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魚心情好些了，言談自然隨和很多。龐春看出了李青魚的真實身份，臉上并未有過多的表現，言談舉止如常，心里的唏噓卻是免不了的。
一個遠比自己強da的袍澤，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生死相依能夠不計其他，這樣的感情，卻在明白了彼此的不同之后，產生芥蒂。
對于其他四個人來說，或許因為彼此身份相差太多，一個天一個地，還不會有什么，但對于龐春這種在晉都圈子有一定知名度的人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為龐春有自己的驕傲。
四人一般的軍功，但或許就因為李青魚是羽林衛李大將軍的兒子，會直接進入羽林衛擔任軍官，而他最多調到地方擔任守備。
官階或許差不多，甚至龐春還高出半截，但地位以及將來的成就，是可以預見的——他們不會在同一層次。
然而，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將來有事，李青魚肯定會幫他，到時候兩人的地位，便不再對等，這是龐春不希望看到的。
誰沒有驕傲？
晚宴平平淡淡的結束，李青魚被姐夫帶回家，聽候李大將軍的召見。
在書房院子外面，李青魚見到了一年未見的姐姐李七七。
李大小姐依然青春靚麗，只與當年不同的是，那逼人的氣場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門閥世家女的雍容大氣。
將一個盒子遞到李七七手中，李青魚怯怯的喊了聲：“姐”
“還知道回來啊，怎么就沒死在外面，當時走的時候招呼都不打”
“姐這不是怕你擔心嘛，再說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
“你還狡辯算了，今天晚了，去見過父親早些休息，明天一早過來，姐要跟你聊聊。”
李青魚抿著嘴笑，有些靦腆。
李大小姐拍了拍結實了人不少也黑了不少的弟弟，輕聲說道：“進去，父親等你好久了，沒什么大事，你也不要緊張。”
“嗯，我知道了，姐姐。”
待李青魚進去，李七七與男子并肩而行。
“我這個弟弟啊樹離，還是要你多費心了”
名字頗有古風，姓高名樹離的男子笑笑，說道：“分內之事。”
“別以為我不知道，買這禮物的錢，是你出的？青魚從西線回來，身上哪有銀錢買這么貴種的東西。”
高樹離微微一笑，并未說話。
李七七聞言也是微微一笑，也不多言。
自己的弟弟一直看不起丈夫，這是早就知道的，在整個李家也不是秘密，畢竟以李青魚張揚跋扈的性格，看不起一個人，也不會藏著掖著。
一個是自己的丈夫，一個是自幼疼愛道無以復加的弟弟，李七七一直想改善二人的關系，奈何李青魚根本不領情，高樹離有心無力，導致這姐夫與小舅子的每一次見面，讓夾在中間的李七七十分尷尬難堪。
已嫁做人婦的李七七明白，自己的夫君文韜武略，他日必非池中之物，能入贅李家，說起來是高攀，其實也未必。自己的弟弟張揚跋扈，不好好打磨，再好的璞玉也會廢棄。
家和萬事興，這個道理李七七懂。而除此之外，高家人的感受，以及外面的風評，李七七也不能不顧及。
走了一會兒，李七七說道：“上個月，忠叔告訴我，你經常出入庫房？”
高樹離怔了一下，說道：“是啊，有好幾筆賬有些問題，需要查清楚。”
李七七沉吟一下，說道：“父親既然將家里的事情都交給你，夫君勞苦，妾身感激不盡。只是妾身隨從未管事，但也從未聽說李家的賬目何時有過偏差夫君既然發現了，還望多多費心了。”
高樹離淡淡一笑，說道：“分內之事，娘子放心。”
“京城最近不太平，青魚剛回來，有些事，夫君還要看這些，莫要讓他惹出什么啰嗦來。”
高樹離又應下來，將李七七送到門口，然后轉身去了隔壁的書房。
李七七進房，丫鬟上前布置就寢。李七七躺在床上良久，也沒能睡著。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大將軍向來不問家中事務，將軍夫人又是個恬淡性子，于是在李七七招了夫婿之后，這個家的管理，就徹底落在了李七七扶起身上。李家不是沒有別的子侄，只是大多數人，見到李七七就雙腿發軟，哪談得上管家。
李七七輾轉難眠，所憂慮的，并不是只是弟弟李青魚回家之后的仕途安排，更多的，還是最近管家之中流傳的一些風言風語。
姑爺這兩個月，往庫房去的次數有些頻繁。
雖然這并不能代表什么。
李家的財務既然交給高樹離了，高樹離本身又不是什么尸位素餐之輩，這兩年的事實也證明，高樹離是個男的人才但這樣莫須有的誅心猜測，是要不得的。
于是李七七提點了高樹離兩句，希望了解一些，奈何高樹離淡淡帶過便不欲多說，李七七不多問，心里還是有些介意的。
而且，李七七年前收到一封信，從山東道首府濟南寄過來的，是她的閨蜜好友林霧兒的親筆信。信中說了她被馬匪綁架一事，讓李七七擔驚受怕了好幾天——盡管事情已經過去，林霧兒也被救了回來，而且沒有損傷，他們夫妻關系依舊平和，但李七七依然胡思亂想了很久。
而最主要的原因，是林霧兒提到了自己的一個猜想。
謝神策還活著，當時救她的人，很可能就是謝神策。
李七七為這個關系最好的閨蜜捏了一把汗。
謝神策已經死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哪有可能是他？再說你一個嫁了人的女子，還有了身孕不久臨盆，這時候心里怎么還有另一個男人？而且還是那個忘恩負義負心薄情的混蛋？
這種混蛋，死了真是好事
為的這事，李大小姐一晚上沒睡好。
這邊李七七沒睡，隔壁書房的高樹離自然也沒有睡。
實際上，在外人看來，高樹離只是一個入贅的贅婿，但李家真正的掌家人，比如李大將軍，李家的一些叔伯，對于高樹離都是極為認可的。此時這位在李家實際地位絕不低、但異常低調的男子，正在看一摞情報。
李家產業近兩年的經營報告，李家與朝中大員的走動禮金記錄，李家子侄的就學情況，乃至是李大將軍私會晉都以及地方官員的一些情況直到凌晨，高樹離才看完眼前的一摞。
“呼淮揚道的造反，果然刺激了手工，讓糧價又往上漲了半成，這個預料又對了，因為準備的早，這兩個月就多掙了數萬兩”
“山東道的糧食，被我們連續提價，已經到了極限，倒是可以考慮稍微降價，最不濟也要穩定至少兩個月”
“那個秀才還是有能力的，不愧是前提督大人的手下，淮揚道的商業天才”
高樹離自言自語，說著一些能夠被業內成為絕密的消息，一面還在衣服地圖上寫寫畫畫。
如果讓一般人聽到，或許聽到也就聽到了，若是晉都商業界頂上層的一些人聽到，就該腹誹乃至是羨慕嫉妒了。
因為高樹離說的這些，都是他們后知后覺的。而高樹離提到的那個秀才，叫張相，據說在晉都試圖與謝家聯系上而最終消失，不想居然到了李家手上。
高樹離寫寫畫畫，將正隆十二年的總體計劃在推一遍，再次確認無誤之后，又畫了幾個箭頭，箭頭指向了山東道山西道分界的某個地方。
太行山里的某個地方。
華夏城。
“謝神策，我能做的已經做了，就看你能翻起多大花了。”
二月春風似剪刀，山腳下的楊柳剛剛錘下綠絲絳，山中還是頗為寒冷的，謝神策裹了裹身上的襖子，手中拿著一封來自西北的信。
信自然是王解花與王青鹽寫的，其中提到了小茉莉，以及鐵門關的物價、輿論大方向，還有最近姜起的一些布置。因為王青鹽的關系，許多物資轉運的內情與具體數字，也都呈現在這封信上。
謝神策看了幾遍，牢牢的記住了信上的一些數據，然后將其丟進了火堆，親眼看著他燒成灰燼。之后大步往回走。
在書房中，謝神策找來了李閻王與小王，在標注了大量符號的地圖上，將最近得到的，已經整理出來的情報說給二人聽。
“我們目前能夠得到的援助，其實是非常有限的，師傅還有王先生明白，我們最大的苦難，就是糧食，當年困擾太行山山賊的難題，依然困擾著我們。雖然我們有好幾條路能接到供應，但終究還是不夠穩妥”
李閻王深以為然，在謝神策說完之后發表了自己的幾個看法，但因為并不專業，很快被小王否定。
“我倒是認為可以在這上面做文章”
“哦？先生有何高見？”
“呵，高見談不上，只不過比較笨而已”
“洗耳恭聽。”
半晌之后，謝神策緊皺著眉頭，顯然是陷入了思考的結癥，李閻王則是嘆氣搖頭，顯然不怎么同意。
在這天之后的兩個月，如果有人細心的話，就能發現，其實整個大晉的糧食重心，已經在河北道與山東道交界的黃河南北了。
當然，這里的糧食，指的是可流通糧食量，而非總量。
三月份，湖北道宋軍戰敗，淮揚道晉宋進入對峙期，江南郡的農民軍也開始休整，于是放眼天下，就剩下了西北東北兩個角，戰火還在燃燒。
╯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