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多時,就有一名后院的婢女進來通報:“兩位少爺,老太君和大夫人來了。”
謝神威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老太君和大伯母聯袂而來,讓小院的氣氛空前緊張了。
過了許久,老太君看兄弟兩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樣子,終于發話了:“昨晚的那個姑娘,是哪個樓子的?既然敢帶回家,也就不要瞞著我老太婆了,說說吧?”
謝神策忙解釋道:“奶奶,您可別瞎猜啊,哪兒是什么樓子里的,那姑娘可是正經人家呢。”謝神策一面打著哈哈,一面讓謝神威趕緊解釋。
“正經人家的閨女會讓你帶回家過夜?你無需為威兒辯解。”大伯母也來施壓了。
謝神威道:“她確是正經姑娘,昨夜......我們什么都沒做。”
眾人怔了一下。
這就是你的解釋?謝神威你是笨蛋嗎?會越描越黑的!你還想不想好好過日子了?!謝神策在心里怒吼。
果然,老太君和大伯母對視一眼,沉默了一會,老太君開口了:“嗯,不錯,君子自當坐懷不亂。奶奶相信你,那閨女是你和策兒在終南山所救,不是什么樓子里的姑娘。你若真是喜歡,娶回來就是!下次無需如此偷偷摸摸。我孫兒喜歡的女子,奶奶當然是要過目的。放心,奶奶不會那么偏腐,奶奶在不在乎什么門第高下,就算是她是樵夫之女,奶奶也會讓她過門的。”
“不過如果真是樵夫之女,是不能做正室的,將來你們的孩子也不能繼承爵位,你要明白,這是家里的底線。”大伯母接著說道。
謝神策的臉慢慢黑了:這是什么情況,好像跟我想的不一樣啊。
謝神威滿臉的風雨欲來。
“好啦好啦,現在說什么孩子都還早。”老太君微笑著止住了大伯母的話,然后說道:“回頭我讓大管家查查,到底是哪家閨女,有這等福氣,得我孫兒憐愛。這事兒你們不用操心了,有奶奶替你做主,誰也說不得閑話!”老太君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杵,這事算是定下了。
謝神策看著兩位長輩帶著嘴角無法掩蓋的笑意滿足的出門,隱約還能聽見壓抑的笑聲:“......男孩......還不知道呢......早些抱上重孫子......大喜......”
謝神策真的很同情謝神威。
謝神威臉色陰沉:“是誰泄露出去的?”
謝神策想了想道:“誰知道呢,回來時就沒注意這茬兒,好多人都看見了,現在哪兒查得出來?”
“哥,問你個事兒唄?”
“有屁快放!”
“......你昨晚真的什么都沒做”
“哎!哥,別別,我錯了,別戳我傷口啊!疼、疼!啊!”
那么,這件事就這么結了?
怎么可能!
當晚謝家的正廳堂,也就是每天早晨大家喝豆漿的地方,老太君召集了威侯府中的一家子和謝大爺夫婦,召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因老太傅入宮面圣,因此這次會議由老太君主持。
老太君受過眾人見禮之后,開門見山:“你們都是我謝家人,也都知道我謝家人丁不興,老身幸不辱命,終于讓這個家有了些人氣,可偏偏老大一脈,當真不爭氣!”
謝大爺和謝二爺有些奇怪,母親大人多久沒有召集全家人了?一上來就是這么沉重的話題?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均是不解。
這話讓大伯母明顯有點受打擊,但好在她是知情人,知道今晚的重點不在此,因此也未在意。
老太君見眾人皆盡不語,接著說道:“老二家好歹出息了些。但是!我謝家如今仍然人丁單薄!老大老二,你們可要負起責任的!這么多年了,以前就不追究了,但是往后你兩個要是再沒些作為,那就是愧對祖宗!”
謝大爺和謝二爺一聽這話,趕緊跪下道:“兒子不敢。”
大爺老子都下跪了,兒子女兒哪還有坐著的道理?于是謝家三姐弟也跪下了。
謝大爺開口道:“母親大人,我與二哥都已年過四十,此時正值人生巔峰,男兒須以功名為重,這些事情,兒已看淡了。”
一群人齊齊怔住,目瞪口呆。
謝神策與謝神威是隱約猜到了內情的,因此今晚都有些不自在。
謝神策尤其覺得別扭,一家人大晚上的不睡覺而是在一起討論生孩子,這真是......新鮮。而這、這是又什么情況?難道不是謝神威的批斗大會嗎?節奏怎么被帶亂了?
尤其是大伯母,更是一臉嫌棄:這個夯貨,怎地如此出言粗糙,當著小輩們的面狠狠地丟臉啊。也怪我沒事先跟他通通氣,弄的以為母親是在說他。
老太君也沒想到這個夯貨兒子會冒出這么一句話,居然偏離了自己的預定軌道,而且這話實在丟臉,于是當下大罵:“你算個狗屁的人生巔峰!就你一個兵部侍郎算個屁的功名!四書五經你讀的通幾篇?混賬東西!老身話還未說完哪有你插嘴的地方!我說的是我兩個孫兒的事!哪有說你,滾一邊去!”
原來不是說自己的!饒是謝大爺臉皮三尺厚此時也被罵的懵了,聽到“孫兒”后才發現自己會錯了意,不禁大囧,顏面無光。
謝二爺在心里嘆了口氣,幸虧沒先說,不然面子丟大了。
很難想象的,這種家庭喜劇的情節會在謝家廳堂發生,而它就真的發生了。
這是絕大多數世族家庭不可能見到的。謝神策在王家,就很能體會到人倫等級、階級的森嚴。而在另一些高門大族,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更像是謝神策與父母之間的冷冷淡淡,絕不會有此時雖然劍拔弩張卻格外生動溫暖的氣氛。
家庭有人氣才有味道。
待謝大爺請過罪后,一家人重新入座,老太君才再次開口。
“鳳之親事早定,王家小丫頭你們也是見過的,老身十分滿意,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但是!我謝家長孫,我孫兒文昭,如今仍是單身!你們這些個做父母叔伯長姐的,就沒一個上心的,這讓老身十分失望!”
原來是這事兒!謝衣謝裳兄弟兩松了一口氣,關于謝神威的婚事,其實已經差不多要定了,兄弟兩對婉婷公主也十分滿意的,這事不妨一會拿出來,讓母親大人安安心。
哪知道老太君接下來的話讓兄弟兩大吃一驚。
“我想昨日,你們都知道了。文昭與鳳之秋獵回來,雖是鳳之受了傷,但好在并無大事。倒是文昭,讓我老人家欣慰了一次。文昭......給我帶回一個孫媳婦兒!”
“什么?”
“有這回事?”
謝二爺與謝大爺先后出聲驚呼。
謝二爺定了定神,皺眉問道:“母親是不是弄錯了?”
謝大爺則是一臉不相信:“帶回家?這小子長能耐了啊!在哪兒吶?我怎么不知道?!”
老太君不悅道:“老身哪里會弄錯?那姑娘是良善人家,文昭打獵碰巧救下的,昨夜就在文昭房中過的夜。這是天定的緣分,哪里還有什么錯的!你們不上心,我孫兒自己找了一個,老天都在保佑我早日抱上重孫子!”
那個女孩?謝裳的腦海中閃過一道霹靂。
不僅謝裳,謝家人再次陷入震驚之中。
謝神策和謝神威被徹底驚呆了。
此時謝神策內心狂涌:我知道您會拿大哥的終身大事來說事兒,但是奶奶您不能定下了就是那個女孩啊!您要是知道那女孩的哥哥想殺了您的兩個寶貝孫子還會覺得人家是良善人家嗎?
謝神威此時更是不知所措,他本就不擅長應付這一類話題,而此時暴風雨來得又過于迅速猛烈,一時間竟是忘了辯解。
謝二爺與妻子司馬氏本能的反應就是“不行!”但是還未喊出口,謝二爺就止住了,同時拉了拉妻子的衣襟,不顧妻子焦急的眼神,止住了她的開口。
這下子出啰嗦了。
別人不知道那個女孩是什么身份,謝裳還能不知道嗎?賀若部的殘余,刺殺謝神威與謝神策的殺手,武力極強身份不詳的少年,謝裳自忖都不是對手,這么一個人的妹妹,謝裳怎么可能讓他做自己兒媳婦!不說她的身世極為敏感,就說她是鮮卑人,此事就絕無可能。因此謝裳第一反應就是出言阻止這個錯誤。
這是個誤會。
女孩在謝神威房中過夜是因為謝神威不放心她,擔心她會有異動,這個謝謝裳是知道的。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的兒子不會與那女孩發生些什么,而那個女孩之所以留在謝神威的房中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牽制賀若部的少年。實際上那個女孩在謝神威昨晚出府的這段時間,就一直在后書房,和老太爺在一起!
是的,謝神威昨晚出府了,與賀若缺反殺了秋獵刺殺的幕后人。這是他謝裳和老太傅兩人在極短的時間計劃出來的。包括東民巷和順藤摸瓜的另外兩處,一共二十五人,均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清除。這件事謝神威的母親司馬氏也是知情人。
那個少年謝謝裳時間得不出底細,那么他就不可能接受他的妹妹為兒媳婦。就算清楚了,都不可能。
但是謝裳卻沒有出聲反駁。
因為他看到了母親眼睛里的光芒。
那是喜悅的神采。
因為謝家人丁稀薄,謝裳對母親的記憶極為深刻。母親在當年八歲時自己大病差點死去的那段時間對自己寸步不離,后來在智永禪師的妙手之下,自己保住一命,那時他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母親,那時母親的眼睛里,就是這樣的喜悅。
謝裳的眼神有些微微濕潤,于是他站出來說:“母親大人之言甚是。”
謝神威滿臉驚愕的看著謝衣,說不出話來。
謝裳并未理他,用眼神示意謝裳不要說話,然后說道:“母親為這個家受累良多,兒不能報萬一,今既得知母親夙愿,兒愿竭力以償之。”
謝衣亦沉聲道:“兒愿竭力以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