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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天上綴滿了閃閃發光的星星,仿佛細碎的流沙鋪成銀河斜躺在墨色的天幕上。蕭蕭的夜風打在臉龐,體驗到了輕微的瑟縮。
阿依坐在門廊下的欄板上,借著頭頂隨風搖晃的燈光縫制已經做了一半的大紅色嫁衣。
熟悉的腳步聲傳來,驚動了她一直沉郁的思緒,抬起頭望見秦泊南一襲青衣逶迤而來,緩緩起身,喚了聲:
“先生。”
秦泊南的眸光落在她手里紅得刺目的嫁衣上,唇角溫煦的笑容僵了一僵,靜默了片刻,微笑道:
“縫嫁衣吶,已經做了多少了?”
“做了一半了。”阿依將繡花針別在衣服上,回答。
“是嗎?也是呢,離成親的日子還剩下半年,半年時間一晃就過去了。”秦泊南笑笑,輕聲說。
“先生怎么會這時候過來?”
“哦,我把家里的藏書全部整理了一遍,其他的倒沒什么,你和我一樣對醫書以外的書都不太感興趣,我那里有許多祖上傳下來的孤本、絕版手、抄本醫書,我已經讓人裝了箱,還裝了一些我喜歡的藏本,待全部裝好之后,我打算都送給你。你不是在雁來村那邊買了個莊子嗎,我讓人直接送到你的莊子上去。”
“先生也知道我買莊子了……”阿依微怔,有些心虛地訥訥道,頓了頓,又皺了皺眉,狐疑地問,“好端端的先生為什么突然要把藏書送到我的莊子上去,放在府里我也可以看,再說那些書都是很珍貴的,怎么會突然要送給我?”
秦泊南借著垂下眼簾的動作避開她探究的眼神,晦澀下來的眸子里暗芒一閃。停了停,重新抬起頭望著她,溫煦地笑道:
“不為什么。你是拜過師的,全都給你也不算破了規矩。那些書我都看過許多遍了,留著也沒用,不如全部送你。再說待你成親后要過來看書也不方便,之前你不是對我提過,成親之后要離開百仁堂自己開堂坐診么。”
阿依雙手抱著嫁衣,抿了抿嘴唇,半垂下眼簾,低聲笑說:
“因為成親之后我就不是一個人了。雖然說……總要顧及一下墨大人的想法,既然我答應了會和墨大人成親,就不能太任性。說到底,墨大人他并不欠我什么,好像倒是我欠了他。
不過我也對先生說過了,我是不會脫離百仁堂的,永遠都不會,即使是死也不會。雖然這樣說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我會努力支撐百仁堂,支撐著讓百仁堂積攢了百年聲望才匯聚成的那一塊匾額一直傳承下去。”
秦泊南愣了愣。緊接著食指屈起放在上唇上,呵地笑了。
阿依覺得自己受到了嘲笑,十分窘迫。臉色漲紅,有些后悔自己說了多余的話。
秦泊南輕笑了一陣,忽然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放在她烏黑的發頂,滿腔溫煦地揉了一揉,望著她秀美的小臉,和暖一笑:
“解頤真是個好姑娘……”頓了頓,略帶一絲遺憾惆悵地輕喃道,“若你能再早十年出生就好了……”
溫暖的大掌,熟悉的觸感。孤寂的掌紋,阿依只覺得胸口處仿佛被什么塞住了似的。呼吸一窒。秦泊南頓了一頓,卻自嘲地輕笑起來。用覺得十分好笑的語氣低喃似的輕聲嘆道:
“就算再早十年也不夠啊……”
胸口處的窒息感更重,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一揪一揪似的,一顆灰蒙蒙的心似又增加了重量,變得沉甸甸的,墜在她的心腔里。秦泊南的眸光重新落回阿依手里的嫁衣上,頓了頓,輕淺一笑:
“這樣耀眼的顏色,你穿上一定很好看,只可惜我大概看不到你穿上嫁衣的樣子了。”
“噯?”阿依呆住了,心里忽然覺得很不安,抬起頭,訝然望向他。
“時辰不早了,這么黑做繡活會傷眼睛,還是早些睡白天時再做吧。”秦泊南笑著說著,頓了一頓,轉身要離去。
“先生。”阿依猶豫了一下,忽然出言喚住他。
秦泊南頓住腳步回過頭來,不解地望著她。
“四姨娘,”阿依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沉聲詢問,“她為什么會被抓走?”
秦泊南停了一下,緊接著完全回過身,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彎起溫煦的眉眼,柔煦地喚了一聲:
“解頤。”
“是。”阿依習慣性地應了一聲。
“你可還記得我為什么會叫你‘解頤’?”
阿依微怔,對于以前缺乏許多的自己似乎很窘迫,不太愿意回想的樣子,低下頭訥訥地回答:
“因為先生希望我會笑……”
“不被任何所束縛,自由快樂地活著,才會笑,這是我對你的希望。”秦泊南含笑溫聲說,笑瞇瞇地望著她,“所以無論未來會發生什么,都要牢記住你的名字。”
他說完,翩然轉身,于颯颯的秋風中遠去,漸漸消失在蒼茫的夜色里。
阿依沒有看到他在轉過身去的一剎那黯淡下去的雙眸,她雙手抱著火紅的嫁衣,在風里望著他的背影,靜靜地望了良久,直到他消失在夜幕里,這才低下眼眸,望著手里那已經繡了一半的大紅色絲綢。
芳憐和紫蘇回來了,因為他們兩個歸鄉掃墓路途不近,寇書嫻過世時秦泊南便沒有讓人給他們兩個去信,待兩人回來時大吃了一驚。阿依在門口迎接二人,帶領紫蘇、芳憐并紫蘇的妻子一并去祠堂拜祭。
三個人全都穿了素服,沉默地走在青石板路上。阿依走在前面,面對這樣的沉默,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走到半路時,才轉過一個彎,迎面匆匆走來的身影差一點將她撞翻在地,阿依嚇了一跳,慌忙躲閃,映入眼簾的卻是身穿素淡的衣裙,也沒涂抹脂粉,只帶了一個小丫頭,臂彎里挎著一只籃子的月姨娘。
月姨娘看起來心神不寧,猛然望到阿依,似越發慌張起來。
“月姨娘怎么匆匆忙忙的?”阿依狐疑地望著她,問。
“哦,妾今日要去慈安寺上香,已經約好了時辰會聽住持講經,結果剛剛睡過了頭,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月姨娘的臉有一瞬的僵硬,干笑著回答。
“……哦。”她的反應讓阿依越發迷惑,月姨娘卻已經不再等她問下去,低著頭說了一句“妾先失陪了”。便繞開眾人急匆匆地向府門外去了。
阿依望著她來去如風的背影,一頭霧水。
慈安寺。
月姨娘面罩薄紗,穿過茂密的竹林,鬼鬼祟祟地來到一處偏僻的院落。此處是只有最最尊貴的貴賓才能進入的休憩之所,就連本寺許多初來乍到的僧人都不曾來過。
月姨娘站在臺階下,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猶豫了片刻,悄悄地向身后掃了一圈,見沒有人尾隨這才踏上臺階,輕叩響了房門。
室內無人應,她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悄聲走進去,卻在看到禪房內那一抹正在悠閑飲茶的身影時驚得魂飛魄散,慌忙關上門,蹙眉小聲喝道:
“你怎么還這么悠閑自在的,爵爺可是派了許多人到處找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去了為什么又回來,這時候跑回來難道是回來送死不成?”
殷素娘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側過頭望著她,呵地笑了:“你怎么都不問我為什么會突然被從秦府里劫走?”
“我對你的事不感興趣!”月姨娘揚起下巴,沒好氣地冷哼道,“你好大膽,竟敢讓人往我院里送條子,若是被人發現了,爵爺會以為我和你是狼狽為奸!”
“你難道沒有和我狼狽為奸嗎?”
月姨娘噎了一下,面色有一瞬的僵硬。
“你說實話,我弄倒了寇書嫻,又把自己弄進去了,最高興的其實是你吧,現在府里只剩下春姨娘和你,春姨娘是你的丫頭,對你惟命是從,肯定不會搶你的位置。爵爺那個人必不會再續弦,然而偌大的府里又不能沒有夫人,未來的新夫人必會從妾室里抬,那個新夫人自然就是你了。”殷素娘望著她漸紅的臉,意味深長地笑說。
月姨娘被她說得心里歡喜起來,卻又不想讓這歡喜流露出來,故意繃著臉,淡淡問:
“你找我出來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離開帝都了,所以后天夜里,我想要回去再見宣兒一面,順便把我的行李收拾一下,想請你夜里替我開下門。”
“開門?”月姨娘皺起眉。
“我若是冒然回去,被發現了,爵爺會殺了我的,可若就這樣走了……我放不下宣兒……”殷素娘半垂下頭,哀傷凄涼地說。
“可是……”月姨娘皺了皺眉,說實話她不愿意趟這個渾水,殷素娘是死是活與她并不相干,她只希望殷素娘這個煞星能離她遠遠的,別再出現在她面前攪亂她的生活她就阿彌陀佛了。
“我好歹也替你治過身子,如今只不過是讓你幫我一個小忙,讓你開個門放我進去收拾一下行李再看看宣兒,這都不成?”殷素娘懶洋洋地笑說,“若是讓爵爺知道,當年老夫人在最后一次發病前,是因為你給老夫人的安神湯里摻了曼陀羅粉,你是好心,卻讓老夫人最后一次發病分外激烈,最終導致死在睡夢里……”
“后天可以!幾時?”月姨娘打斷她問。
“子時一刻,你院子西邊的西后門,把下人都遣走,以免驚動了人。”
“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