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_77255“不是?”
那管事模樣的男人聽了這話,立時走近兩步,目光落在平安身上:“你的話,可能做得準?”
平安倏然抬起頭,往他臉上瞧了瞧。
“粗看之下,覺著用料仿佛不大一樣。”
她思索了一下,略遲疑道:“不過我也并不十分肯定,得問過我問們東家之后才知,這東西是否是從前松年堂所制。”
男人點頭如搗蒜:“好好,你去問,你去問,我就在這里候著。”
“……”平安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到底是沒出口,點一下頭,將柜臺上的幾種膏子面脂盡皆抱進懷中,往里邊兒走了兩步,忽地又回了頭。
“您貴姓?”
“我?我姓曲。”
男人不假思索地立刻答道,甚至還咧嘴沖她和善地笑了笑。
“……您稍等。”
平安扯了一下唇角,再沒看她,轉身進了里面隔間。
這時候,葉連翹正百無聊賴地用書遮著臉打哈欠。
每天沒事做,固然是清閑愜意,可連著好些天碰不著藥材,她也難免覺得手癢無聊,因此,在看見平安抱著一堆瓶瓶罐罐走進來時,她的眼睛驀地就亮了,喜笑顏開沖平安招手,熱情洋溢道:“怎么了,是不是需要我替你答疑解惑?哈,來來來,盡管說,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平安:“……”
總覺得這位從前的葉姑娘、現如今的東家,有了身孕之后怪怪的……
“先聽我說完,你再高興也不晚。”
她面無表情地走到葉連翹面前,將手里的瓶瓶罐罐一股兒腦放在桌上,因著過往那一年的朝夕相處。同葉連翹說起話來,便不似阿杏和阿蓮那般恭敬,顯得隨便許多:“你看看這些東西,是一個男人拿來的,問是否出自你之手。”
“不會錯啊。”
葉連翹只瞟了一眼,聽她不過是來問這個,便覺有點失望:“這事兒你哪里還需要問我?瓷瓶和小木頭盒子。都是松年堂所獨有。你應當早就看熟了吧?”
“若有那么簡單,我的確是不用進來問了。”
平安依舊繃著臉,拿起適才她看過的那個小木盒。遞到葉連翹手里:“這盒七白膏,里頭還余下一丁點,你仔細瞧,跟咱們從前做的。可完全相同?”
“能有何不同?”葉連翹嘀咕一句,卻也立即依言接過。打開蓋子,用手指頭挑出一點來:“我家里人不讓我碰藥材呢,你偏偏……哎?”
她手上陡然一頓,眉心蹙起。先把指尖的膏子送到眼前細細辨認,繼而又湊到鼻間嗅了嗅:“還真是……不一樣。”
“倘若是別種膏子,我恐怕還不能馬上分辨出區別。”
平安木木地道:“可這七白膏。當初是松年堂最受歡迎的面脂之一,賣出去的數量多。咱們制的也多,莫說元冬,單是我,都不知幫著你在制藥房做了多少,最忙的那段時間,我連晚上回家睡覺,都會夢見這玩意——我對它太熟悉了,即便是最細微的差別,也能立刻就察覺。”
似乎是受了葉連翹影響,她的眉頭也隨之皺了起來:“要是我沒記錯,當初咱們的七白膏里,用的是桃仁,這個當中沒有桃仁,卻多了一種冬瓜籽仁。方才我只略嗅了嗅,便發現這不同之處,倘若仔細查驗,說不定還能從中找到更多差別。”
“不錯。”
葉連翹對她的看法很認同,抬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這七白膏,在各種藥書中關于效用和制作方法的記載大體相似,但方子卻并不完全相同。譬如有些藥書中,嚴格遵循‘七白’二字,用足七種白字頭藥材,然而在另一些美容藥方里,卻會稍作添減,仍以‘七白膏’命名。”
她重新將那木匣子拿起來,反反復復看了半晌,慢慢一字一句道:“冬瓜籽仁利水美白潤膚,用在七白膏里很合適,拿它代替桃仁也未為不可——問題是,這并不是我的做法,既如此,它又為何會被儲存在松年堂的木盒子當中?”
“我疑惑的正是這個。”
這對話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平安索性在她對面坐下了:“在你去之前,松年堂從不接觸美容養顏,在你離開之后,不過一個多月,他們便不再做這買賣,按理來說,除了你之外,松年堂里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制作另一種七白膏,也完全沒這個必要。”
“唔。”
葉連翹垂眼思索片刻。
東西裝在松年堂的盒子里,卻并非她制作——鬧鬼了不成?
良久,她才抬頭看向平安:“這東西是誰拿來的?”
“我說了,一個男人。”
平安的語氣,仍舊如往常那般四平八穩:“聽他說,是他家的夫人小姐用了這些膏子頭油之后覺得甚好,想再買時,卻得知松年堂已不做這買賣。想來,他們也是輾轉打聽到你現下在府城開了鋪,這才找了來,預備確認過之后,往后就在不老堂里買,不過……”
她往大堂的方向張望一眼:“不知道為什么,那男人在聽見我說,這東西好似并非出自你之手時,神色緊張之中帶了點興奮,就好像……這答案正是他所盼望……”
“他姓什么?”
“說是姓曲。”
“嗯。”
葉連翹低下頭,目光緩緩從桌上每一樣物事上掃過,腦子卻是轉得飛快,一個勁兒地在從前的記憶中翻騰,沉默了足有一盞茶時間,冷不丁一拍手。
“我想起來了!”
她一下子抬起頭來:“這些東西是一套的,潤膚、美白、抗皺,洗面膏子、潤發頭油……你可還記得,有一年過年,蘇四公子說是要回府城。想給家里的姐妹和親戚們帶些護膚品,特地讓咱們給做了好十幾套?”
她這么一說,平安也有了印象:“是,這里的瓶瓶罐罐,倒當真同那一套絲毫不差。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那人姓曲……”
“他說自己姓曲,沒說主人家姓曲。這種事。何須蘇家人親來,隨便打發個下人跑一趟也就罷了。”
葉連翹眉心又擰了擰。
她一直都覺得,蘇大夫人的死。蘇家人不會那么輕易罷休,如今怎么樣?兜兜轉轉,他們終于疑心到了這些美容護膚品上頭。
“那人還在外頭等著?”她抬頭問道。
“還在呢,百般催著我進來問你。”平安應了一聲。
“你去同他說。這些東西并非我制作,我現在懷疑。是有人冒松年堂的名兒,做出來的假貨,問他是否愿意把東西留在我鋪子上容我細細檢查一個遍,若他害怕出差池。在這兒等著也行。”
平安馬上拔腿出去,須臾,又匆匆跑了進來。
“他說。若真有人冒名做假貨,這事兒一定要嚴查才好。讓我們盡管檢查。他愿意等,只是卻不能把東西留在咱們鋪子上。”
“猜到了。”
葉連翹絲毫不意外,抿抿唇角:“你把手頭的事暫且丟開,阿杏阿蓮能做的,便都讓她們張羅著,現在來幫我吧。”
腦子里塞了太多疑問和猜測,一時半會兒,實在無法琢磨明白。
葉連翹覺得,她實在需要對蘇時煥重新認識了。
面前的這些瓶瓶罐罐當中,幾乎每一種,都有一兩樣原料被替換掉,護膚品的功效卻又十分相似,顯然是有人,對她的方子稍作變化之后重新制作出來的,而此人對于藥材必定非常了解,爛熟于心。
整個松年堂里,能擁有這等本事的,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葉連翹當然不會傻得認為他只是一時興起,他這樣做,必然有他的原因,想知道答案,只能從眼前的這些膏子頭油中尋找。
七白膏,桃仁被換成了冬瓜籽仁;
朱砂紅丸子中,少了白茯苓,卻多了茵陳和白菊花;
墨旱蓮膏被大幅度簡化,原本得用上二十來種藥材,現下只余七八種;
用于除垢去屑的潔發威靈油里多了訶子……
問題就是,這些改變,對于護膚品的功效并不能產生任何影響,亦不會給人造成任何傷害,簡直就像是多此一舉,他這樣做,究竟是何目的?
葉連翹長時間盯著這些瓶瓶罐罐瞧,弄得眼睛都有點花,鼻子里盡是各種藥材的味道,以前明明很喜歡,現在聞得多了,卻覺有點反胃,伸手壓一壓心口,有點焦躁地看向平安:“他到底想干嘛?”
“要是不舒服你就歇著,我來。”
平安看她一眼,低聲道。
葉連翹當然相信平安有這個本事,當初蘇大夫人疑心自己的妝奩匣有異,將那絳色絹袋交給她之后,正是平安從中發現一粒小小的砒石。只不過,這事兒與自己很可能有莫大關系,她怎能假手于人?
“不用了。”
她搖搖頭,將手邊的瑩肌如玉散拿了起來。
盒子里實在沒剩下多少了,只有些許粉末,全倒在手掌心里,也只有碗底大小的一塊。
葉連翹揉著太陽穴,打起精神,將那白色的細末湊到眼前一點點分辨,突然,臉色就變了。
“平安,你看這個!”
她伸手拽了平安一把,喉嚨里有點發抖:“這瑩肌如玉散里……加了藜蘆!”
平安就著她的手觀察,半晌點點頭:“好像……是有,但那又如何?”
“如何?”
葉連翹抬起頭來:“這瑩肌如玉散,咱們一塊兒也做了不少回了,當中用到白芍,你不記得了?白芍與藜蘆是甚么關系,你這從前就在藥材行當混飯吃的人會不知道?”
平安反應過來,那素來平靜的臉上,終于浮出一絲訝色:“……十八反?”
“對,就是十八反。”葉連翹使勁咬咬牙,“他這是在坑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