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隆十一年的十二月下旬,有關于威侯世子暨晉陽公主駙馬謝神威被緹騎抓捕的消息,在綠林以及各隱秘勢力中傳開,一時間看似緊張的局勢,變得更加緊張了。∷,
地下力量的波濤洶涌,終究還只是地下,并未如何明顯的反映在明面上。
當商人們計算著如何在發國難財的同時獲得名聲,官員們在權衡利弊,在每一件有關晉都和西北的事情上反復斟酌,普通百姓戰戰兢兢,生怕才安穩幾年的小日子就被大人物以好惡在剎那間剝奪,一些賣力氣的苦哈哈抬著沒有色彩的眼睛看天空,覺得似乎又灰暗了一分。
“......也說是在應縣,然而這這種事情,當不得真,昨晚上抓住的一個活口就說,只是抓住了,并沒有死,跟之前他們所說的已經被殺,完全不一樣......某家覺得,可以放緩速度,哨騎查探,緩步推進,方是上策,以免中了敵人的奸計。”
此時距離應縣還有三十里,謝神策等人正在一家官道旁的客棧用餐,大部分人在下面吃,他們的飯菜是小二端進房間的,外面有人把守,因此他與李閻王二人盡可以小聲的說話。
“若是周錦棉的話,大哥應當是死不了的。只是大同府的緹騎總司布匿,當年與周錦棉交惡,后來是被我從晉陽道扔在了這里,心中應該是有怨恨的。我家的......那些人拼命截殺,周錦棉手下的人不可能支撐太久,是必要依靠布匿,所以現在怕就怕不光是大哥落在了布匿手中,周錦棉可能現在也身不由己了。”
謝神策苦笑道:“當年布匿給父親報仇,親手殺了害死他一家老小的正四品懷化中郎將吳江,吳家從此在晉陽道出名,男人全部變成.......喂了狗,女人都瘋了,流落街頭,成了乞丐潑皮的......不說也罷。”
“后來我上臺,布匿表面上還算恭敬,我便也不找他麻煩。只是那個時候周錦棉就打定主意要收拾他,后來我也就做了個順水人情,借著緹騎司改組,將他送到了這里,任收集司司長,呵,就是收發員......的頭兒。再后來我決心不過問緹騎司之事,也就沒關注了。據說聞崇上臺之后,將他扶正,我也不管他,沒想到如今又遇到了。”
李閻王皺了皺眉,說道:“將仇人一家折磨致死,這手段......著實殘忍。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他若真是完全掌握了大同府,那你大哥與周錦棉可就真的危險了......”
謝神策嘆道:“大同府是南北要沖,地勢險要,常年駐扎大量的士兵,是山西道僅次于太原府與運城的第三大要郡。然我大晉一直積極開拓北方,為防止北方諜子入關,大同府布防本就嚴密的。在我任提督期間,為了保證西北商路暢通,更是下了大工夫經營大同府......大同的緹騎,在大晉州郡之中算是最精銳的一批了。其實當年將布匿放在大同,也存了考較他的心思,只是最后......比較失望罷了。”
“若是讓某家遇到,便斬了他......”
這幾天以來,謝神策秘密向曹八岐葛猴子等人透露了此行南下卻另有事情的原因。
“這威候世子,是個人物,我此番欲出手相救,沒想過讓他臣服,只想適當的時候插一手,在他晉國君臣心中,種一顆種子......”
“然而謝神威不一定會領情......而且最重要的是,大人為什么一定認為,那威侯世子還沒死呢?”
當時謝神策微微一笑,說道:“因為......他確實沒死啊。”
謝神策不確定當時的故作高深能不能讓曹八岐信服,只見曹八岐略有所思,便決定了讓他山東馬匪大部分人去泉陽東北面等待匯合,只曹八岐等七八人隨行。
曹八岐當即應下,似乎并不擔心那邊的四十多人會將自己這幾人吞掉。
謝神策佩服曹八岐的膽識,卻也更加相信,這個人靠不住。一旦自己要倒了,哪怕只是有可能,他曹八岐都會在第一時間背后捅刀子。
所幸曹八岐被謝神策“你們如今名義上還是晉國太子的人,盡量不要露餡”的體諒打動了,還當真沒起疑心。
休息足了,第二天一行人奔赴應縣。
應縣的府衙,一名面相方正的男子與一名年輕人相對飲茶。
“這茶,還是夏天時候,從江南郡運過來的,一兩就值紋銀三百!雖不是頂級的龍團,但在這個北地,能喝到的人,卻也屈指可數,至少咱們大同府的府君大人,每次去我那兒,可都要巴巴的喝上好幾杯,每一杯還特別濃......呵呵,也就是秘書長大人,一般人,布某可舍不得拿出來......其味悠長,其意悠遠,名不虛傳。”
長相平凡的年輕人正是周錦棉,慢慢揭開茶蓋,小心的吹去面上入團花一般的茶葉,閉眼抿了一口,正色道:“沒嘗出來。”
布匿拿著杯蓋的手微微一抖,然后笑道:“秘書長大人還是一如既往的風趣,哈哈哈......”
“我從來都不風趣,一點也不。這一點,你布匿應該是最清楚的。”
布匿笑著,看著臉色始終沒有變化的周錦棉,漸漸低聲,最后終于露出了一抹陰冷。
“還真以為我是請你喝茶來了?”
周錦棉端著那茶,茶杯微微傾斜,將那堪稱杯水等杯銀的茶水盡數倒在了地上。滾燙的茶水落在地有溫熱的地板上,蒸騰起一陣霧氣。
“周錦棉,你不識抬舉!”
暴怒的布匿隨手甩掉了手中的茶杯,茶水濺的老遠。時候在外面的兩名緹騎身體紋絲不動,卻是對視了一眼。
面對暴怒的布匿,周錦棉笑笑,說道:“你害怕了。”
“我怕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然而你就是怕了。”
“我怕你......”
“你看,你承認了。”
“我......”
“你就是怕。”
“周錦棉......你當真我不敢殺你?”
“嗯,你就是不敢。”
布匿緊緊盯著周錦棉,片刻之后突然笑道:“你是腦子被驢踢了么?這里不是晉陽道!這里不是緹騎司!這里是我的地盤!是我布匿經營數年的地盤!你以為你真的死在了這里,會有人敢懷疑我?會有人敢指認我?會有人給你收尸?”
周錦棉笑道:“你說這么多,就能證明你怕了。”
“你......”布匿很想否認,但又覺得如果是否認的話,好像有點勢弱,于是說道:“你盡管看著,我手下的緹騎,會將那幫人一網打盡。”
“時間太短,而且,傳播的面也窄了,該得到消息的人,未必就能知道,知道的也未必有能力過來......而且你的布置,也漏洞百出。注定收不到效果。”
“你布匿這些年雖然將大同府打造成了你的一言堂,但畢竟也只限于緹騎內部。你在官場的影響力有限,你拿綠林當玩具,卻不得士人士子的心。誠然,你通過放貸與買賣地產還有走私讓一些敗類為你賣命,但你終究是見不得光的,你是灰色的,不要說那些走在陽光下的人,你比徹底的黑色還要不如。”
“你看,你的手下很懼怕你,雖然他們表面上一點也不怕你,但是你要知道,掩飾的越好,就越是能說明他們心中的恐懼......越大,你有威風,卻沒有威嚴威信,你布匿......是個依靠恐怖手段上位的恐怖頭子,其實沒人喜歡你。”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前天你當著應縣主簿的面指桑罵槐,很威風是吧?但是你有沒有發現,那個被你一巴掌抽掉一顆牙的典史,爬起來的時候,那口血痰,其實是用力吐出來的?”
布匿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雙目之中有血絲出現。
“或許你也可能看到了,但是......你看到了,卻不敢動他,為什么?因為他的姐夫,是大同府別駕。大同府的別駕,掌握了你走私的命脈,你動不了他,也不敢動他。你怕。”
“哦,你看,你憤怒了......我說對了,是么?看來你也承認了,布大總司,被人道破心里的痛處,這種感覺很不好吧?呵呵,然而我就說了,說的你不高興了,你能把我怎么樣吧。”
周錦棉平淡的說著,似乎是在說一件跟他無關的事情,眼前幾乎要克制不住幾要暴起殺人那位,也跟他毫無關系。
“發怒啊,發怒啊,你發怒啊,我這么侮辱你,你怎么還不發怒?你特么動手啊,你再不動手我就咒你全家的死鬼了......”
“周錦棉!”爆喝聲驟然響起,讓人鼓膜發脹。
周錦棉偏著頭,看著雙目赤紅須發皆張的布匿,似乎笑了一下,輕聲說道:“哎,在呢。”
半晌之后,門外面色有些蒼白的兩名緹騎在猶豫著要不要開門進去看一看的時候,門突然開了。
“在回去之前,不要讓他出去半步!”
兩名緹騎躬身抱拳應下。
“還有。”已經走出數步的布匿扭轉頭說道:“不要和他說話。”
兩名緹騎面面相覷,再次應下。目送布匿離開之后,轉頭看了看房門里面站著微笑的周錦棉,渾身一抖,一身寒意。
在周錦棉被軟禁的第二天,一些人來到了應縣縣城,與潛伏在城中的一些人見面,秘密談了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