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煌的預感再次應驗了,當天深夜,他們便失去了東石村這個在東石山的唯一據點。盡管前幾日二十六帳的斥候們已盡可能地加固了東石村的防守設施,但是很遺憾的,那些玩意在閩山戰士的眼里卻是不值一提,當東石村的位置被閩山戰士們找到的時候,無疑便是宣告著廣陵軍失去了東石山這個重要的戰略制高點。
伯長呂閔所能做的,便是帶領著幸存的斥候們退出東石山,投奔楊琦將軍的軍田營。幸虧他們的消息及時送到了軍田營,也幸虧楊琦因為前幾日老刺史臧旻的‘奇怪安排’而并沒有放棄這支斥候隊的打算,使得二十六帳的斥候們終于得以在閩山族兵的襲擊前撤退。
盡管撤退的過程也是相當驚險,途中不時出現許多閩山戰士的追擊,但是憑借著呂閔以及張煌的黑羽鴉眾兄弟的斷后,二十六帳總算是艱難地延續了下來,不至于使整個隊伍在這場實力極不平衡的斥候仗中徹底覆滅。
次日辰時,僅僅剩下二十二名斥候成員的二十六帳在伯長呂閔的帶領下安然躲到了楊琦將軍的軍田營,后者在軍總帳會見了他們,向他們仔細詢問了這場斥候仗的整個經過。
“閩夷竟然為反賊之助?”當從呂閔口中得知閩山族人的事后,楊琦從始至終都顯得頗為冷靜的臉龐微微有些色變。身為廣陵郡的中上層將領之一,楊琦自然清楚會稽山南的閩族,自然也清楚閩族這支百夷之一的外族實力。
“是的,將軍!”呂閔抱拳恭敬地回答道。
楊琦微微點頭,并沒有說話,心底也沒有怪罪這支斥候隊的意思。畢竟那是超過兩百名的閩族戰士,別說小小一支百人的斥候隊,就算是他軍田營兩千兵,也沒有把握能在對方趁夜滲透入軍營的情況下將其擊退。畢竟閩夷是大漢國周邊百夷中實力極為強勁的一支,雖因為對外封閉而導致文明遠遜大漢,但是他們的戰士,卻遠遠要比大漢的兵士強大。縱觀整個大漢,恐怕也只有南軍與北軍才擁有能與其一對一的實力。
這樣想來,楊琦反而覺得這二十二個人能在兩百多名閩山族兵的追擊下尚能活著回到軍營感到驚訝,畢竟若是換一支百人斥候隊對上閩山族兵,極有可能非但全軍覆沒,而且覆沒前連個消息都無法傳遞回來。
那才是最糟糕的!
而眼下,好歹他們還帶回來了一個重要的消息,盡管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消息。
噩耗!簡直是噩耗!
楊琦捂著額頭頻頻皺眉,他很清楚閩山族兵加盟叛軍一方意味著什么,那意味著他們廣陵軍日后在野外斥候戰中將撈不到丁點便宜,意味著外野耳目的喪失,意味著零情報,這對于處于叛軍步步逼近情況下的廣陵軍而言簡直就是最壞的結果。
在兩軍實力相差不多的情況下,斥候戰幾乎等同于兩軍作戰的勝敗,這個道理楊琦心中十分清楚。而眼下他們的情況卻是,兵力遠遠不及叛軍,就連斥候戰也撈不到便宜,這簡直就是必敗的局面!
想歸想,楊琦卻并不打算將他的想法透露給屋內的人,畢竟他這種消極的想法極有可能導致廣陵一軍加速崩潰。
“你們做得很好!本將軍會記得你等的功勞的,先記上一功,待日后我軍擊潰叛軍,再按功行賞。”楊琦出言肯定了呂閔、張煌等人的功勞,畢竟在他看來,閩山族兵這種叛軍王牌般的存在,那自然是越早暴露在他們眼皮底下越好。
然而,屋內的那些名將領們卻似乎并不怎么認為,這不,楊琦剛說完,屋內便響起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還要記功?依末將看,全部都得處死!”
屋內眾人下意識地望向傳來聲音的方向,卻瞧見一名目光陰鷙的三十余歲的裨將正連連冷笑不已。
“陳杞將軍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呂閔眼皮子微微跳動了一下,看得出來,他正強迫自己進行著克制。
“你說本將軍是什么意思?”那名為陳杞的裨將冷哼著走上前幾步,眼瞅著對他怒目而視的二十二名二十六帳斥候,冷冷說道,“本將軍前幾日就覺得你們的戰報有問題:七十來個人,竟能擊殺了叛軍數百名斥候……你們真當我等將軍是傻子么?如此好糊弄?既然你等當真如此厲害,此番又如何會如此狼狽逃回軍田營,連東石村都丟了?!”
呂閔沉默了片刻,抱拳回道,“回稟陳杞將軍,我二十六帳絕沒有謊報軍功。之前確實是我等占據上風,但叛軍卻有閩山族兵相助,我等不能敵,因而戰敗……”
“放屁!”打斷了呂閔的話,陳杞冷冷罵道,“我看這全是你等在那故弄玄虛!什么閩山族兵,全是你等編出來的謊話!”說到這里,他臉上露出幾許恍然之色,自以為是地點點頭說道,“哦,本將軍明白了,一定是你們斥候仗戰敗,卻又不敢上報,因此編出這番謊言來,妄想誆騙將軍,免去一頓責罰!”
“這家伙……”張煌身后陳到聽得滿臉漲紅,正要站出來喝罵,卻被仿佛早有預料的張煌伸手攔下,而同時,呂閔亦忍著怒氣再次解釋道,“陳杞將軍誤會了,閩山族兵一事確有其事!”
“誰瞧見了?”陳杞冷笑著回道。
話音剛落,便見李通重哼一聲,沉聲說道,“我瞧見了!我等皆瞧見了!”
“你自然會替他說話,當不得真!”陳杞撇嘴哂笑了一聲,旋即瞥了一眼李通,冷冷說道,“本將軍在此問話,你小小一個士卒,插什么嘴?”說著,他打量了幾眼李通,冷嘲熱諷道,“丟了要守衛的據點的家伙,還有臉跟本將軍大呼小叫,若不是楊將軍心慈,本將軍早將你們這群逃兵拉出去砍了!”
“逃兵?”臧霸與太史慈聞言猛地抬起了頭,怒視著陳杞。他們眼中那夾雜著殺意的憤怒,那是連傻子都瞧得出來。
“怎么?莫不是你們敢以下犯上?!”陳杞自然不是傻子,理所當然也注意到了臧霸與太史慈二人眼中透露的殺氣,面色當即一冷。那一瞬間,他體內暴散一股強大的壓力。
張煌不由地有些意外,他本來倒是并沒在意這個不知為何瞧他們不順眼的裨將,可如今才知道,對方確實是有真才實學的,至少那股壓迫力,就比他至今為止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強烈。
“大福。”張煌低聲示意身旁的單福。
單福會意地點了點頭,朝著隊伍最后的幾名士卒使了個眼色,后者在點頭后離開了屋子,旋即又回到了屋內,將肩膀上所抗的幾具閩山族兵的尸體丟在當中。
略有些自得地展出幾分笑容,單福走上前幾步,手指地上的尸體對陳杞笑瞇瞇地說道,“將軍,我二十六帳雖失利,但卻并非毫無斬獲。這幾個便是追擊我等的閩山族兵之一,被我等所殺……不知能否當做證據?”
望著單福那一臉故作懵懂的模樣,陳杞的面色漲地通紅,畢竟地上那幾具尸體,無論是穿著還是模樣,都萬萬不像是大漢國人,單福那看似好言詢問的一番話,實則仿佛一個嘴巴狠狠抽在他臉上。
“哼!區區一些個夷人,就將你等殺成這樣……無能之輩!”自覺顏面大失的陳杞轉身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但是臨走前卻沒忘記再狠狠諷刺張煌等人幾句。不過明言人誰都能瞧出來,這只不過是他用來挽回顏面的話罷了。
單福得意地與臧霸、太史慈等幾個兄弟互換了一個眼色。而盡管暗暗嘀咕單福實在腹黑、陰險,但是臧霸與太史慈等人卻只感覺心中暢快不已,嘴角泛起幾分笑意,這讓回到隊列后冷眼瞅著他們的陳杞心中更恨。
在主位上閉口不言的楊琦注視著那幾具尸體,良久心下微微嘆了口氣。平心而論,他也希望陳杞的話或有幾分真實性,但是單福卻無情地打破了他心底的寄望,使得他不得不將閩山族兵這個強勁的外族添加上敵方的陣營當中,這對于處境艱難的廣陵一方而言,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都退下吧。”楊琦疲倦地揮了揮手。
屋內眾人聞言逐一退出帥所,包括呂閔、張煌等人,唯獨有一名容貌俊朗的裨將留了下來。
“武壽,你怎么看?”等到帥所內僅剩那一名裨將后,楊琦這才開口問道。
只見那位名為武壽的裨將瞥了一眼地上的幾具尸體,笑著說道,“證據已在眼前,將軍莫非尚懷僥幸?”
“不,我不是說這個。”楊琦聞言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我是問你,對于臧刺史的安排,究竟有何看法?”
武壽面色微微一愣,皺眉反問道,“將軍指的是臧刺史有意安排那支百人隊值守東石山?將軍懷疑臧刺史有意為難他們?”
“恰恰相反。”楊琦站起身來,負背著雙手踱了幾步,沉聲說道,“我看過軍名冊,那支百人隊中,有一人姓臧,不出意外十有八九是臧刺史的族人……依我看,臧刺史恐怕是有意要磨練他們。問題在于,臧刺史究竟知不知道叛軍有閩族山民的相助?”
“有關系么?”武壽不解問道。
“當然。”楊琦沉吟了一番,皺眉說道,“若是臧刺史早先不知此事,那倒是還好。可據說臧刺史關注了反叛軍整整八年,怎么可能不知此事?這般想來的話,臧刺史在有意用幾乎絕境的磨難歷練他族人的同時,或也有心思不希望叫我等在東石山折損過多……”
“什么意思?”武壽越聽越糊涂。
可惜楊琦并沒有理會他,一邊嘀咕一邊在帳內踱步:“對方有閩族山民相助,一支百人的斥候固然是守不住東石山……五百人也守不住。換句話說,東石山必失……可若是東石山丟了,那軍田營……等等!難道說……”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楊琦眼中逐漸露出幾許驚色,喃喃說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武壽聞言一愣,詫異問道,“將軍明白什么了?”
只見楊琦眼中綻放幾絲精光,在長長吐了口氣后,沉聲說道,“刺史大人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啊……傳令軍田營以及附近村莊守軍,全軍撤往品橋,若我沒有猜錯的話,品橋才是我第一軍與叛軍的真正決戰之地!”
“眼下撤軍……”武壽皺了皺眉,他很清楚眼下撤出軍田營意味著什么,那意味著當叛軍從后方追擊上來時,他們將再沒有營壘可擋叛軍,全憑士卒們的血肉之軀。
而面對著武壽的猶豫,楊琦表現地十分地決然。
“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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