有的是辦法賺正經錢,踏實錢,犯不上來這套。”
“哦……”向曉菲顯然不可能如此輕易地被說服,有一搭無一搭地嘟囔道,“以前……做過一個機關采購皮靴的單子,當時我出貨的單價是50,對面領導讓我給弄80的發票……最后給的60的錢……你說這……”
“他們搞這個,咱們不需要!”張逸夫見向曉菲心里還是不干凈,再次加重了語氣,雙掌扣住了向曉菲的雙肩,“挖這個墻角,是沒本事的人干的事,別看現在他們嘗到甜頭了,我告訴你,時候到了,自然有人跳出來收拾他們!”
張逸夫深知,大貪都是從小貪開始的,如果現在自己沒有把好關,采購個相機撈上一把,將來可就不好收拾了,退一步講,即便自己知道哪年哪月會抓類似的事情,知道何時收手何時出手,可向曉菲不一定知道。張逸夫本人對恒電工建的期望很大,絕不能讓它的經營者在這方面栽跟頭。
“知道了……知道了……”向曉菲頭一次看老哥這么拼,不敢再辯,“老老實實就是了。”
張逸夫這才松下雙手,輕聲道:“曉菲,我知道,你也是苦過來的,見的多了,在手段上不會顧慮什么,但現在咱們在做正經工程,類似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嗯……”向曉菲看著老哥的樣子,默默點了點頭。
二人的爭論,也引來了售貨員,售貨大姐見這對年輕人穿得頗為時髦,也甚是般配,只當是年輕的小夫妻,上前熱情地招呼道:“師傅,看看相機?”
她剛剛已經注意到,這二位貌似對無人問津的佳能略有興趣,剛剛的爭吵貌似也是關于價格的,想著萬年供著的進口相機也許有了重見天日的一天,便連忙打開柜臺,想拿出相機讓二人看一看:“這臺相機可高級了,日本進口……”
未等他說完,只見張逸夫一揮臂,指著柜臺邊緣的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道——
“師傅,這臺鳳凰,我要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