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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溜溜——”,是黑土風馳電掣般的速度駕到。
昨日里,貌似對面黑土背上的這個少年還說過要馬上趕回邊疆,阿珠望著越來越近的一張臉,腦子紛亂的可怕。
半張銀質面罩已經揭了去,這少年恁的眼熟,像干將?像歡兒?還是肖似前世的歡子?
晨曦的光照下,少年的頭發全數攏起,頭頂上正正插著一根骨白的發簪,一頭露出的云紋很熟悉,是出自阿珠的贈送。
刀削斧刻般的一張瘦臉,完全去掉了嬰兒肥,雙眉入鬢,杏核眼兒微微上挑,高挑的鼻梁微薄的嘴唇。
身上的藍色錦袍如故,只在手腕處多了兩個緊致的束袖,顯得整個人更加利落干練。
歡兒長大了……
阿珠的眼淚盈滿了眼眶,白馬已經停住腳步,與黑土相對,耳鬢廝磨。
一男一女四目交投,剎那間百感交集。
人世間最遠的距離,是我站在你對面,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人世間最難表達的感情,是我的眼睛看著你的眼睛,淚花閃閃爍爍,你卻什么都沒有再說。
愛情是一百年的孤寂,直到遇上那個矢志不渝守護著你的人,那一刻,所有苦澀的孤獨,都有了歸途。
誰又會真正了解愛情?也許終于有一天,你自問已經看透了它的甜、它的苦、它的虛幻無常與不可依靠,可你還是會身不由己地渴望它,想要接近它和擁抱它。
愛情也許是唯一一種東西,我們對它一知半解卻也為它支離破碎。
心痛的感覺,緊緊的纏縛住了阿珠所有的神經。
然而。這還不算最痛。
黑土背上的少年,忽然暴起半個身子,雙臂環過阿珠的后背,伴隨著他的動作,黑土也迅疾轉身,與白云位置交換。
電光火石之間,阿珠滿面緋紅。前額抵在了歡兒胸脯正中。手臂自然而然也環過歡兒的后腰。
這本該是最為纏綿悱惻的一幕畫面,江湖兒女不計小節,成婚前摟摟抱抱也可算是一樁雅事。
然而。世界從來不是完美的,人生從來都是殘缺的,刻骨銘心的愛,總是沒有一個良好的結局。
歡兒的胸膛。重重的壓向了懷中的姑娘。
阿珠的雙手驟然感覺到了溫熱的液體在流淌……
不止是溫熱,那得叫做滾燙。燙的阿珠遍體生寒牙齒打顫。
少年的身子有些沉重,不止是沉重。
左手心濕噠噠的黏糊糊的,阿珠的聲音凄厲又絕望:“小黃小栗,去——殺了他們。半個不留!”
兩道金色閃電激射而出,白云黑土卻雙雙匍匐在地上,馬頭驚恐又悲哀的望著兩個主人。
少年的后背。直直的插入一根箭矢,是為了庇護阿珠。替心愛的姑娘擋災。
那位置萬分準確,準確的穿透了前胸心臟的位置,寒鐵倒鉤的尖頭兒,甚至在藍衣錦袍上勾勒出了一個完整的弧度。
一切都太突然,突然的完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
歡兒的臉色愈發蒼白,杏核狀兒瞇成了桃花眼兒,癡癡的望著眼淚婆娑的愛人,笑了。
“阿珠,阿珠,你認出我了么?”
“歡兒——”,可憐的丫頭完全是泣不成聲,這情意太重,她負擔不起的。
“我——等不到——你十八歲了。”
少年又笑,聲音漸低漸輕,瞳孔也有些渙散了似的。
“珠——下一輩子,我不這樣——在意你了,如果——你還是——不喜歡我,我——扭頭就走……”。
阿珠的左手心已經被鮮血浸透,她舉著紅艷艷的手掌探到歡兒的面前,一字一淚:“好,我等著,我們下輩子再見,以掌心的痣,作見證的信物。”
“噗——”一聲悶響,歡兒的呼吸驟然急促,眼睛瞪大,身子一歪。
帶著倒鉤的箭矢,被阿珠狠狠的拔了出去,鮮血如同噴泉般熱烈瘋涌,可是,愛人,不要怕,有我在……
絳色草的枝葉,一枚一枚被揪下,瘋魔的女人如同在暢用一頓饕餮大餐,咀嚼、填入傷口……
她的心很疼很疼,小世界里面如同暴風雨即將來臨般,藍湛湛的天空轉換成黑云壓城,稻米棵子、果樹枝葉、藥田……,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去,母親湖的泉水“汩汩”噴涌,水面上也起了波濤……
可是這還不夠,少年的熱血一次又一次凝結,又沖散,藍衣錦袍與阿珠的前身已經被血液浸染的渾然一體。
小黃小栗的蛇身也在顫栗,兩個蛇腦袋驚恐的探在歡兒的身側,小眼睛望著阿珠,有淚光閃爍。
黃金蟒,也學會了哭泣嗎?
阿珠脫口叫了一聲:“小黃——你們都要好好的!”
親人們朋友們,你們都好好的過日子吧!
她的手指,伸向了絳色草的根系,沒有來得及仔細再瞧一眼跟自己生死相伴了十幾年的小世界。
世界,仿佛回歸了清靜。
連根拔起的絳色草,神奇的填補了被箭矢射穿的后心。
京城的上空卻剎那間烏云壓頂,一道道閃電劈過天宇,雷聲隆隆,瓢潑大雨……
城外的私密寶地,卻驟然多了一條大河,以光速蜿蜒伸展,河水蒸騰著微微的水汽。
溫熱的泉水圍裹著少年的身軀,很舒服,很愜意。
“這是哪兒?”
醒來的少年,身上的創傷全無,錦袍也簇新如故。
除了河岸上幽幽嘶鳴的黑土白云,還有兩條閃著金光的蟒蛇,哀哀的,在水中望著少年……
似乎,生命里什么重要的東西失去了。
再也尋不回來。
在另一個世界,白的令人心碎的病房中,卻驟然熱鬧了起來。
“大夫大夫——護士護士——快來啊!”
“我女兒動了!我女兒醒了!快來人啊!”
兩道蒼老的聲音激動地無法自抑。
阿珠只覺得心痛的輕了,呼吸也順暢起來,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幾次夢境中來到的地方。
穿白大褂包著頭臉的醫生,和粉紅色護士服的小姑娘,還有又哭又笑的老邁的父母親,皺紋又多了幾重。
她不敢動,不敢笑,也不敢哭,因為,也許這又是一個美夢,她的掙扎是沒有用處的。
再閉上眼睛,再一次迷惑了。
歡兒的受傷與痊愈,也是夢嗎?
心痛如絞的感覺,是夢嗎?
陳大川、王秀娥、阿蘭阿草阿穗虎頭豹子和干將歡兒,是夢嗎?
“可以拔掉一部分管子了,病人確實已經有蘇醒的征兆,身體恢復了一些機能,家屬小心照看,大家也都要隨時觀察。”
一個中規中矩的聲音響在耳邊,似乎身體上還有幾處有酸酸的痛感。
這次的夢境更真實啊!
“歡子,幾點下班?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啊,阿珠又醒了一次,大夫說可以拔掉一部分管子了……”。
父親喜悅的聲音還在耳朵邊兒,阿珠緊閉的雙眼,眼角流出了淚水。
“老頭子,給老大跟三兒也打個電話說一聲,等阿珠徹底好了,叫他們專門回來看看,實在不行,勸勸他們都帶著孩子搬回來住,一家人分到三個城市里,像什么話?”
母親嘟嘟囔囔,還時不時吸著鼻子抽搭兩下。
阿珠嘗試去握一下左拳,很僵硬的五指,使喚起來費力的很。
好不容易才指頭彎曲合攏在一起,中指指肚兒觸到了手掌心。
貌似,那顆痣還在,軟軟的小小的,小米粒兒一般。
可是,鼻息間依然是消毒水的味道,睜開眼睛,還是白茫茫的病房……
再試一次,再試一次……
“吱吱吱——吱——”,心電儀器血壓儀器之類的東西尖聲鳴叫起來,病房里又是一番兵荒馬亂。
“患者不要激動,你剛剛蘇醒,要慢慢兒來,別慌……”。
還是那個中規中矩的醫生在勸導自己,按在左手腕上的手指頭,溫溫熱熱的,能感覺得到。
母親在另一側哭的稀里嘩啦的,卻還不住口的說:“謝天謝地,阿珠要好了,孩子你別著急,爸爸媽媽都守著你呢,你再睡個十年八年也守著你……”。
“說啥喪氣話呢?阿珠這才好了,還睡個十年八年的?這才半年,家也沒了婚也離了,再睡——我們也到進棺材的時候了。”
父親的聲音急咧咧的,然后在阿珠耳朵邊兒上叫:“閨女,不能再睡了!聽到了沒有?”
中規中矩的醫生大概是笑了,直起了身子:“老爺子,可別把你閨女給嚇回去……”。
“那不能!”父親搖頭晃腦的解釋:“你們不知道,我家阿珠這性子溫吞,你不使勁兒推一推,她準往后退,我喊著點兒,她醒的快。”
阿珠的眼睛里面再次蓄滿了淚水,儀器悶堵尖叫聲又一次充斥了整個病房。
“沒事兒沒事兒,病人情緒激動,證明有感覺,是好現象!多跟她說說話,說不定今兒個就能徹底蘇醒。”
大夫帶著一票嘍啰撤退,阿珠努力扭轉腦袋,面朝病房門口的方向。
“哐當——”一聲,房門被大力撞開,一道高挺的身影沖了進來。
“丁叔丁嬸兒,阿珠真醒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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