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田營,是江都城南面偏西的一個軍屯田兵營,用以囤積戰時軍隊的糧草,最早建成于八年前許昭的父親許生在會稽舉兵反叛之后。
軍田營擁有軍田數千畝地,佃戶三百戶,平時由附近的幾個村莊,比如季莊、孫莊、鄒莊等當地豪強代為打理,全營滿額兵丁編制為三千人,非但擁有圍墻、寨門、哨塔、拒馬、壕溝等防守建筑設置,營地內還有許多可供士卒安歇的木屋。糧食、蔬菜基本自給自足,甚至還挖了一條通往長江的小型河渠用以引來江水作為食用水源,是江都附近唯二的經營了八年的軍營,堪稱是一座小型的城郭。
而如今,這里屯扎著廣陵軍大將楊琦的兩千兵力。毫不夸張地說,軍田營的守備力度絕對要高過天底下許多的縣城。唯一的缺陷,那就是軍營的圍墻并非用擁有特殊效用的不周石所砌成,無法對某些特殊力量進行有效的鎮壓。但無論如何,有楊琦這位一軍大將坐鎮的軍田營,他的守備力度那是相當可怕的。
也正是基于這一點,前來攻略軍田營的叛軍大將宮酆,才沒有在第一時刻率軍攻打,而是打算穩中求勝,先在東石山建造營寨,站穩腳跟,繼而再徐徐進犯廣陵。
這個消息對于軍田營的將士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畢竟他們只有兩千人,而據得到的消息顯示,宮酆手中握著反叛軍一萬兵權,幾近五倍的兵力差距,就算軍田營附近還有他們一軍數百散兵,但也不足以拉平兩者間懸殊的實力差。在這種情況下若是宮酆貪功冒進,軍田營倒是還能打打防守反擊,伺機偷襲一下,可如今宮酆如此小心,這簡直就是斷了他們唯一的勝算。
“將軍,末將以為還是有必要向東石山增派我方的斥候。”
在軍田營內的將軍木屋,廣陵第一軍大將楊琦麾下將領,裨將周建再次忍不住提出了建議,提出了一個他昨日就提出過的建議。
裨將,屬軍隊職稱之一。軍中的職稱大致可分為低、中、高三等。從低層武官開始細數,伍長、什長為不入流,伯長最次、其上為都伯、再上為都尉。
其中率領百人隊伍的稱伯長,非特殊情況下沒有任何參與軍事商議的資格,只負責履行將令,就好比二十六帳的伯長呂閔;而都伯比伯長稍好一些,按個人能力不同,率領兩百人至五百人不等,非特殊情況下同樣沒有參軍事的資格,只負責履行將令,與伯長一樣是戰場上的中堅力量;伯長以上便是都尉,按照個人能力與資歷的不同,可率五百至一千人的兵力,非戰爭情況下可成為一方的駐守官,但是,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不得有任何的異動。當初被唐周所殺的馬延,便是一名握有一千兵權的都尉。
而比起低層將領,中層將領的自由度大大提高,按照職務的不同,職稱大致可為裨將、牙將、偏將、參軍四種。
其中裨將與牙將在等級上是相同的,只是分工不同:裨將指的是擁有單獨率兵負責重要性軍事任務的將領,比如說偷襲敵軍,截敵軍糧草等等;而牙將指的護衛己方軍隊或營寨的將領,比如說巡視周邊、守衛營寨等等。兩者在一定程度上擁有自主權。
而偏將與參軍則比前兩個稍微高一等級,達到這個等級的將領,擁有單獨領兵作戰資格,就好比軍田營這位廣陵一軍的大將楊琦,他就可以單獨領兵在外,同時對主帥、即老刺史臧旻所下達的‘擊退反叛軍’這個模糊命令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簡單地說,就是在某條模糊命令的范圍內,以自己的判斷力,決定是否與敵軍交戰、以及用何種方式與敵軍交戰。在中層將領中,偏將享受極高的自主職權。
參軍的軍職等級與偏將相同,但是職權卻大為不同,它更多地是協助主戰的將領出謀劃策,或者進行各種軍中資源上的計算,起到輔助作用。
順便一提,副將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軍中職稱,它所指的只是主將的副手而已,即軍副,就好比楊琦。但是,一般情況下,獲得了這種特殊稱謂的武官,大多數都會在戰場起到決定性的作用,畢竟是主帥的副手,與一般將軍可大為不同。
不得不說,一旦混到像楊琦這樣的位置,他所擁有的職權那是相當巨大的,但同樣的,他所肩負的壓力也會是同樣巨大。就好比眼下,老刺史臧旻命他在東石山、軍田營一帶阻擋反叛軍,這一條模糊將令說得清楚,但是其中許多事,卻要楊琦自己來考慮、來謀劃。否則,若是無法完成上頭交代的事,他的位置恐怕也坐不牢靠。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職權越大、壓力也越大吧。
“東石山……”
楊琦低聲念叨著,憑心而論,他本來也沒想過讓一支不到百人的隊伍去負責那片山丘。在他看來,兵力再怎么少,東石山那塊地,他怎么也得安置個五百人左右,否則,若是讓反叛軍輕而易舉地控制了東石山一帶,這會讓他的軍田營變得極為被動。
但是,臨行前的那一幕卻令他對那支不到百人的隊伍有了別樣的看法……
楊琦還記得,在大隊人馬前往臨江平原之前,其實作為軍主的老刺史早已經對他楊琦在內的三名大將分派了任務,換句話說,楊琦早就知道他們前往臨江平原的真正目的:并非為了阻擋反叛軍,而是要讓反叛軍知道他們早已有所防備,迫使反叛軍改變速攻的計劃,好使的他們廣陵一方在僵持戰中徐徐找尋能夠克敵制勝的辦法。
但是,在臨走前,臧旻卻喊住了楊琦,暗示楊琦將其麾下的第二十六兵帳士卒安置在東石山,充當軍田營的眼睛。
望著屋內幾名一口一個要增派斥候的辦法,楊琦心底不禁有些為難。
[大人,區區一百個人,恐怕不足以與賊軍的大批斥候抗衡吧?若是他們全滅,而末將卻沒能及時得到消息,恐怕我軍田營……]
腦海中回憶著與老刺史臧旻的對話,楊琦的表情不由地變得十分奇怪,口中喃喃說道,“會令我大吃一驚……么?”
正說著,帳外忽然有士卒喊道,“將軍,東石山有消息傳來!”
楊琦愣了愣,在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的情況下,他難免也有些驚慌,連忙說道,“速傳!”
話音剛落,帳外疾步走入一名士卒,叩地喊道,“二十六帳二什什長周力,代我兵帳呂閔伯長,向楊將軍呈送敵軍情報!”說著,從懷中掏出書信一封,雙手呈上。
楊琦心底嘀咕一聲,因為知道這名士卒進來前肯定會被搜身,因此他倒也不在意有什么危險,起身走向那名士卒,接過書信,隨口問道,“你二十六帳的處境如何?”
周力咧嘴笑了笑,頗為自豪地說道,“回稟將軍,我等已加固了東石村的守備,敵方的斥候至今還未查探到我等的據點。”
“什么?”楊琦愣了愣,心說這倒是與自己所想的大相徑庭。
不過,無論怎樣,只要那支斥候隊別毫無動靜地就全滅,楊琦倒也不關心其他,畢竟軍田營距離東石村并不遠,只要呂閔放出求援訊號,最多半個時辰,他楊琦便可率兵抵達,保護二十六帳的斥候不給叛軍殲滅。
想到這里,楊琦倒也放下心來,徐徐攤開那張書信,可僅僅只掃了一眼,他的面色卻猛地一變。這哪里是什么書信,這分明就是一張這附近的詳細地圖,繪畫地比他從老刺史臧旻那里獲得的地圖還要精細。更不可思議的是,地圖上還標注了叛軍的營寨坐落位置以及簡略資料。
“宮酆……是這路賊軍大將的名字么?這姓氏倒是少見。”嘀咕了一句,楊琦雙目緊緊盯著地圖上標注的信息,口中喃喃說道,“果然是一萬兵啊……步兵八千,弓兵兩千……什么?還有兩百騎兵?嘖!頭疼啊!”說著,他望了一眼周力,揚了揚手中的地圖,問道,“消息屬實么?”
“自然……”周力驕傲地一甩頭,繼而才察覺到這個動作并不禮貌,連忙恭敬地改口道,“回稟將軍,這是咱兵帳一什的弟兄們兩日來偷窺敵營所查到的,必定屬實!”
“……”楊琦將信將疑地再次將目光投向手中的地圖,忽然,他視線掃到地圖的角落,表情頓時變得古怪起來,只見那里繪著一柄小紙扇,紙扇下用極小的字寫著落款:黑羽鴉,軍師單福。
楊琦有些哭笑不得地瞅著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落款,問道,“單福……何許人?”
周力想了想,頗有些自豪地回道,“是我兵帳一什的士卒。雖然只是士卒,但是相當了不得,臨江平原之戰時還代替呂閔伯長指揮我等與賊軍作戰。”
楊琦的表情頓時變得古怪起來,不難猜測,他與呂閔即便不是很熟悉,但大致也是清楚這位麾下伯長的能力的。
“好的,這份地圖我收下了,你回去復命吧。”
點點頭,楊琦將這份珍貴的地圖收入了懷中。在他看來,倘若這份地圖上所標注的敵軍情報盡皆屬實,那么,它將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不過再次之前,他還需要另外派人去驗證一番。倒不是說不信任呂閔的二十六帳,只是事關重大,縱然是楊琦也不敢貿然行事。
“是。”抱拳行了一禮,周力轉身便走,臨走到屋門口時,他卻又被楊琦給喊住了。
“等會!為了這封地圖,你們損失了多少人手?”
周力轉過身來,回道,“回稟將軍,這封地圖是由一什的弟兄所繪,敵軍的情報也是一什的弟兄所探查的……”
“本將軍問你的是你們損失了多少人手!”見周力答非所問,楊琦有些不耐煩了。畢竟他相當心緊東石山,若是二十六帳有什么重大損失的話,他勢必會增派士卒充當斥候。
聽聞此言,周力臉上的笑容頓時減了幾分,低頭說道,“回將軍話,有六名弟兄喪生……”
楊琦愣住了,因為在他看來,二十六帳既然能得到如此詳細的情報,別說六人,就算是六十人的損失,他也不會太過于吃驚的。
周力哪里曉得楊琦心中所想,見他不說話,會錯了意,攥著拳頭正色說道,“不過將軍放心,咱已經替那六名不幸喪生的弟兄報了仇了,這兩日,咱已經宰了有四百多個賊軍斥候了……咳,盡管大部分都是一什的那幾個兄弟干的。對了,呂閔伯長托小的傳話:在將軍擊敗那支賊軍之前,我二十六帳一定會牢牢守住東石山,不會放過一個敵方的斥候!”說著,他右拳一錘胸膛,轉身離開了。
望著周力遠去的背影,楊琦整個人都驚呆了,而屋內其他人也傻眼了。
楊琦緊走幾步走出屋子,抬頭望向東石山的方向,表情連連變換。
楊琦簡直難以置信,因為這兩日里,他們還未與叛軍展開任何的交鋒,殺敵人數與陣亡人數也一直是保持在零,然而近在咫尺的東石山上,卻已出現了多達四百以上的傷亡?
盡管楊琦一副難以想象的表情,但事實上,他猜對了。此刻的東石山,確實正進行著一場雙方斥候獵殺與反獵殺的激烈交鋒,尤其是在夜里。而在這場交鋒中,實力強大的叛軍竟處于絕對的劣勢。
對于這件事,這路叛軍的大將宮酆,早已為如此慘重的斥候傷亡而驚怒萬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