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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彪請荀彧入座,撫著胡須,沉吟了片刻,重新抬起頭的時候,眼神中多了幾分凝重。“文若,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楊公請講。”
“有漢四百年,求仙問道、夢想長生的天子不少,有哪一個像當今天子這樣,尚未弱冠便愿意為求仙問道而棄皇位如弊履的?”
荀彧眉梢一顫,略作思索。“楊公,你可能想得差了。陛下遠赴玄冥海,可不僅僅是求仙問道。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他不僅無法解決子嗣的問題,而且有可能危及性命。他去玄冥海,是不得已而為之。”
“那他現在滯留彈汗山不歸,還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當然。”荀彧迎著楊彪的目光,點了點頭。他答得很肯定,心里卻有些不安。他有一種感覺,自己并沒有說服楊彪,可能也無法說服楊彪。
楊彪笑了笑,擺擺手,示意荀彧不要激動。“好,我們暫且擱置這個問題,先說第二個。在那么多想長生的天子中,有哪一位是孤身遠行,以身犯險的?”
這一次,荀彧無話可說,連連搖頭。“從來沒有。”
楊彪接著說笑:“第三,有哪位天子在世時就設立輔政大臣,并且真正將大權托付給輔政大臣,又利用百官牽制大臣,權柄下移,而不是一手掌控,集權于自己手中?”
荀彧目光閃動,沒有吭聲。他可以說劉辯設立輔政大臣是因為不得已而為之。可是現在劉辯回來了,依然滯留彈汗山不歸,就不能用不得已來解釋了。更何況,他之所以這么急著趕回來,就是知道劉辯有心放權,在皇權與臣權的爭斗中主動讓步。在這一點上,楊彪的理解大體上并不錯,并由此推出劉辯的胸懷比劉協寬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雖然還不知道劉協在監國期間與輔政大臣之間的關系如何,可是從他諉過于賈詡來看,他顯然稟承了不少法家的為政觀點集權于上。天子手握權柄。超然于法律之外。而始作俑者就是他荀彧。他雖然一心想通過劉協來重振儒門,但是法家的為政理念卻也是深入到荀氏禮法血液中的。劉協是不是接受了他的禮治思想還說不定,但已經接受了他的法治思想。
劉辯放權,劉協收權。兩相對比。哪一個對儒門更有利。一目了然。
荀彧忽然有些懷疑,自己千里迢迢的趕回來輔佐劉協,是不是舍本求末了?希望劉辯沒有子嗣。只能以劉協為嗣君,是不是有些偏執了?
看到荀彧的神情變幻,楊彪語重心長的說道:“文若啊,陛下遠赴玄冥海,也許是不得已。可是并不代表他就要親自去,更不代表他要孤身前往。朕即國家,舉一國之力,求一人之長生,才是天子常見的做法。歷代帝王,有幾個是將這樣的責任挑在自己一人肩上的?秦始皇、孝武皇帝是怎么做的。”
荀彧心服口服,連連點頭。“楊公言之有理,我的確是想差了。”
“有漢立國以來,君權與相權的爭斗越演越烈,雖然儒門歷代先賢不斷抗爭,可是君權一直在擴大,相權一直在退縮,這卻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以一人治天下,雖然還沒有成為真正的事實,卻是可以想象的結果。文若,我們要爭取的不就是遏制這個勢頭嗎?如今天子愿意主動讓步,是儒門千載難逢的機會,為什么你卻看不到?陳留王有山東血脈不假,可是有山東血脈就愿意讓步?孝武皇帝的鳳系血脈不可謂不濃,可是奪丞相之權卻正是他的手筆。”
荀彧黯然神傷。
“文若,我知道天子學問粗疏,未必知道君輕民貴的精髓所在,可是觀他所作所為,又有哪一個天子能像他這樣重視民生?善戰而不好戰,外拓四夷卻又能內撫萬民,就算是你看好的陳留王也做不到這個地步。如果天子有子,耳濡目染,豈不比陳留王強上百倍?你何懼之有?”
荀彧苦笑一聲:“這么說,皇后身邊的那個孩子……”
楊彪揮了揮手。“我很希望那是陛下的子嗣,很可惜他不是。”楊彪惋惜的搖著頭。“那是是曹操的血脈,叫曹彰,是卞氏在獄中所生。皇后無子,卞氏就帶著曹彰入宮陪伴,和皇后很親近。”
“哦,原來如此。”荀彧應了一聲,感覺很奇怪,說不清是輕松還是失望。“既然如此,在陛下有子嗣之前,陳留王也是唯一的選擇,希望楊公能助我一臂之力,教導陳留王,讓他成為像陛下一樣的圣君。”
楊彪目光一閃。“文若,說了半天閑話,你還沒說你趕回來的目的。”
荀彧笑了笑。“楊公,我趕來見你,就是因為你說的這個機會。”他從在玄冥海和劉辯見面說起,一直說到分手前的那一次辯論,最后神情激動的說道:“楊公,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好機會?”
楊彪眉心微蹙,卻沒有荀彧想象中的興奮。他微微仰著頭,盯著青黑色的屋頂沉吟良久,這才緩緩說道:“你的意思是儒門需要自我改造,顛覆義利關系?”
荀彧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知道,真正的交鋒開始了。要想重興儒門,就必須先改造儒門的思想,使之符合劉辯的期望。改造儒門最大的阻礙不是別人,而是儒門自己。楊彪雖然不清楚儒門內部的諸多秘莘,可是楊家卻是堪與袁家抗鋒的世家,也是儒門思想真正的擁躉者,要想說服楊彪改弦易張,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楊彪就是他面前一座無法逾越,卻又必須逾越的大山。
“楊公,義與利,不應該是對立的……”
鵠鳴山。
戲志才站在塑像面前,驚愕不已。
他恍惚有種感覺,自己不是在鵠鳴山,而是在彈汗山,在鮮卑王庭的神殿中。
因為眼前這柆塑像雖然沒有鮮卑王庭的那尊神像高大,也沒有那樣的姿勢,相貌卻是一模一樣。更重要的是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栩栩如生,維妙維肖的塑像。
他現在可以肯定,被鮮卑人當成神一樣供奉的女人就晃天師道的天師夫人,就是盧氏的業師雍氏。
“她什么時候去過彈汗山?”
盧氏茫然的搖搖頭。“先師是不是去過彈汗山,我也不清楚。不過,她仙蹤不定,游歷甚廣,去過很多地方,在彈汗山傳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哦,她去過哪些地方?”
盧氏苦笑一聲:“這個我真說不清楚。先師很少在鵠鳴山,也很少對我們這些弟子說她的行蹤。其實就連她現在還在不在人世,我們都說不清楚。”
“你不是說她羽化登仙了嗎?”
“是的,可是我們并沒有找到她的遺骸,只能猜想她已經羽化登仙了。”盧氏想了想:“按照年歲計算,她應該有一百二十多歲了吧。”
戲志才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盧氏。
“是不是很吃驚?”盧氏微微一笑:“不過,你如果見到她,肯定不會相信的。三十年前我最后一次見她時,她就和這尊神像差不多。三十年不露面,我想,她應該是羽化登仙了。”
戲志才半晌沒說話。按盧氏所說,三十年前的雍氏也有**十歲了,面目居然和三十歲的女子一樣年青,僅是駐容有術就足以證明她的境界非凡響。這么算來,盧氏的丈夫,嗣師張衡應該是她七十多歲時所生。七十歲生子,也足以驚世駭俗了。
這樣的人成為鮮卑人的神明,沒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找不到她本人,怎么才能繼續追索儒門的來源呢?
正在戲志才苦惱時,盧氏突然說道:“對了,為先師塑這尊像的,是一個西域人,有個奇怪的西域名字,叫柯妣。”
戲志才大喜過望,連聲追問道:“柯妣?他在哪?是哪國人?”
“不知道他在哪。”盧氏搖搖頭。“他說的話我們聽不懂,寫的文字我們也不認識。只知道他是西域來的,離大漢很遠很遠,據說是一個什么雷……什么絲?”
“等等。”戲志才突然靈機一動,他似乎聽過一個類似的名字。“色雷絲?”
“對,對。”盧氏恍然大悟,連聲說道:“就是色雷絲。”
戲志才摸了摸袖子里的鳳卵,笑了。看來劉辯沒有騙他,蔡邕沒有騙他,儒門的起源和鳳系血脈的秘密真的和西夷有關。要找到真正的秘密,必須到西域去一趟。找到鳳系血脈的秘密,孵化鳳卵,他才能和劉辯抗衡,做一生之敵。
“我要去色雷絲,一個人上路難免寂寞,你陪我走一趟吧。”
盧氏一怔,沉下了臉,向后退了一步。“為什么?”
“你難道不想提升自己的境界嗎?”戲志才背著手,打量著盧氏。“你雖然駐容有術,可是和你的師尊相比,你差得太遠,否則也不會被劉焉所辱。修道之人,卻被一個蠢笨如豬的人欺負,實在是恥辱。跟著我,沒人能欺負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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