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玖微微垂眸,靜候下文。
萬忠此人陰險狡詐,無利不起早,她不會白白賣這個人情給她。即便他們傳出了丑聞,他也不會當真把她當成盟友,甚至有可能連曾對她一片癡心的淑妃都恨上。平白動用宮里人給她傳消息,無非就是他那里動不了,或者不方便動,希望借她的手除了。
出了丑聞這一茬,便是皇帝恩寵如舊,萬鐘那七彎八拐的肚腸估計一天不知道轉幾遍,縱是潑天的富貴也總覺得頭上懸把刀。
不管幕后那人是沖著他,還是她,總歸陰了他,萬鐘那睚眥必報的性格,沒可能就這么輕拿輕放,抓幾個蝦兵蟹將就算了。惹上萬鐘這活閻王,算那人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
“大人說此番掀起如此大的風浪,全是暗中有人操縱茶肆酒療那些民間流言,以致謠言滿天,那些學子秀才不過是風聞,便自動自發做了別人的馬前卒。大人抓了一些地痞,他們指認的便是太常寺典簿韓容。”
安平頓了頓,低眉斂目。“韓容岳父乃禮部郎中陸鼎,其六女陸月蘭是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朱維中的三兒子的嫡妻,也就是昭陽宮那位的弟媳。”
好一盞指路的明燈,連路標都給她排好了。
從韓容到朱維中三子,劍指當今皇后,萬鐘是有多怕后宮掐不起來
謝玖忍不住笑了,“你的大人讓你傳這話給本宮,是想對本宮說什么”
“陸月蘭”舒宜那張丑臉一下子湊到謝玖面前放大,“是不是就是皇后叫她丑兒那個女的你不是早就知道是皇后使的壞嗎”
謝玖冷不防嚇了一跳,腦袋下意識地往后挪。
素錦在門外候著,臥室唯二的人安平畢恭畢敬地跪在地上,眼睛幾乎黏在地面,謝玖十分慶幸丑態沒被看到,抬眸狠狠地瞪了舒宜一眼。舒宜反應過來。訕笑著飄遠,“大長腿,你的脾氣越來越火爆了。俺只是一時激動,不是存心嚇你。你放心。”
謝玖索性靠在身后的軟墊上,審視地望著跪著安平。
“大人押了那韓容三天兩夜他都拒不承認,后來是由他的頂頭上司太常寺卿和他岳丈一同向皇帝求情,才保出了韓容。沒有證據,韓容拒不承認,大人也拿他沒有辦法。”安平道。
“大人說,娘娘被人陷害,有權利知道這些,便讓小的轉告給娘娘。”
有權利知道,還是有權利反擊
謝玖忍不住笑。萬鐘打了一手好算盤。他哪里是查出了韓容,根本是查出了皇后,和她身后的內閣首輔朱維中,以他現在之力無法與之抗衡,就想讓她在宮里沖皇后下手。他再伺機而動。
本來皇后設下那陰損招式,她就沒打算硬抗下來。皇后給她的,她會一一討還回來,甚至更多。
至于杜月蘭究竟是皇后還是秦妃的馬先卒,對她來說并不很重要。她若想一朝飛上枝頭,這兩位就都是不可避免會對上的。
“你們大人費心了,如果他讓你傳的話傳完了。你可以下去了。”謝玖道。
安平一怔,沒想到惠妃居然多半個字也沒問,害他得到大人指示的時候做足了心理準備。畢竟上一次替他家大人傳完話,就讓惠妃拎著脖領子要告到皇帝那兒,結果皇帝沒告成,到在太后那兒將他賣了個徹底。
雖說最后有驚無險過關。惠妃出人意料的后來也沒有踢他出寧安宮,就當沒那么回事,但他還是提著一顆心,不知道哪知惠妃一抽瘋想起來還有個他沒收拾,就在眼皮底下。弄死他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兒。
“娘娘,恕罪。”
話出口,不只謝玖,連安平自己都愣了,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口誤。這是把他心理話都說出來了嗎
謝玖失笑,揮揮手。“下去吧。”
“謝娘娘、謝娘娘。”安平摸了摸汗,走出了門才終于長嘆一聲,終于還是活著出來了。
舒宜在空中飄來飄去,八字胡一翹一翹的。“你還說你倆沒啥他咋總讓這個死太監給你傳話啊,你倆是不是有一腿大長腿,你雖有恩于俺,但俺還是要說一句公道話,你都嫁了人就安分守己一些吧。你這一肚子心眼,不能三從四德也就罷了,也不能給皇帝他老家戴綠帽子……那可是天下人的皇上啊,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怎么能把那帽子顏色說換就給換了呢”
綠云目瞪口呆,看了看謝玖,又看了看舒宜,又看了看謝玖,才道:
“惠妃娘娘,”她語塞半晌,“齊妃可沒落得什么好下場。”
謝玖雙手抱肩,斜睨舒宜,“別嗦里吧嗦的一堆廢話,口無遮攔,我如果知道你在外面和那些鬼造我的謠,我就讓陛下請法師道士和尚一起收了你。”
舒宜飄到半空停下,八字胡上下抖了幾下。
“你是俺恩人,俺哪會說你別開玩笑啊……說真的,你也不一定就能找到那楔師道士和尚……好多都是江湖騙子,俺行走江湖,見得多了,好心提醒你。不要信。”他道,“千萬不要信。”
他那三白眼隔著老遠瞪著她,似乎是這樣就能讓她看到他的真誠。
謝玖懶得理他,索性閉目養神。
舒宜轉戰綠云,一心就想纏著她聊天,聒噪個沒完,奈何綠云愛理不理,久而久之,舒宜也便沒了聲息。
謝玖這才坐起身,誰知環視一周,不僅舒宜蹤影皆無,連綠云也不在。
不會真讓那丑鬼給拐跑了吧
謝玖呲牙。
原本她都想告訴綠云她妹妹的消息了,只怕舒宜在旁邊摻和,胡言亂語壞了事,可若直接讓他出去,他絕對反其道而行死賴在寧安宮。她只有等舒宜自己玩膩了自己飄走,誰知道——
“娘娘有什么吩咐嗎”屏風那一頭綠云的聲音響起。
“你怎么躲那后頭去了,”謝玖笑,“我有邪想同你說。”
綠云透明的身體穿過屏風,羞赧一笑。“奴婢畢竟是鬼,擔心娘娘醒來不小心看到嚇著就不好了,這才躲了起來,正好也看看屏風上的畫。”
幾句話說的謝玖想哭,特么的找個溫柔體貼,為人著想的鬼真難。她自去年重生后見過無數的鬼,就碰到這么一個!
綠云,真是人類的好朋友!
“你過來。”謝玖放柔了聲音。這幾日她躺在榻上休養,臉上只淡淡的敷了層粉,沒有了濃重色彩的修飾,使她整個人溫婉柔和。她抬眼看向綠云,“你覺得生活在這個皇宮里的人,都是什么樣的”
綠云一怔,為謝玖這毫無邏輯的問話。難道是跟她解釋為什么和別人有一腿可是,和她解釋的著嗎
“奴婢在這宮里也只認得春禧宮的鬼,斷斷不會傳娘娘的閑話。”
謝玖嘴角抽搐,綠云這是把舒宜的話當真,以為她又要拿那邪來要挾她
“你想太多了。”她咬牙,“我就是問你,你覺得這宮里的人,是幸福的多,還是不幸的多”
“……自然是不幸的多。”綠云雖然不知道謝玖為何這樣問,還是如實地回答。“奴婢在這宮里六七年,做下人的,有下人的苦,被欺凌打罵,最慘是被遷累至死;做后妃的,不得寵的被得寵的欺負,有時還要挨宮人的白眼欺負,得寵的雖有皇帝的寵愛,可擋不住其他妃嬪的惡意,下絕孕藥那是輕的,有的甚至不明不白就死了……在奴婢看,宮里錦衣玉食,活著卻也是心驚膽顫。”
“宮外也苦,吃不上飯,餓死渴死的也多。”她茫然,“奴婢也不清楚哪里更苦,可是若要我選,我寧愿吃苦受累和家人在一起,也不進這吃人的皇宮。起碼宮外沒有那么多的誘惑,家人的感情也更純樸。”
說著說著,綠云似乎有些明白了謝玖的意圖。
“我想告訴你的是,”謝玖淡淡地道,臉上看不出情緒。“我也是和你一樣的想法。只不過身在其中,不想被人推著走,只能自己一步一步向前趕。我可以告訴你,你妹妹寧蘭到底在哪里,但人死萬事皆空,我還是勸你不要插手人間事,你管不了她一輩子,你甚至連和她說話都做不到。”
綠云愣愣地看著謝玖,繼而是一陣狂喜。
“娘娘知道我妹妹在哪兒她在哪兒謝謝娘娘——寧蘭還活著她,娘娘的意思是,她過的不好嗎”
“如果她過的不好呢”謝玖問。
綠云的喜悅一點一點消失,喃喃道:“奴婢就知道,娘娘說了那邪,其實已經說明白了。可是她過的不好,我又能怎么樣呢……”她嘆了口氣,“我還是想去看看她,她有二十二三歲了,奴婢死的時候也才不過十八歲……不知道她長大后,相貌有沒有變。”
謝玖靜靜地等她說完,半晌,淡淡地道:“我沒有說她過不好。好不好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綠云不知所措,身形飄忽一下向左一下向右。“娘娘別逗奴婢了,您能告訴奴婢,寧蘭在哪里嗎奴婢想去看看她。”
“昭陽宮。”謝玖看著綠云驀然瞪大的眼睛,不可思議地望向她,顯然沒有忘記方才安平所說這惠妃的死對頭是誰。“寧蘭現在是皇后身邊的大宮女。”
半晌,望著四周空蕩蕩的臥室,謝玖垂眸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