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愿框扶天下學道?”
謝神策晚上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倒不是因為他在想到底如何去做,而是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做。本來謝神策真的沒有想過司馬瑜所說的正民心、順民意,但是聽過司馬瑜的話以后,他便不能平靜了。
司馬瑜認為自己不能再做的事,想要讓他去做。他放下的儒家三不朽,想讓謝神策拾起來。
而謝神策真的很糾結。
就這樣,一直昏昏噩噩的捱到了第二天早晨。
謝神策起床洗漱過后清醒了一下,便先去了廳堂請安。
謝家有一個規矩,所有人早起之后,便要到廳堂喝一碗豆漿。等所有人到齊之后向家長請過安了,才可以開始一天的生活。這種奇怪的規矩自老太爺幼時開始就有了,并未記在家訓中,因此也不可考,到底是從哪一代傳下來的。
除了上朝的謝裳,家里人都在這里了。
謝神威穿著武服,渾身是汗,應該是晨練過,見到謝神策后,給了謝神策一個眼神。于是兄弟兩喝過豆漿就齊齊退了出來。
“哥,什么事?”謝神策喝著小米粥問到。
“一會兒去趟緹騎司。”
“去緹騎司干什么?”
“我哪兒知道。”
“爺爺知道么?”
“這種小事……”
“爺爺怎么不知道?”
“爺爺當然知道。”
“那你剛才……”
“剛才沒說完,沒見我在喝粥嗎?”
好吧我敗了。謝神策忽然覺得早餐一點味道沒有了。
緹騎司,號稱大晉最黑暗的地方,是與大秦蜂房、北燕魚池子被好事者并列為天下三大禁地之一的地方。
緹騎司自然就是緹騎的大本營。而緹騎,就是晉國最無孔不入的特務機構。在前大楚皇朝,緹騎一直就是皇帝的私人衛隊,專司監察百官以及獲取情報。而大晉,則基本繼承了大楚舊制,因此緹騎也是基本延襲了大楚朝舊制。只是諸國征戰,緹騎的重心逐漸由監察百官轉移到了獲取情報上。
順便說一句,如今的晉國,比初建國時面積要大了一輩,如今的晉京道、山東道、以及山西道都是老晉國,淮揚諸道都是后來打下的。原晉國就是大楚朝最為中心的地區,現晉陽就是當時整個天下的中心——大楚皇都,如今的晉都就是前朝皇城,如今的皇宮就是前朝皇宮,如今的緹騎司總部,就是原來的緹騎司總部。
如果要在大晉官場找出一句最讓人聞之色變的話,那絕對不是“你被御史彈劾了”,也不是“陛下對你很失望”,更不是“你家葡萄架子倒了”之類的,而是“緹騎司傳喚你”。因為御史彈劾、皇帝失望最多丟官而已,至于葡萄架子倒了,大不了和老婆打一架罷了,都不會要你的命,而緹騎司傳喚你,呵呵,就等于是黨衛軍請你喝咖啡了。
兄弟兩吃過早餐,打馬朝著城西去。
緹騎司在城西,向陽坊在城北,倒也沒多遠。只是從城北到城西,越走人越少。
半個時辰,兄弟兩終于看到了緹騎司黑色的建筑。
緹騎司大門口有一塊石碑,上面題著開國太祖皇帝的字:風林火山。是對緹騎司“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的贊美。
謝神策沒有來的想到了上輩子存壓歲錢買的一雙麥迪戰靴。
見碑下馬,皇帝也不例外。不過謝神策暗中腹誹估計皇帝來這兒從來也是乘車而入的,不然怎么能體現跟其余人的不同呢。
兄弟二人下了馬,自然有覆甲面具的守門軍士將二人的馬牽走。然后帶二人進室內,搜身。
謝神策驚訝于軍士的嚴謹,連襪子都不放過,全身脫的只剩一條內褲。謝神威臉色陰沉,讓謝神策很擔心他會隨時暴起殺人。
當然謝神策也對這些士兵很是幽怨的。你檢查就檢查啊,你別脫我衣服啊,你脫我衣服就脫我衣服,你別讓我跟威帥一塊脫啊,你讓我跟威帥一塊脫就一塊脫啊,你脫完了別用鄙視的眼神看我啊!
勞資肌肉沒他好看關你什么事!
我走的不是暴力路線,我是優雅……謝神策在心里自我安慰。
換上緹騎司的衣服袍子,兄弟二人正式走進了傳說中有進無出的閻王殿。
果不其然,緹騎司的建筑是黑色的,里面的主色調也是黑色,灰色的地面,黑色的柱子,黑色的門窗,黑色的窗簾,黑色的鴛鴦服,黑色的鴛鴦刀,黑色的可活動面具。就差沒有黑人了,謝神策心里想。
不過謝神策還是錯了。里面真有黑人,而且是很地道的赤道本土風格。
謝神策壓制下到處看看的心思,專注的面向前方有自己的路。
在路上就在想緹騎司這么一個傳壞不傳好的特務機構喚自己兄弟二人到底所為何事,自己回家才幾天而已,左右不過去了一趟大伯家,進了一次宮,去了一次太學,和太子小公主以及司馬瑜吃了飯而已,并沒有任何可以拿來說事的點,緹騎司傳喚,是為了什么?而且是兄弟兩人一起。
所以說,這不是兄弟兩單獨哪一個人能夠牽動緹騎司的,那么,就很明顯了,必然就是為了傳國玉璽爭奪戰中兩人私自截下羽花亭一事了。
謝神策既然知道了傳國玉璽是皇帝一手導演的,那自己就沒有可以指責的地方,而且爺爺父親不是分析過了么,再說皇帝官都給我封了,還怕會有什么情況不成?如果有情況,爺爺可能會坐視不管么?
所以兄弟二人是真的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謝神策是心里有底,而謝神威……有沒有底,可能都這樣吧。
一路上極為安靜,除了人走路的聲音以及衣甲刀鞘的碰撞聲外,居然沒有聽見一個人講話。要不是確定確實有活人,謝神策必定會以為這是鬼宅。
到了一處院子,黑衣人進去通傳,很快便回來,請兄弟二人進去。兩名黑衣人自在門口站定。
文書處,可能是這坐建筑里面唯一正常點的地方了。說正常是因為人比較多,而且有了說話聲,而且里面的人沒有戴面具。
有侍衛帶領兄弟兩進了最里面的一間房子。
房間里只有一個人,一個年輕人,很普通的年輕人。普通到經過同一個人身邊一千次也引不來一個回頭的那種。謝神策的直覺告訴自己,出了這門,第二天再來,保證自己不記得見過他。
年輕人笑了,白白的牙齒,笑得很自然,讓人很放松,于是謝神策就真的放松了,因為謝神威都放松了。
年輕人笑著說:“今日讓世子和小侯爺前來緹騎司,只是一點小事,很快就好,兩位請坐。”然后拿起在開門時侍衛送進來的熱水,給謝神威和謝神策一人泡了一杯茶。
兩人自然不會客氣,坐下,接茶,然后道謝,十分自然,就像到朋友家一樣。
年輕人自我介紹說:“我叫周錦棉,字子知,是緹騎司的文書官。”
“謝神威,字文昭。”
“謝神策,字鳳之。”
兄弟兩的表字都是在十歲時謝太傅親自撿取的,只不過謝家人少,從來就沒有人把表字當一回事,而且在滁州,也很少有人喊他的表字,老和尚倒是時常這么喊。一想到謝神威字文昭,謝神策就想笑:爺爺對大哥的學問是尚存希望呢還是已然絕望呢?不過謝神策每每都能從謝大爺的口中感受到深深的惡意。
“今天是想讓世子和小侯爺做一個記錄,關于九月中世子與小侯爺從鄴城到晉陽這一路的情況,文書處得有一個檔案。還請世子與小侯爺多多配合。”周錦棉道。
“這個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謝神策笑道。
于是,三人,哦不,是二人就開始了正事。之所以說是二人,是因為謝神威除了自報家門以外,就真的沒有再說過一個字。
周錦棉很顯然是常年做文書的,他偶爾抬頭看看謝神策,謝神策一邊回答,他在一邊記錄,竟然能跟得上語速。
謝神策在偶爾一次停頓思索時看到了他寫的字,那是一種怎么樣的風流寫意!不同于王羲之的“飄若浮云,驕若驚龍”,那是一種完全的行云流水,揮灑自如,卻又絲毫不顯山露水,毫無棱角,自然到十足中庸,中庸到十分大氣!
謝神策不禁想到一個人,不是風流倜儻的王鼎,而是在山陽鎮客棧旁遇到的那個少年。
謝神策有一瞬間的失神。
很快,差不多用了一個時辰,謝神策把路上的經過講完了。與此同時,周錦棉也記完了。
謝神策的說完了就是真的說完了,是真真實實的說完,包括了截殺黑衣騎士以及后來的客棧反殺和乘船逃走。謝神策一個字的謊都沒撒。
只是省略了一些而已。
周錦棉在謝神策講述時沒有提過一次問,只是笑著記錄,不同于一般做筆錄時的來回反復提問,整個過程都很平靜放松,期間謝神策回憶不語的時候,還給兄弟二人續了一回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