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是,是,墨侍郎盡管放心……”錢堂官連連拱手,笑說。
阿依心跳微頓,冰涼地沉了沉,望了墨硯一眼。
就在這時,一片混亂的嘈雜自偏院響起,緊接著就見四五個官兵圍成一圈,手執長劍滿眼戒備,被他們圍在圈子里正在呲牙咧嘴做發怒狀吐著信子的正是因為翻箱倒柜被驚醒的小赤。它大張著嘴,露出一雙赤紅的毒牙,怒氣沖沖地看著一群敵視它的敵人,隨時準備撲上去咬一口。
“蛇!蛇!好大的蛇!”帝都不生蛇,更何況還是赤紅綠眼睛的蛇,樊郡王先駭然地叫嚷起來。
因為這條蛇很怪異,官兵們也不敢動手,只是仗劍乍著膽子戒備著。阿依皺了皺眉,幾步走過去,擠進圈子里,在眾人的瞠目結舌下,向小赤伸出手。小赤立刻收起毒牙,彎彎曲曲地游過來,順著阿依的腰肢呈蛇形向上爬,盤在阿依的脖子上,高高地昂起三角腦袋。
恐慌驚駭的人們見此情景,唇角狠狠地抽了抽,這姑娘……她真是女的?
阿依冷淡沉默地重新走回秦泊南身旁,站定。
樊郡王摸摸鼻子,覺得自己剛剛的反應有點丟臉,訕訕地坐下來繼續喝茶。
錢堂官一疊聲地指揮司官去把那三只裝有御供物品的箱子全部抬回阿依居住的小院。
搜查仍舊在繼續,雞飛狗跳,混亂不堪。
陰霾的天幕下,初冬的風乍起,是刺痛肌膚的寒涼。
“解頤,”秦泊南的手搭在怯生生抱著他的腿的秦宣頭上,半垂著眼眸,忽然嘴唇微動,輕聲開口,“事已至此,不要管秦府的事,不要管百仁堂的事,不要管我的事,墨大人他會保你一生不虞匱乏,呆在墨大人身邊,他永遠都不會讓你遇到危險,你一定要聽他的話。記住了,無論過后皇上用什么理由召你入宮,都不要去。”
阿依沉默著,就剛剛樊郡王宣讀的圣旨,上面的每一條罪名都是板上釘釘的死罪,皇上是鐵了心要將秦泊南像拔釘子似的拔掉,這樣的圣旨一出,即使是皇上他自己都很難再回旋,更何況是其他人。
心臟是冰涼麻木的,整個人是陰暗刺骨的,她沉默了良久,一縷細風起,自兩人身旁刮過,她那一雙墨黑的杏眸仿佛融化不開的濃墨,頓了頓,微揚起下巴,漠然地望著天空,于風中幽聲說:
“先生,你可千萬不要死,你若是死了,我不會跟著你死,但我會為你報仇,窮盡一生,不擇手段,我會讓害你的人全部下地獄!”
從未感受過的陰暗與戾氣突然迸發出來,似比天空中黑壓壓的烏云還要具有壓迫力與破壞力,寒涼滯血,令人窒息,即使是秦泊南亦覺得心驚,皺了皺眉,低斥道:
“不要胡說,不要做傻事!”
阿依不答,仍舊微抬著下巴,淡漠地望著陰霾的天空,俏臉冷然。
秦泊南才要說話,就在這時,去搜查的差役陸續搜查結束前來稟報,搜了一圈,什么可疑違禁的東西都沒有發現,有一些皇宮的御用之物也都是歷代皇帝賞賜給歷代家主的。
錢堂官有些失望,樊郡王事不關己地喝茶,墨硯一臉陰暗的表情,不發一言。
最后一撥差役回來了,為首的差役表情有些奇怪,先奉上一只有些年頭的紫檀木匣子,回稟道:
“奴才等在秦府西北角發現一座上了鎖的小院,命管家找了鑰匙打開,在正房里的桌子下面發現了這個,里面全是與越夏國、青蓮教和當年回鶻諸部通信的信件,還有一些是與外省官員通信的信件。另外奴才等還在那個房間里發現了這個……”
他面色古怪地招手,兩個同樣神情詭異的差役一齊拿了一條大毯子來,一人提了兩角,在樊郡王和墨硯面前放下,毯子在地上鋪開,赫然現出三四具孩童的尸體,多半是嬰兒,有兩個則三四歲,其中一個身體已經被開膛破肚,面目全非!
尸腐氣濃重撲鼻,樊郡王連忙捂住鼻子,滿臉嫌惡又恐慌地大聲道:
“這府里怎么會有嬰兒尸首,竟還有這么多!”
“回王爺,全是從西北角那個小院里搜出來的,上面還有動過刀的痕跡,且這些嬰孩的身上還沾有塵土,看樣子是從墳墓里挖出來的。”為首的差役古怪地看了秦泊南一眼,“奴才曾聽說百仁堂有人精通開腹術……”
樊郡王恍然,眾人皆恍然,原來是用來練刀的,可是這樣的做法是個人都難以接受,給人開膛破肚,且對象還是一些嬰兒,這簡直令人發指,許多人已經開始在震驚惡心之后露出厭惡反感的表情。
“先生,你這次被栽贓了個徹底。”阿依望著一地的嬰兒尸體,忽然對秦泊南說,并沒有抬高聲音也沒有壓低聲音,在闊院里很清晰地響起,“先是污蔑你制作傷天害理的逍遙散,誘惑全大齊國人花重金爭著搶著去中毒成癮,廢寢忘食,形銷骨立;接著又說你偷嬰兒尸體開膛破肚練習開腹術,只怕明天你還會被說成是以人血永駐青春的妖怪,再然后我們一直以‘仁善博愛,懸壺濟世’的百仁堂就會被說成是妖怪們聚會的地方,接著就會被人砸了招牌一把火燒掉。”
秦泊南已經讓秦宣捂住眼睛不去看地上那一排尸體,聞言未及開口讓她別再說話,錢堂官已經先瞪起眼睛不高興地反駁道:
“姑娘,你這是什么話,逍遙散是在你們百仁堂藥園里查獲的,這嬰兒尸首也是在你們府里搜出來的,鐵證如山,豈容狡辯!”
“鐵證如山?”阿依冷笑一聲,“錢堂官,若是我去你家給你看診,順便塞一件女人衣服在你床底下,第二天我是不是就可以對全帝都說錢堂官你的嗜好是喜歡穿女人衣服?”
錢堂官的臉刷地綠了,已經有幾個差役沒忍住噗地笑出來。
“解頤,住口!”秦泊南皺眉,低聲訓斥道。
阿依便住了口。
樊郡王什么也沒說,只是問為首的差役是否還有其他發現。對于秦泊南被抄家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多少有知覺,很早以前在文武百官之間私底下就開始瘋傳,說皇上對于扶持他登位的秦泊南已經有了欲鏟除之心,因為皇上眼紅秦家的家產,想要據為己有。
別說是這一代君王,其實歷代君王都想對只是種藥賣藥就能富可敵國的秦家下手,卻又因為許多原因沒有動成,沒想到直到了這一代,皇上終于對秦家動手了。
他心里對秦泊南是有不忍的,兔死狐悲,皇上本就是個心狠手辣之人,隨著年紀越大疑心越重,也越發心狠手辣。秦泊南明明連朝堂都沒有入,甚至就連長子也都是過繼的,子嗣單薄,又安分守己,即使是這樣,皇上還是對這個曾經扶持他登位的人動手了,這著實讓人心寒。
然而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是莫須有的罪名。
“盜尸、辱尸、毀尸,按照《大齊國律》可是死罪吶!”樊郡王看著秦泊南,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
“那個不是爵爺做的!”一聲語氣混亂帶著哭腔的女音自門口處響起,月姨娘衣裳都沒有穿整齊,披頭散發地在門口大哭著喊,拼命掙脫開兩個拉著她的官兵闖進來。
因為是女眷,官兵們也不好亂碰,因此只是虛攔著,又得到墨硯的眼色,便順勢松了手放她進來。月姨娘像個瘋婆子一樣跑進來,撲倒在秦泊南面前,抓著他的袍擺淚流滿面地大哭道:
“爵爺,是妾不好,都是妾的錯,是妾害了你啊!是妾聽信了四姨娘那個賤人的話,她說她想看宣兒,妾心一軟昨晚就放她進來了,哪知她還帶著人,一進來就直奔暗室,又在門口打暈了妾,妾醒過來她說妾是因為摔倒才暈過去的,妾當時腦子一亂,怕被人發現妾放她進來,又見暗室的門上著鎖,就相信了!一定是那個賤人做的,她回來報復爵爺了!都是妾的錯!都是妾害了爵爺啊!”
她哭得肝腸寸斷,涕淚橫流,一塌糊涂。
秦泊南看了她一會兒,表情平靜地向她伸出手去。
哭泣中的月姨娘微怔,緊接著哭哭啼啼地握住他的手,被他拉著滿臉淚痕地站起來。秦泊南取出一方帕子無聲地遞給她,月姨娘愣了愣,用顫抖得厲害的雙手接過去,掩面哭得更兇。
樊郡王已經完成了搜查的收尾工作,因為除了那些嬰兒尸體與通敵書信,其他的什么都沒找到,望了秦泊南一眼,淡淡道:
“秦二爺身份特殊,小王就不上枷了,秦二爺走吧。”
“多謝王爺。”秦泊南客套地謝了句,在上前來的幾個差役的押送下,邁開步子,淡然向大門走去。
“爵爺!”月姨娘唬得魂飛魄散,想上前卻被差役擠開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哭道。
“父親!”秦宣嚇壞了,哇地哭喊起來就要跟上去,卻被小赤攔住,又被小赤唬了一跳,坐了一個大屁墩,癱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秦泊南徑直去了,至始至終都沒有再回頭看阿依一眼。
阿依望著他的背影逐漸被密密麻麻的差役淹沒,一顆心仿佛塌了一塊,風吹過,那是刺入骨髓凝滯血液的冰冷……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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