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蘭城,今夜月黑風高。
“是個殺人夜”
許蘆葦將一支破甲箭捏在手中,緩緩擰動,然后看了看身后的伙子們。
這些人,都是她一手帶出來的,有來西北之后招收的,也有通過特殊渠道從二里人中挖來的老部下。年輕的伙子們有些緊張,而老部下們則平靜的很。
身為殺手,許蘆葦很清楚怎么潛行,怎么殺人,當然她最拿手的手段,還是逃命。
只是今晚,有身邊的這個男人在,逃命似乎不用了。
大師兄微微點頭道:“張蘭城并不大,但對于燕國來,不啻于咽喉,南北南人最大的中轉點,宇文部與晉國的最近的通道,西部的商業樞紐,還是直通數片豐沃草場的必經之路這些條件,都讓張蘭城成了燕國各大勢力爭相拉攏的寵兒。而如今在這里斗爭最兇的,就是右相與長公主慕容端了。”
“只要殺了達班或者是谷渾,那么張蘭城就一定能夠亂起來,然后整個燕國或者都會跟著亂起來。我們今晚來這嗯,大先生是準備殺谷渾”許蘆葦若有所思。
大師兄笑笑,道:“從才能心術上,達班根本不是谷渾的對手。但右相之所以會將這樣已經很優秀但仍然不達要求的人放在這里,原因有二。”
“一,向慕容端示弱。他無意在燕國儲君未定之前,與慕容端撕破臉,所以達班最多能用權勢擠壓谷渾,卻不可能將谷渾殺死。二,是因為數年前燕國伐晉,大敗而歸至少不能算是勝了,參戰的部落頭人被狠狠的收拾了一頓,右相要想完全整合能夠整合的力量,還需要很久。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與慕容端爆發戰爭。至于慕容端可能只是單純的迎合一下燕皇,不讓內部過于動蕩吧。”
“而之所以選擇谷渾而非達班,不過是因為谷渾聰明,達班比較蠢罷了達班死了,谷渾一定會極力控制,不讓張蘭城亂起來,但是谷渾死了,只要稍加推動,達班一定會徹底奪權,張蘭城就能亂,進而引發燕國兩大巨頭的斗爭。”
許蘆葦了然,贊道:“大先生果然智慧。”
大師兄笑而不語。許蘆葦隨后道:“既然如此,要殺人于無形,還得看大大先生。”
大師兄點頭,然后取過兩支鐵箭,放在右手邊。
遠處隱隱約約,有兩名甲士在來回走動,借著鎧甲上微弱的反光,許蘆葦能猜測出來,那是重步兵所著的重鎧,這么遠的距離,再加上又是略微的仰角,一般的箭矢根本不能起到作用,而一般人,即便是能夠射出重量恐怖的破甲鐵箭,也不能保證準頭。
所以許蘆葦才,要靠大師兄。
大師兄將弓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試著拉了拉弓弦,還算滿意。
許蘆葦心下一松。這張花了極大代價才弄到張蘭城的強弓,就算是賀若缺也不能隨意開弓,而大師兄只是隨意扯了扯,就能將弓弦拉到七八分滿,臂力之強,更甚賀若缺一籌。
隨后大師兄定了定神,慢慢捻起一支鐵箭,然后搭在弓弦上,在某個時間,兩個甲士的身影重疊在一起的時候,大師兄腳下一定,隨后便是自腳尖傳到指尖的狂暴爆發力。
驟然發力,一支鐵箭呼嘯而出,隨后大師兄以迅雷之勢搭上第二箭,兩支箭幾乎是尾銜而出。
弓弦巨震,發出嗡嗡的凄吟,遠處剛剛背向而行走出一步遠的兩名甲士,均被一箭射破頭盔,死的不能再死。
這個時候,許蘆葦等人再看大師兄,便覺得真乃神人也。
大師兄一手輕按弓弦,弓弦顫動聲隨即消失,然后贊道:“好弓”
許蘆葦微微苦笑。這張弓豈止是好,簡直就是絕品尋常的制式弓箭,在民間都是常人難以拉開的禁械,而一些善射的將領,其專屬弓箭都是專門定制的,不是一般人能碰的,更不是一般人能夠拉開的,而許蘆葦就知道,賀若缺的那張弓,以及謝神威的,都堪稱極品。
然而都在力道上,比之這張弓都還要略微遜色一籌。
大師兄將弓遞到一名殺手手中,那名殺手眼中閃過一絲痛惜。這張弓在這支諜子殺手混合的隊伍中,就只有他能夠勉強開弓三次,算是有足夠的資本吹噓了。然而大師兄卻能面不改色的近乎隨意的滿弓穿楊,這讓他如何能夠不受打擊更何況,他能夠聽出,這張弓雖然還能用,但弓弦顫抖的聲音已然略有破損,顯然不能夠再有剛才的狀態。神弓不能滿月,便是廢了。
許蘆葦看了一眼那名年輕殺手,不動聲色。
她只是知道大師兄的身手的,當初的淮揚道,謝神策在太湖被二里人刺殺的時候,她就知道了一些,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大師兄的功夫居然這么高。
那么那個整昏昏欲睡,好像隨時會死去的老和尚,厲害到什么程度
一瞬間,因為怕疼而從來不肯吃苦練功的許蘆葦,第一次生出了挫敗感與悔意。
要是當初好好練哪至于被某個人欺負的死死的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大師兄既然已經殺死了披重甲的軍士,那么剩下的,只要潛伏進去,伺機出手痛快殺就是了。
然而不等眾人行動,大師兄就到:“你們在外面接應。”
許蘆葦急道:“那怎么行,你一個人”
大師兄笑道:“一個人進去才好做啊。”
“最外層就用了兩個重甲士兵把守,里面必然更加兇險才是,不會不會是谷渾察覺到什么了進而布下陷阱守株待兔,就算不是,也斷不能讓大先生一個人犯險。”
大師兄搖頭,道:“不定是外緊內松呢虛張聲勢也未可知。放心,我不會莽撞,你們在外接應,弄出一些動靜,我自會見機行事,若事不可為,自然按照原先的約定集合。”
許蘆葦還待堅持,大師兄卻已經走出幾步了。
“記住,動靜不要大,免得打草驚蛇。另外,不用擔心我,那子命不見得比我硬,我要是連這都過不去,他這回多半也回不去了,到時候你就遠走高飛吧,不用擔心怎么復命。”
許蘆葦緊緊皺起妖嬈的眉頭,沒有一絲輕松,滿眼盡是寒光,左右看了一眼,寒聲道:“哼,誰都別想有僥幸,此次殺不了谷渾,就注定不能牽制住慕容端,也就無法為你們家侯爺分壓,強行破開一線生機。到時候無論如何,我們都是死,沒死的,我自然會幫你們一把。所以今晚大先生的話,你們聽著暖暖心,別當真,該拼命的還是要拼命,該去死的,還是要死,別指望運氣。”
身后十余人齊齊一震,然后拱手低頭待命。
許蘆葦在心里嘆了口氣,雖然她愿意相信大師兄的話,謝神策的命很硬,但是許蘆葦不是擁有浪漫情懷的女孩,這輩子不知經li過多少次生死時刻,所以哪能不明白,謝神策還活著的可能微乎其微而大師兄一人迎敵,還不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賭一個謝神策還可活著的可能
“真的值得么”許蘆葦在心里問自己。
下一刻,許蘆葦告訴自己,即便不值得,又如何換成是她,也照樣會做。
于是許蘆葦道:“現在聽我的命令,弄點動靜出來,為大先生牽制”
大師兄就這樣走著,走過兩名已死甲士的簡易瞭塔,走過有數條惡犬看守的大院子,走過有四名死士埋伏的廂房,就像走在他瑯琊山的菜園一樣,猛然出手捏斷不及發出信號的死士的脖子,就像是突然出手捏死一只啃冬瓜葉子的害蟲一般,隨心所欲,簡單自然。
這一路上有多少活物,大師兄就出了多少次手,于是那些活物活人,也都死去。
身上帶著幾滴鮮血,大師兄來到了后院。
一名彎著腰的老人看著大師兄,眼神銳利的像是鷹隼。
“你很強,我不是你的對手。但你這一路,殺死了這么多人,悄無聲息,看似隨意,但想必也花費了不少力氣吧我這個時候與你拼命,固然還是沒有勝算,但是能消耗掉你一半的力氣,也算是值得了。”
大師兄搖頭,道:“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老人眼中爆發出一陣戾氣,喝道:“狂妄你雖強,但終究只是一個人,如何能全身而退不計后果,你也是死”
大師兄微笑道:“但殺死你,還不算難。”
老人大怒,如鷹隼一般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一甩大袖,腳下一蹬,便撲了上來。
那袖子呼呼生風,揮舞的時候帶著一股金鐵碰撞的聲音,很是悅耳動聽。
然而熟知的人都知道,那聲音可不是悅耳的音符,而是催命的魂唱。
鐵袖子,江湖上極為陰險也極為實用的一種暗器,稍不留意,挨著的,輕則血肉模糊,重則骨肉分離。而練至化境,更可以裂石斷金。
遠處,某個人站在高樓上,似乎能夠看清楚這邊。
“呼延老爺子的鐵袖子,可撕虎豹,開金石,稱得上下無雙了,就連長公主殿下,也是稱贊過的”
那人似乎對于這個呼延老爺子,很有信心。
然而下一刻,那人正在的話,便被生生打斷。
大師兄只是簡單私下一截袖子,裹在了拳頭上,然后出拳。
一拳,裹在拳頭上的衣袖盡碎,飄過來的串著銅錢和鐵釘的袖子四分五裂,而那個揮袖子的人,則口噴鮮血,倒飛了出去。
他胸骨盡碎,整個后背都被打裂了。
谷渾長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
這下,居然能有人一拳就將能媲美大半個長公主殿下的人打死
大師兄緩緩收起拳頭,然后擦了擦上面淡淡的血跡。
就像是捏死了一只蟲子后,拍了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