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曉菲的表情還算沉穩,畢竟是做過生意的人,3000多也不算什么,可對張逸夫來說,這可是小兩年的收入了,足夠給家里買個大彩電還富裕。
想到錢的事,張逸夫其實很心疼,廠子里那些286、386哪個不是以破萬的價格采購的,如果是組裝機,成本也就幾千塊錢而已,鋪張浪費到處都是,金粉銀票四處亂撒。
而自己這邊冒足了險,也就分3000而已。
最滑稽的是,自己還特別高興,特別滿足,有種第一桶金的快感。
“3000啊……”牛小壯眼睛已經開始冒光了,“不知道3000塊錢拿手里是什么感覺。”
看樣子,牛大猛的教育方針是窮養了……貌似沒怎么在兒子面前露富。上次冀北大飯店之行其實牛小壯已經基本傾家蕩產了,支援張逸夫的200塊是他最后的資金。
“也別這么樂觀,注冊公司很麻煩,各個行業還不同,初始資金只能去找專門做這個的去借了。”向曉菲悠悠說道,“那我是不是也該走了?”
“嗯。”張逸夫點了點頭,“回薊京注冊比較方便。”
“辛苦了,老妹兒。”牛小壯起身正色道,“有困難,及時說,錢的事,不行我就找我爸。”
“放心吧,我有辦法。”向曉菲也笑著起身,與她新認識的牛哥握手道,“等我消息吧,看是我先回來還是紅旗先回來。”
“走吧,我送你。”張逸夫也跟著起身。
三人對視一番,握手相別。
這本該是個及其勵志的《中國合伙人》場面,可仨人楞表現成了《反派大聯盟》。
先送牛小壯回宿舍后,車上終于只剩下了兄妹倆,可以暢所欲言。
“他家里肯定有錢,干嗎不讓他出資啊?”副駕上的向曉菲劈頭蓋臉問道。
張逸夫搖了搖頭:“一是體制內,不方便;二是我們的關系,還是不方便。”
“體制內職工,不方便我能理解,二是什么意思?”
“萬一。”張逸夫轉頭定睛望向老妹,“萬一做大了呢?”
“……做大?你們電廠又不是天天有工程,全吃了能有多大?”向曉菲不解問道。
“你不懂,未來很大。”張逸夫自然沒心思也沒時間將20年后的狀況鋪出來,只抓住眼下說道,“拿最小的說,現在全國有條件的電廠,都在喊著達標,像我們這種只喊又沒有魄力做的電廠,可不在少數。倘若我們這次達標成功了,別的電廠一打聽,是委托的某某公司做的改造,這生意不就來了?”
“哥,沒那么多‘倘若’。”向曉菲倒算是個理智的人,趕緊給老哥澆上一盆冷水讓他冷靜,“你不說倘若失敗了沒達標,這一通折騰最后還能落幾個子兒?”
“是,說得好,當然有這個可能,但我現在這么安排,你獨資,給將來留下機會,難道就不好么?”
“……”向曉菲聞言漸漸陷入沉默,食指點在下巴上深思過后才問道,“哥,你就拿得這么準?將來這行有肉吃?”
“呵呵,別說是肉,魚啊,蝦啊,龍都吃給你看。”張逸夫頗為暢懷地大笑道,“當然,說是說做是做,也不用想那么遠,把眼前這件事做好,做踏實才是最關鍵的。”
向曉菲的問題是什么?
智商?很高了。
能力?不錯了。
性格?夠野了。
視角、高度、見識,這才是她缺的,供電局院子里長大的她,即便早早出去打拼,但此時也只得止步于倒騰皮貨,依然拼不過那些老油條,那些中年人。
人要看到自己的優勢,利用自己的優勢,而向曉菲,她現在最大的優勢就是——
有個來自未來的好哥哥。
妹妹乖,哥給你指路。
張逸夫默默望著老妹,可謂是語重心長:“所以,讓牛小壯出資太不方便了,連我都不打算直接出資,就靠你了,扛過這一關,今后咱們多的是機會。”
向曉菲感覺到了些許壓力,從而調笑道:“你啊,從前怎么沒見你野心這么大過,上完幾年大學,要把整個系統都吃了啊?”
“這真不是誰都能吃的,上面那么多皇親國戚呢,別急,先把眼前的事先做好吧。”
“既然你咬的這么死,我就把家底都扔進去吧。”向曉菲依然覺得老哥是盲目樂觀,只轉頭道,“我說到底不姓張,你爸媽可不會給我出嫁妝,這些年攢下來的錢,要給我賠進去,你可得負責!”
張逸夫大笑道:“負責!砸鍋賣鐵也給你負責到底!”
“誰讓你砸鍋賣鐵了”
二人一路說笑,氣氛終于輕松下來,車子也駛到了火車站。
老規矩,向曉菲拎著幾包驢肉,瀟灑離去,這家伙連行李都沒有,一條牛仔走天下,也夠利索的。
張逸夫望著老妹離去的背影,頗為感慨,大家都說血濃于水,自己不該有這種感情的,但偏偏就是從小打架打過來,那種烙印在童年的信任讓人無法忘懷,不是兄妹,勝似兄妹。
對凡人而言,事從小做,穩扎穩打,慢慢來吧。
張逸夫回想著前世工作后第一個月拿到的1000多塊錢,一直到后來麻木的月祿3000,紅票子在眼前來了去,去了來,那是多么的麻木的事情。而現在為了那3000塊錢的分成,卻讓他充滿期待,不禁開始想象老版的3000塊毛爺爺堆在一起該是個什么樣子。
當了**就別立牌坊,張逸夫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事,也沒打算給自己一個開脫的理由,或者是正義之名,實干之功。
至于當個窮酸的圣人,他更是想也沒想過。
拿錢,做事,僅此而已。
你不拿這錢,你不做這事,也會有人拿更多的錢,做更爛的事,然后大家再一腳把你踹出游戲。
再往深想一步,當你有了一定的權力后,不用你找錢,錢就會找你。
不收?那就成段有為了,再硬氣、再有風骨,最終卻也報國無門。
活在這個愈發復雜的世界,人不能那么單純,那是對自己才華的浪費。
與其將來收那種虧心錢,辦那種操蛋事,不如親自動手把事做漂亮,勞動所得,拿應得的那部分,踏實。
把事做好,把電發好,把網鋪好,對得起良心即可。
夕陽下,歸程中,張逸夫恍惚看到了屬于自己的道路。
下一周,工作組只繼續下達各類“自檢”任務,旨在更全面透徹地總結問題和施工點,并沒有再拼命催促各個車間施工,王振華等人見那邊不著急了,自己很自然地拖了起來,張逸夫每每與王振華相見,只是打個最客套性的招呼,沒一句寒暄。
你不干活,有人干,你不領功,有人爭。
因此,這一周的工作重點又回到了“計劃”上,在段有為的牽頭下,工作組開始細化每一項施工任務以及責任點,該是自己車間完成的就要車間完成,該是外包工隊做的就要讓他們負責。隨著熟練程度的陡增,李偉峰這邊作圖速度和質量也上漲了不少,最后連老段都豎起了大拇指,好好表揚了一番。
工作組幾個小伙子跟著這位老帥忙前忙后,每個人都看在眼里,但這會兒上去親絡的人卻少之又少,大多數見面只是點頭微笑而已,時至此刻,以王振華為首的保守老派分子依然占據上風,這是幾十年的廠風、行業風氣所致,國營大廠通病,并非一朝一夕能夠扳過來,也并非牛大猛或者張逸夫等幾個人能扳過來。待改革新風吹來,該浮上來的浮上來,該沉底的沉底,一切自有分說。
周三晚,向曉菲先一步回到了冀北,無論是執行速度還是質量,都令張逸夫和牛小壯陡然一驚。公司注冊這種事情,流程走上一個月都是正常的,在這個時代她竟然三天搞定,實是令人匪夷所思。
一聊之下才知道,向曉菲知道這次事情急,便想方設法尋到了專門的中介,或者說是掮客來搞這件事,幾萬塊的注冊資金也是由那邊暫時周旋的,一套流程下來,向曉菲砸鍋賣鐵把自己的兩千塊錢積蓄都砸了進去,就這樣還是欠著錢和情呢,差的部分要到收到工程款再補。
好在這個成本、這個風險,張逸夫還是吃的起的。
一年多工資而已么!
張逸夫強行給自己打氣。
又是一天過后,趙紅旗終于領著老鄉們來到了冀北,電話聯系后,張逸夫并未讓他們直接來電廠,而是在車站稍事停留,先不要被電廠的人發現。當日下班后,張逸夫同牛小壯、向曉菲一同前往火車站,在見廠長前,一些事要先行商量。
就這樣,在火車站旁的路邊攤上,出現了6個完全不搭界的人共同就餐的場面。
此番,趙紅旗帶來了兩位明顯年長的老同志。由此可見,他們老家人真的基本處于閑置狀態,連地都不用種了,只求有工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