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老刺史臧旻心中,此次反叛軍多半會是那位自封為陽明皇帝的大反賊許昭親自率領,但實際上卻并非如此。襲擊廣陵軍的,乃是反帝許昭麾下三天王之一的申滎。
“還以為是誰……沒想到是臧旻那個老匹夫!”
在臨江平原江邊一艘作為旗艦的巨帆船船首,金盔金甲一身戎裝的申滎正凝視著平原上雙方軍隊的相互廝殺,咧嘴笑道。
申滎身后站立著他麾下四大愛將,分別是宮酆、魚山、巫馬、緱辰,一個個體魄魁梧,氣勢不俗。其中,宮酆撫著自己的小胡子哂笑接口道,“天王瞧見那老兒了?”
申滎呵呵笑道,“不必瞧也知道是那老兒!先帝當初在句章舉事謀圖霸業,那老兒為宛陵太守,跨著郡帶兵來打我越國……當初我與他兩軍對壘過一陣。”
他口中的先帝,指的是如今自稱越國之主的許昭的生父,許生。八年前,許生在揚州會稽郡句章縣率先舉起反旗,自稱為王、立國號為越,惹來當時會稽郡各城太守率兵攻打,其中最離譜的便屬臧旻,這位臧老爺子當時在丹陽郡擔任宛陵太守,得知會稽郡出現了反賊,竟邀請當時的丹陽太守徐封,兩人跨郡率兵攻打許生,致使許生的割據為王的計劃胎死腹中。
如今時隔八年,許生的兒子許昭接父親衣缽,再次舉兵造大漢的反,也算是兩朝元老的申滎估摸著這回多半勢必還會遇到當初的老對手,結果預感成真,剛一踏足廣陵郡地界,申滎便從廣陵軍那怪異的舉動察覺到了老對手的存在。
“那老匹夫真有天王說得那么神?”閩族出身的大將魚山皺眉問道。
南越閩族支持許昭只是近幾年的事,因此,魚山并沒有參與八年前臧旻與申滎的那場戰役,因此也不知道臧旻的厲害,聞言頗感有點不可思議。
“莫要小瞧臧旻那老匹夫。”申滎摸了摸胡須,一邊回憶著曾經的戰事,一邊喃喃說道,“那老兒用兵平淡無奇,簡直跟老娘們似的,就是要把你給拖著,可拖著拖著,嘿,莫名其妙地他就贏了,你輸了仗還不曉得輸在哪。至今我也沒想通當初那仗輸在哪啊。”最后一句,申滎用嗟嘆的語氣搖頭述說道。
“末將覺得,天王恐怕是過于抬舉那老兒了。”同樣是閩民出身的巫馬,一個一臉陰冷的男人冷笑著說道,“在末將看來,這老兒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心慈手軟,難成大事!”
“哦?”申滎似笑非笑地望向巫馬,他知道南越閩民對大漢素來心存偏見,因此心中倒也不在意。
“難道不是么?”巫馬抬手一指臨江平原,冷笑說道,“同樣是雙方出動三千兵卒試探彼此實力,可我軍長途跋涉而來,士卒精疲力盡,可盡管如此廣陵軍依然還是占不到上風,如若廣陵軍并非烏合之眾,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支廣陵軍,亦是從別處急行軍趕來,在聽說我軍今日準備在此登陸,前來阻擋。”
“你想說什么?”申滎微笑著問道。
“那老兒為了阻攔我等登陸不惜叫麾下軍隊急行軍趕來,可僅僅只是一輪試探交鋒,他便下令鳴金撤退,這不是心慈手軟是什么?既然他有心要阻攔我軍在此地登陸,為何不力挺到最后,用一場鏖戰逼迫我軍不得不后撤?”
申滎聞言笑而不語,良久這才搖頭嘆息道,“你說得不錯。能看出這些,就說明你有點眼力。但是,你想得還不夠多……”
巫馬面色一滯,不解地望著申滎。
見此,申滎捋著胡須沉聲說道,“我太了解臧旻那老兒了……若是那老兒不顧雙方軍隊的實力差距,愚蠢到在此地與我軍決戰,即使兵法有云‘半渡而擊’,他也不會是我軍的對手。若他當真愚蠢到這種地步,就不配被我牢記心中。”
“那是?”
“他之所以叫麾下士卒急行軍趕到此地與我軍交戰,無非就是向我軍表明他的態度:眼下廣陵郡內已做到完全準備,就算你等偷襲,也是討不到絲毫便宜的。”瞥了一眼巫馬,申滎似笑非笑地說道,“逼我等改變速戰速決的戰術,陷入他的用兵方式,這才是那老兒來此的真正目的!”
巫馬聞言不禁面色微紅,畢竟在廣陵軍出現的剎那,他確實也在心底懊惱過,懊惱廣陵郡竟有了防備,使得己方不好再行速攻的戰術。如今被申滎一語戳穿,他不禁有些尷尬,連帶著也不敢再小覷那臧旻。
“天王打算‘配合’那臧旻老兒么?”至今唯一沒有開口說話的緱辰,一個看上去頗為沉穩的三十多歲男人沉聲問道。
申滎聞言有些惋惜地望了一眼臨江平原上正有條不紊撤退的廣陵軍,搖搖頭說道,“我軍用速攻戰術拿下了偌大吳郡,士卒們早已精疲力盡,不好貪功冒進,否則恐怕會叫那老兒有機可乘。休整一日,徐徐圖之。”說著,他轉身走到船首的桌案旁,目視著擺在桌案上的廣陵軍地圖,沉聲說道,“據細作為我等繪得的這份廣陵地圖,此臨江平原據廣陵有估摸七八十里路程,有三條道分別可通往廣陵江都,只要跨過各自的三座橋便是。你們看,便是這三座橋,品橋、尹橋以及田橋。”
見主帥開始講解戰略,宮酆、魚山、巫馬等人也不插嘴,細細傾聽。
“這三座橋乃廣陵江都的門戶,臧旻老兒就算兵力不足收緊防線,也不可能會放棄這三個據點。再者,這三條道沿途分別還有軍屯田,并大小村莊。廣陵郡與我軍攻克的吳郡相似,世家豪門皆藏有私兵,少則百余,多則數百。為了以防萬一,你等沿途務必要掃平各個村落,莫要在身背后留下一顆釘子!”
“末將明白。”
“品橋經東石山,有村莊若干,軍田營一座,地形崎嶇,老尋思著臧旻老兒必定不舍得放棄此地,宮酆,你替我在此狠狠挫一挫廣陵軍士氣。”申滎用寄以厚望的眼神望向了宮酆,畢竟后者是他最喜愛的大將,文武兼備不說,性子也沉穩,絕對稱得上是可以托付重任的大將人選。
“末將明白。”宮酆信心百倍地接下了任務。
“魚山,你取尹橋。取尹橋必取唐家、姚家兩屯,這兩個當地豪門與廣陵官府關系不錯,替其經營軍屯田,我尋思著多半不會輕易叫你得手,你可要小心。”
“天王放心。”魚山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
“巫馬你走第三條道攻田橋,這條道前往廣陵距離最遠,但若是僥幸臧旻老兒并不曾在那屯扎兵馬,反而是最容易得手的一處。不過你也莫要因此掉以輕心,這條道上原有廣陵軍都尉任五所執掌的一處軍營,號任五軍屯。若是我軍對其視若無睹,萬一臧老兒在此安排了伏兵,他便可直取我軍本陣。為防夜長夢多,你替我掃平了此地。”
“是!”
“緱辰留在本陣候命,你們三人即刻出發,行路途中大小諸事,皆由你等自行論斷,去吧!”一揮手,申滎斬釘截鐵地說道。
宮酆、魚山、巫馬三人抱拳退下。
申滎緩緩走到船首,遙望著廣陵軍撤退的方向,喃喃說道:“臧旻啊臧旻,你既要與申某仔細下這盤棋,申某成全了你又有何妨?但愿你日后可莫要追悔莫及!”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申滎嘴角揚起幾分莫名的古怪笑容。
而途中,張煌等人所在的廣陵守軍已退至了東石山附近。他們想的可沒有臧旻以及反叛軍主帥申滎那么多,見臨江平原那場仗明明可以打下去,己方卻選擇了鳴金守兵,李通與陳到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大生悶氣。
其實不光是張煌等人,就連伯長呂閔也十分遺憾方才的那場交鋒,畢竟當時他們二十六帳聯合王卓伯長的二十一帳,還有另外一名伯長的十七帳,三百人抱成一團沖擊叛軍的防線,對叛軍的陣型造成了可觀的沖擊。結果勝利在望之際,本陣卻傳來了鳴金聲,即便是呂閔也有些想不通。
盡管心中不解,可呂閔卻不敢說出來,因為他手底下這幫悍卒這會已是火冒三丈,他再說什么,恐怕張煌等人很有可能會鬧到軍總帳,找主帥臧旻質問此事。
“鐺鐺鐺——”
幾名敲打著銅鈸的傳令兵騎著戰馬絕塵而來,口中喊出了軍中指揮所最新的命令。
“傳主帥令,在此分兵:一軍往西,守品橋至東石山地界;二軍守尹橋至唐家屯、姚家屯地界;三軍守田橋、任五軍屯,不得有誤。”
“凡伯長階武官,聽到此訊后即刻往各軍大將處。”
“分兵?這個時候?”伯長呂閔嘀咕了一句,卻不敢有違,暫時叫張煌接管二十六帳,動身到他們一軍大將楊琦將軍處候命。
大約半個時辰后,呂閔這才面色古怪地回到了隊伍,手中拿著一卷繪畫潦草的地圖。
“呂頭,咱守哪啊?”心急的三什什長趙勇急不可耐地問道。
呂閔微微嘆了口氣,將手中的地圖交給一干什長,轉頭時卻遭遇了張煌疑惑的目光。他苦笑一聲,低聲說道,“不知怎么著,最麻煩的地方給咱二十六帳抽到了。”
張煌正要問話,忽聽那邊趙勇倒吸一口涼氣,失神叫道,“東石村?”
張煌不解地望了一眼趙勇,繼而慢慢咂摸出滋味來。
似乎,東石村是東石山上唯一一個可以當成是據點的村莊……
張煌的表情頓時變得如呂閔一般古怪。
因為截止當日,他們二十六帳只剩下七十一名士卒。但是,軍部卻要他們這七十一個人,去守一座近十里的山丘。
“開什么玩笑?!”
二十六帳的士卒們頓時鬧騰起來,惹來其他百人隊伍士卒頻頻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