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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元嘉的住所同樣簡陋，但是整潔，而比起謝神策之前藏身的破爛地，最顯眼的莫過于那幾乎占據整個空間十之七八的書籍。
古風詩經，論語墨子，漢賦楚辭，以至于前朝文豪的手記都不缺。至少謝神策在此就看見了一本封庫中都只有一半的屈潭墨楚辭考。
而這些書中，除了文章典籍之外，竟然還有兵書。
居然還是張寇之的兵書！
謝神策震驚，然后對于這個名叫元嘉的年輕人的身份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謝神策無法鑒定真偽，也不好開口問，更不會直接翻閱，于是滿腹猜疑。這個人如果不是謝神策自己都看不穿的魚池子首腦級人物，專門在此獵殺他，那就一定是那個說出來能夠嚇死人的家族之后。
至于前者，魚池子的巨頭，這個想法在謝神策腦中一閃而逝，隨后否定。慕容端如果要殺他，之前就有無數機會殺死他無數遍，不至于事后畫蛇。如果說是魚池子內部不穩有人知道了謝神策的身份要殺死他，謝神策怎么也不信。誰聽說過魚池子中有人敢忤逆慕容端了？
所以說，能夠將張寇之這么一號上古傳說的兵法擺在案頭的人，其身份也只有一種可能。謝神策想來奇怪，自己居然沒有問過他的名字。
“我姓張，張元嘉，字洪新。”張元嘉打發了那群孩子，給謝神策在水缸里舀了一碗水。
謝神策沒有喝水，不僅僅是因為防備，更是因為年輕人那個貌似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姓氏。
他姓張，天下有很多人也姓張，然而除了他，應該不會再有人能把張寇之的兵書隨意的擺在桌子上。名元嘉字洪新更是說明了問題。
謝神策長長的吁了口氣，然后有些激動的問道：“你是張寇之的后人？”
謝神策沒有在張寇之三個字面前加任何頭銜，比如天策上、將軍、太子少保等，只是直呼其名，張寇之。這不是對張寇之的不尊重，實際上謝神策對于張寇之的欽佩敬仰不亞于將張寇之的視若神靈的謝神威。在謝神策眼中，幾百年前的前朝人物，就如小時候聽說的被母親背后刺字的男人一般。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激動之下，自然忘了應有的尊稱。
張元嘉一怔，說道：“也是，你能從谷渾的包圍中活著出來，還躲過了他的搜查，應當不笨。從你之前說的話來看，你還很聰明，能猜出這一點，我絲毫不奇怪。實際上，我以為你應該在看到這本兵書的時候，就會問我。”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一些。”
謝神策說道：“我要這本書。”
張元嘉搖頭，說道：“先祖留下來的孤本，就算是道武帝都沒能得到，我又怎么會給你？更何況，這本書雖然是我抄出來的，我也倒背如流了，但上一本早已被翻爛，它仍然是絕世孤本。你一個剛剛罵過我祖宗十八代的人，我怎么可能遂你的愿。”
謝神策有些尷尬，厚著臉皮說道：“要不我收回來？或者你罵回來也行。”
張元嘉嘴角抽了抽，選擇不理會。
謝神策一臉敢笑：“那我就當你原諒我了。”
這就是謝神策的強大之處了，能夠在前一刻指著別人鼻子大罵你丫祖宗十八代是漢奸你就是小漢奸，下一刻就能說你我們好哥們你的就是我的。
當然，他跟張元嘉真的不熟，所以你的就是我的這樣的話他待敵說不出口。
“我知道張家的事情。”沉默了好久得謝神策說道：“我家......看過記載。聽說當年讓整個北徙集團徹底灰心喪氣的原因，正是因為你們張家的一個老祖宗。”
張元嘉低頭喝水不語。
當年張家老祖宗——其實并不老，只是輩分高，又是張家壯年一輩的頂梁柱，所以可以稱之為老祖宗。他親自去河北道大都督府上求援，說冀州將要淪陷，城中人心不穩，有人欲要反叛，請求援軍，之后那位準家主的腦袋就出現在了城墻上，同時周圍數鎮的軍隊開始收縮。
張家的老祖宗信錯了人，用生命換來了北徙集團對于晉國朝廷的清楚認識，于是三天后，大規模的北徙就解開了序幕。
謝神策知道這段往事，封庫中記錄的并不完全，因為涉及謀反抄家的忌諱，謝家也不敢毫無顧忌的什么都寫。何況那個時候謝家還不夠強大。然而即便三言兩語也能夠引人遐想，因此謝神策知道，在陽州城的三年也著實沉淀了一把，加上自己的腹黑揣測，猜測應該是晉國朝廷與燕國簽訂了一個城下之盟，價碼就是河北郡的世家望族。
只是這場交易，在后來被說成是有些人很沒有民族氣節的背叛而已。
普通大眾不了解的事情，謝神策通過一些渠道，能夠很容易知道。這是所處位置的不同，最終也導致了視野思維的差距。很多人底層人不了解上層人的考慮做法，便是由此而來。
“我很佩服他，舍身取義嘛對你們說。其實我之前說的一些話，你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張元嘉再笑。
“你覺得我會將宗族至寶，交給你這樣的人？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猛然聽到這三個問題，謝神策一怔，腦海中閃過一個不爽的身影，他說道：“我是晉人，從晉國而來，將要回晉國。”
張元嘉說道：“然而晉國早已不是我的故土，我對那里毫無留戀，因此你說什么都是白搭。我的根在這里，這里也是我要守護的地方。盡管這個地方從來不認為我們應該在這里，從來不接受我們，但我們仍然愛這個地方。”
“你是個聰明人，那么你背后的人一定也很聰明。能夠駕馭你這樣的人，非是大智近妖者不可。我沒把握斗得過他。兵書很了不起，落在你們晉人手中，遲早有一天你們會用它打回來。那時候我們必將刀兵相向。我不是一個怕死的人，但是一個怕被人戳脊梁骨的人，不想被自己人罵。盡管已經被罵過。”
謝神策默然說道：“然而我救了你。”
“我也救了你，扯平了。”
“我現在還可以殺死你。所以我不殺你就是放過你很多次，救了你很多條命，你有理由報答我。”
張元嘉心道怎么能夠這樣理解？簡直是太無恥了。
“然而......不是所有的報答，都這么勢利迫切。”
謝神策說道：“那我可以殺了你，拿走兵書。”
張元嘉一窒，然后目光有些陰沉。
眼前這個人實在是讓人看不透能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能夠尖酸刻薄字字見血，更能夠毫無廉恥極限變臉，最后還在于能在瞬息之間殺機四溢。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
謝神策說道：“當然......就是嚇嚇你。”
張元嘉不動聲色后退，沒有說話。
他可不會認為謝神策真的只是嚇嚇他而已。如果沒有門外的腳步聲，他覺得謝神策十有八、九會做出什么對他不利的舉動。
門開了，一個老頭兒走了進來，謝神策眼睛微微瞇起。
這是一個很精壯的老頭兒，腰板直，腳下穩健，雙手很長，十指尤其長，骨節很大，很適合握刀。而讓謝神策警惕的真正原因，還是老人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疤。
他的臉，就像一個孩子拿著樹枝縱橫亂劃過的沙灘。
他的腰間還有一把刀。
謝神策很眼尖的看到刀柄上新纏的草繩，以及之前無數次草繩與刀柄摩擦出的锃亮的結合部位。
這把刀跟了他起碼十年。
自己的漢刀就是這樣。謝神策只記得親手換過七個刀柄，至于刀柄上的纏了多少次草繩，從來不會去記。
老人說道：“你要殺我侄子？”
老人這話說得不清楚，謝神策看到老人口中少了一小截舌頭。
“沒有的事！”謝神策面不改色，語氣堅定但絕不大聲，如果仔細聽，他的語氣之中甚至有些鄙夷。
我殺你侄子？別臟了我的手！
謝神策的臉皮之厚，再次凸顯。
老人點頭說道：“嗯，既然如此，那我能不能殺死你？”
謝神策渾身肌肉瞬間繃緊，一手放于身后，握住了椅子的靠背。
“一張破椅子嘛。你就是具甲覆面又如何？”
老人的手還未握住刀柄，開著的門也未關上。一陣風進來，老人的衣衫微動，掛在他腰側的刀也微微晃動，刀柄在謝神策眼中慢慢轉動，仿佛死神在招手。
這種壓迫，能然謝神策有幻覺的壓迫，在其他人身上從來不曾見到。大師兄可以，但他不會發出猶如實質的殺氣。李閻王看似嚴厲，實則極有分寸，決然不會讓他有生命危險。至于老道士，他對自己也沒有殺心。
只是數息時間，冷汗便濕透了后背，謝神策苦笑道：“老人家，我真打不過你。”
老頭兒說道：“整座城都沒人能打得過我。”
謝神策說道：“老人家，請放我走。”
“理由。”
“殺了我，你們這座城，你們的族人，不會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老人瞇著眼說道：“你是在威脅我？”
“不敢。”
“你給我一樣東西，我就放你走。”
謝神策眼神古怪。他此時身上可沒有東西，值錢的漢刀狗腿寒犽匕首，以及貼身軟甲都被老道士扒去，此時更是不知道丟在了幾百里外，他身上哪有什么值錢東西？
老人伸出兩個指頭，指了指謝神策的右胸。
“我要里面的一樣東西。”
內臟？謝神策大驚。
一個與眼前老人成絕佳襯托的矮小猥瑣老人出現在門口，嘴角流著哈喇子，直勾勾的看著謝神策，兩眼放光。
“好大一只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