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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載,當河東太守董卓應戰冀州黃巾時遭遇不利,全賴劉備、關羽、張飛碰巧撞見,途中加盟幫了董卓一把,這才使得董卓麾下的北軍不至于被冀州廣宗黃巾徹底擊潰。
但恒久以來一直令人頗為費解的是,董卓也算是一位慧眼識英雄的梟雄,然而對于劉備、關羽、張飛卻不假以辭色。
三人救了董卓回寨。卓問三人現居何職。玄德曰:“白身。”卓甚輕之,不為禮。玄德出,張飛大怒曰:“我等親赴血戰,救了這廝,他卻如此無禮。若不殺之,難消我氣!”
玄德與關公急止之曰:“他是朝廷命官,豈可擅殺?”飛曰:“若不殺這廝,反要在他部下聽命,其實不甘!二兄要便住在此,我自投別處去了!”玄德曰:“我三人義同生死,豈可相離?不若都投別處去便了。”飛曰:“若如此,稍解吾恨。”
總地概括這兩段話,無非就是劉備、關羽、張飛幫助董卓擊退了冀州廣宗黃巾,但卻得不到董卓的尊重,因此惹來張飛的恨意,恨不得殺死董卓泄憤。
可實際上,真相卻是這樣的……
“該死的!豈有此理!”
當劉備、關羽、張飛三人面帶憤慨地離開了帥帳之后,方才還故作面無表情的董卓竟然也是驟然面色大變,一股慍怒之色躍然于面上。
“多日謀劃,功虧一簣!……三個混賬東西!”
砰地一聲,董卓手中的茶盞被他狠狠摔碎在地上。
從旁,董卓的心腹謀士李儒亦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苦笑說道,“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吶……”
回溯這段日子,就算是在張煌單人匹馬趕往潁川的期間,其實董卓、李儒二人與廣宗黃巾的“合作”并沒有中斷,廣宗黃巾的知情者郭泰代替張煌主持著這場“演戲”般的戰役。
在李儒的全權謀劃下。北軍與廣宗黃巾戰事不斷,雖然看似北軍的戰績有了起色,但是實際上,北軍的力量卻在逐步地被衰弱、被瓦解。而對面的廣宗黃巾,因為有著一開始十五萬的兵力基數,因此,哪怕北軍這邊連番向朝廷上奏了幾次殺敵數千人的捷報,卻也無法再撼動廣宗黃巾已逐漸壓制北軍的這個主趨勢。
今日。多日來辛辛苦苦的謀劃終于到了開花結果的日子,董卓率領殘存的北軍再次應戰廣宗黃巾,若是順利的話,這一仗,北軍中的長水營、步兵營、越騎營、射聲營將會全部成為歷史,而唯一被“選擇”幸存下來的屯騎營,將會在不久之后逐漸演變為董卓私人的班底。
是的,這才是董卓、李儒心中真正的劇本:在逐步衰弱朝廷軍事力量的同時,吸納立場并不堅定的軍隊強大自身。
可董卓與李儒萬萬也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們想方設法要將北軍送入廣宗黃巾虎口的時候。碰巧路過的劉備、關羽、張飛卻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加盟了董卓的一方。
要知道關羽、張飛那可是日后名震一方的,就算是實力相對較弱的劉備,起碼也擁有著驍將的水準,這三人的加盟,對整個戰況將帶來何等的變化?
說句不客氣的話,別說張煌不在,就算他此時身在廣宗,充其量也就只能招架一個劉備,然而這位未來劉皇叔的兩位結義兄弟,關羽與張飛。他也是萬萬招架不住的,畢竟后兩者那幾乎是與孫堅、董卓一個等級的。
當劉備、關羽、張飛在打贏了此仗之后歡歡喜喜地來到帥帳求見董卓的時候,其實董卓心中一直在罵娘,恨不得將他們三個殺之而后快。
可不是嘛。明明他與廣宗黃巾的郭泰已經暗中商量完畢,在這場戰役中讓北軍徹底成為歷史,沒想到卻全被劉備、關羽、張飛給攪和了。
這下好了,廣宗黃巾的郭泰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吃了一場敗仗,而且還是慘敗,雖然不至于因此懷疑董卓與李儒。但是短時間內是不能再次出兵了,這意味著“北軍除屯騎兵外全軍覆沒”這樁事的日程將不得不延后。
若在以往,這也算是就了,這眼下這是什么時候?眼下可是最關鍵的時期!
要知道,董卓始終關注著皇甫嵩那位他短時間內還無法超越的用兵如神的當代名將,因此,他自然從朝廷的報訊消息中得知皇甫嵩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潰了潁川黃巾、陳國黃巾與汝南黃巾,根據李儒的判斷,董卓斷定皇甫嵩率大軍踏足東郡,并由此跨過黃河參與冀州戰場的日子,將距此不遠。
因此,董卓與李儒迫切想要在皇甫嵩踏足冀州戰場之前,先讓北軍徹底啞火,否則,一旦皇甫嵩大軍抵達廣宗黃巾的身后腹地,兩面夾攻,廣宗黃巾就算兵力超過兩者總和,也難逃覆滅的結局。這是董卓不希望看到的。
董卓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就是朝廷踏入黃巾叛亂的泥潭而無法抽身,消耗掉大量的人力物力,這對于他控制隴西、甚至是將勢力伸入京畿雒陽,都是一件十分有利的事。反過來說,倘若黃巾叛亂在大漢朝廷并沒有傷筋動骨的前提下便被終結了,那么天曉得朝廷對他掌控下的隴西將會持以什么樣的態度?
或許有人會覺得,如今北軍已折損大半,就算皇甫嵩率領那數千三河騎兵抵達了廣宗黃巾的后背,就真的能改變整個戰局么?
可事實上的關鍵,在于皇甫嵩若是真個參與到了冀州戰場,那么董卓便不敢再耍詐了,畢竟這種“資敵”的陰謀一旦被皇甫嵩洞察、拆穿,隨即上奏朝廷,那么董卓將面對的,便將會是天子與朝廷的震怒。就算是董卓,也將再沒有容身之地。
因此,到時候董卓不得不“解除”與廣宗黃巾的郭泰的合作,也不得不違心地與皇甫嵩合作,展示出真正的實力,使廣宗黃巾覆滅。哪怕現階段就覆滅掉冀州黃巾根本不符合董卓的個人利益。
“白身。”
當劉備自認為坦率地回答了那句話的時候,他并不曉得。其實董卓心中已充滿了殺意。
畢竟殺幾人“白身”的平民,對于董卓來說并不算什么,要知道董卓就連北軍五營校尉之一的長水營校尉馬竇都在先斬后奏,又何況是劉備?
唯一的顧慮只有一點。那就是劉備、關羽、張飛“助”他打贏了廣宗黃巾,并且這樁事被無數北軍士卒親眼目睹。無端端殺這樣一個有功之人,日后若是朝廷追究起來,董卓難以答復。
因此,思前想后許久的董卓在李儒的暗示下。放棄了殺劉備、關羽、張飛的念頭,然而他心中的怒意卻無從發泄。這才使得劉備、關羽、張飛三人誤以為董卓輕視白身的他們兄弟,憤而離開。
“東郡方向傳來消息,左中郎將、皇甫嵩大人已于昨日拿下倉亭,正準備強渡黃河,希望我軍做好站前準備,以待其大軍至時,前后夾擊廣宗賊!”
不適時宜的一通報訊傳來,讓董卓與李儒無奈地對視了一眼,相視苦笑。
“這就是天意啊……”搖搖頭。董卓滿臉遺憾地對李儒說道,“不枉相識一場,阿儒你想辦法將此事告知那郭泰小子,我等……不得不要與他劃清界限了。”
“唔。”李儒附和地點了點頭。畢竟他們與郭泰的“暗中合作”,騙騙尋常家伙還可以,可是要想騙過皇甫嵩那位兵家名將的眼睛,那簡直是難如登天。
與其到時候被皇甫嵩看穿把戲,千夫所指,不如眼下就跟廣宗黃巾的郭泰說清楚,劃清界限。相信郭泰也能體諒。畢竟在董卓與李儒的暗助下,廣宗黃巾幾乎是將有赫赫威名的北軍打地潰不成軍,這可是數十年來都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辦到的事。
“且不知煌小子現下在何處?又知或不知皇甫嵩已拿下倉亭?”
董卓摸著下巴上的胡須喃喃嘀咕道。
————與此同時————
此時的張煌,是知道皇甫嵩已攻克倉亭的。更確切地說。他是親眼目睹倉亭渡口的營寨上飄揚著“左中郎將皇甫”字樣的旗幟的。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在張煌的身旁,東郡黃巾渠帥卜巳滿臉晦氣地一合拳掌,眼中滿是不甘的神色。
“……”張煌默然不語。
兩日前,張煌心中思得一條計策,總算是干掉了這兩日始終跟在他大隊伍身側的尾巴,即那三百騎三河騎兵。
算不上什么奇思妙想偶得的妙計。無非就是“視敵以弱”、故意將并不存在的破綻暴露給對方,讓那三百騎三河騎兵誤以為有可趁之機而已。至于結局,當區區三百騎三河騎兵貿然闖入近乎四萬黃巾步卒所設下的埋伏中時,全軍覆沒已成為他們唯一的結果。
“皇甫嵩……發現咱們了。”
卜巳朝著倉亭渡口的方向努努嘴,他口中的皇甫嵩,其實指的是皇甫嵩麾下的三河騎軍。距離他們在此地勘查倉亭渡口的狀況大概一炷香工夫,警惕的三河騎兵們似乎也已察覺到他們這支“原駐扎在濮陽的東郡黃巾軍主力”的到來,警鐘聲陸續響起。
“算了吧。”
張煌略有些沮喪地搖了搖頭,他明白卜巳方才用話提醒他的用意,無非就是提醒他須盡快下達進攻倉亭的命令,莫要再給皇甫嵩與其麾下三河騎兵更多的應對時間。
可問題在于,張煌并不認為他們此番進攻倉亭能得到什么收獲。要知道據他所知,他身邊這位東郡黃巾渠帥,就是在倉亭附近被皇甫嵩生生活捉的。
雖然張煌并不清楚兵力遠遠少于卜巳的皇甫嵩是如何辦到這一點的,但是既定的歷史進程已充分說明了這場戰役的結局。
“小天師?”
見張煌始終沒有下令進攻的意思,卜巳不免有些著急,畢竟倉亭的戰略意義十分重大。
終于,張煌緩緩開口了,他詢問了卜巳一個仿佛不相干的疑問。
“卜巳,你認為皇甫嵩是幾時到的倉亭?”
卜巳愣了一下,在心中盤算了一會后,不怎么自信地回答道,“大概也就是這一兩日吧?”
事實上,皇甫嵩在三日前便已經率領麾下三河騎兵抵達了倉亭。不過再算上他休整軍隊攻克倉亭渡口的時間,卜巳的回答倒也沒有什么錯。
不過張煌在聽到這個答案后,面色卻變得更加凝重了。他凝神審視著遠方那看似平靜的倉亭渡口,緩緩說道。“我相信此刻的皇甫嵩,亦萬分迫切想加入到冀州戰場中去,可為何……為何他還要在這個時候,在倉亭渡口耽擱足足一、兩日的光景?……他已經攻克倉亭渡口了不是么?他隨時可以橫渡黃河。”
“這個……”聽張煌這么一說,卜巳的臉上亦露出了疑慮之色。
張煌的眼中閃過一縷精光。
“卜巳。”
“在。”
“據你所說。東阿一帶你尚未收服?”
“呃……”卜巳稍稍尷尬了一下,如實回道,“東阿縣的薛房有點本事,我前番圍困他縣城半月,但沒有拿下……”說到這里,他好似醒悟了什么,望著張煌表情古怪地試探道,“小天師的意思是,皇甫嵩或有可能聯合東阿的薛房,著使此人伏擊我軍?”
也難怪卜巳露出這樣的表情。畢竟東阿的薛家家主薛房之前雖然在他卜巳的大舉進攻下守住了城縣,但也只是據城自保而已,至于出兵幫助皇甫嵩,相信后者并沒有那個膽魄與兵力。
“不是東阿……”張煌搖了搖頭,旋即沉聲說道,“你即刻命人去搜查一下四周,看看此倉亭到東阿一帶是否隱伏有朝廷的兵馬。”
“呃……諾!”
平心而論,張煌并不擔心東阿的薛房,但問題是,東阿跟倉亭一樣。它也是一個渡口縣城,連接著東郡與兗州。
是的,張煌真正所顧慮的,其實是兗州刺史劉岱。一個謀權才氣并不遜色劉表劉景升的另一位炎劉皇室貴胄!
盡管在青州黃巾驍將白饒的威逼下,劉岱被迫放棄了兗州許多地盤,但是歸根到底,在那幾場戰役中損失嚴重的其實是濟北國、東平國、魯國等幾位封王諸侯的軍隊,劉岱自身的兵力并未受到怎樣的重創。相反地說,由于守衛的地盤逐漸收縮。他麾下的軍士反而也收攏了起來。若是他真在這個時候與皇甫嵩取得了默契,在東郡黃巾進攻倉亭之際在背后狠狠一擊,那么結局恐怕就正如歷史所記載的那樣:皇甫嵩于倉亭大破東郡黃巾,捉賊首卜巳。
“下令全軍退后五里安札立寨,須提防倉亭的三河騎兵!”
“諾!”
在深思了片刻后,張煌下達了暫時退兵的命令。
這令在倉亭渡口關注這支東郡黃巾的皇甫嵩、皇甫壽堅、皇甫酈這父子侄三人驚訝不已。
“沒有看到王禮那三百騎……被干掉了么?”
其實在張煌大軍初抵倉亭的時候,皇甫酈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看樣子多半是了……”皇甫壽堅略有些驚訝地插嘴道,“想不通,父帥明明已幾番叮囑王禮他們,何以他們竟還是會被東郡黃巾賊所殺?”
皇甫嵩聞言望了一眼自己兒子,沒有說話。
畢竟在這位用兵如神的名家心中,恐怕有一百種方法可以反制王禮那三百騎三河騎兵的無盡騷擾。不過在立場互換的情況下,他倒是對此事亦感覺有些驚訝。
皇甫嵩自嘲地笑了笑,雖然他對失去了王禮那三百騎三河騎兵有些惋惜,但是他并不后悔,畢竟正是因為王禮那三百騎的拖延,他才能在東郡黃巾救援倉亭之前,無驚無險地拿下這座渡口,得到加盟冀州戰場的門票。
至于這座渡口會不會得而復失,皇甫嵩并不擔心,反過來說,他巴不得東郡黃巾進攻倉亭。
張煌猜對了,其實早在皇甫嵩決定棄濮陽而取倉亭時,他便已經派遣去聯系了駐軍在鄴城的兗州刺史劉岱,想方設法在倉亭給東郡黃巾挖了一個足以叫其盡數覆滅在此的深坑。
毫不懷疑,當東郡黃巾得知倉亭失守,迫不及待強攻渡口要奪回此地時,突然后方遭到兗州刺史劉岱的大軍攻打,東郡黃巾將會是何等的驚慌,到時候,皇甫嵩只需率領三河騎兵進行一輪沖鋒,恐怕就能徹底擊潰這支原本只是平民所組成的軍隊。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對面的東郡黃巾竟然選擇了后撤。
“……”望著那徐徐后撤的東郡黃巾,皇甫嵩眼中閃過一絲迷惑。
短短半日后,張煌的不詳預感得到了驗證,因為卜巳所派出去的斥候,果然在倉亭東南三十里處發現了一支軍隊的蹤跡,因為該地地形單一,因此斥候清楚地就能估摸出這支軍隊的數量,差不多三萬!
當反復查證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后,張煌的心中難免有些苦澀。
因為就憑這三萬兗州軍,就注定東郡黃巾難以再奪回關鍵的倉亭渡口,甚至于,還有反被皇甫嵩與劉岱擊破了危險。
深夜,張煌站在臨時的營寨帥帳,默默地抬頭仰望著蒼穹。
或許他一直認為黃巾軍只是他向第五宮元報仇的籌碼,但不可否認,已坐穩了天下黃巾總帥的他,心中也難免地開始為手底下的士卒們考慮起來。畢竟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是口口聲聲尊敬地喊他“小天師”的生命。
“小天師,您叫我?”
身后,傳來了東郡黃巾渠帥卜巳疑惑的詢問。
張煌緩緩地轉過頭去,目視著卜巳。
“若不能力挽狂瀾,便只有臥薪嘗膽!是時候……讓我太平道再次隱于濃霧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