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歷546年,建木。
我與白顏抵達大荒軍中的時間,也只比輕水、解解、秋寒三人晚了一天,但用輕水的話來說,竟是“度日如年”!
由于天機營統領秋寒的力薦,我才得以覲見了太康皇帝。時白顏及秋寒等一干好友隨同,共享皇帝所賜御宴。
雖然大荒與幽都兩國正在緊張交戰,“大荒靈寶”之說也喧囂塵上。值此紛亂之際,大荒御廚們依舊烹出了世間難尋的美味,宮女們依舊獻上了世間最好的舞蹈。
皇家威嚴,展露得淋漓盡致。
白顏坐于我身邊,端莊秀麗,應答得體,很是為云麓仙居掙臉。輕水、解解和秋寒同席相陪,盡展各派風采,絲毫不落人下。這天機營、奕劍聽雨閣、翎羽山莊和云麓仙居四大派弟子同時現身大荒軍中,也算得上一件盛事。
我本就只想縱情隨意,以旁觀者的身份欣賞這盤牽涉天下的棋局,自然隨遇而安,即便面對的是大荒皇帝,也覺不過創世之神手中的一枚棋子,何須懼之?率性之舉,不想反倒贏得大荒君臣贊美與尊重,均稱“先生”而禮待。
然而就連不斷為我添酒加菜的白顏也還不知道,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到底隱藏著多少人間秘辛,到底看破了多少凡塵俗事,又究竟擁有著怎樣的能力。
比如這位龍袍玉帶,器宇軒昂的太康帝。
“朕之江山,美好如畫。”太康扶杯虛邀,我自不能太過失禮,淡然回敬。太康又道:
“先生驚才絕艷,得天下四大派弟子推崇,可愿助我大荒一臂之力,蕩平幽都,清朗天下?”
我已窺得天機,便只能將自身投入其中,隨波逐流。唯獨一份本心,卻一直牢牢守住,聞言笑道:
“陛下所命,便是天下百姓所想,在下雖才疏學淺,亦不敢辭!只是,”剛一放下酒杯,白顏便替我滿上,看著這盡顯斯文的潑辣女子,我還是覺得實話實說,以絕后患。“在下歷來行走煙霞之中,脫離塵世之外,不慣約束,還請陛下見諒。”
“若有為難之事,只管請秋寒兄召我便是。若不違背天心,夢白當盡力相助!”
太康面露不虞,卻一閃而過,重又笑顏邀飲。卻不知那短暫惱怒,又如何能避過我等耳目?
我只用眼角余光瞥了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眼,心中卻不住冷笑。
敢跟我擺臉色?呵呵……
若非我窺破天機,隨性入世,你僅憑這點大內護衛、平凡軍卒,就能護住性命?
正暗自遣懷間,一只柔嫩素手,已悄然滑落掌中。卻是白顏也感覺到皇帝不悅,深恐我為此難堪。心中感動,正輕輕拍她柔荑寬慰她心,便聽大帳外警哨四起,帷幕上已可見眾多人影紛亂奔行,顯然是有強敵來襲!
“夢白兄晚來一日,定不明我等之苦。”秋寒俯身過來,“每晚到了此事,便有幽都高手襲入大營之中,身手高絕,呼嘯來去,專一刺殺大荒將領!從未空手而回,且又無人可擋,故此人人自危!”
我心頭一跳,莫非便是意欲尋找那人?除此之外,茫茫天下,誰還能于百萬大軍中,縱橫來去、視如草芥?
“陛下寬坐,且容夢白出帳一觀。”
白顏緊隨而來,其后便是輕水等三大派弟子,剛一離了中軍大帳,便聽唿哨聲遠遠傳來,其勢如風,其疾如電,在這千軍萬馬中,竟如未遇阻攔般,瞬息便掠至眼前。
凝目望去,來人身高兩丈,黑衣裹身,巨眼闊口,面目猙獰,手中一柄巨型狼牙棒的鐵釘上,鮮血殷紅,碎肉片片,顯然是一路沖殺而來。
然而這巨人身側暗影之中,卻是另一嬌媚女子。肌膚晶瑩異常,在那慘淡月光輝映下,竟如極北玄冰,純白通透。瑤鼻挺秀,櫻唇飽滿,小巧的下巴微微上揚,時刻展示出內心的不屑與倔強。面上雖不施脂粉,但那份清冷、美艷、靈動與傲氣,卻與我在素文處所見之邪影一般無二!
暗香!
我心中一輕,不及思慮,輕飄飄便騰身半空,目注這昂藏巨漢、嬌俏女子,朗聲笑道:
“梅林草廬,暗香難渡。怎不聽千禾傳言,猶自做下這有違師訓之舉?還不速速離去,以免有傷素文之名?”
那巨漢頓時大驚,惶惑之中,便欲騰身來襲,卻聽一道長笑掠空傳來,飄飄渺渺,甚是欣喜。
“我就說夢白即便為女子牽絆,也必然今日到此!你偏不信,執意而行,現在知道厲害了吧?與其勞而無功,何不攜夢白回轉?千禾早已備下美酒佳宴,單等夢白入席。月夜良宵,世事皆空,何不把酒暢言,醉瞰天下?”
那巨漢聞得此言,當即便將兵刃一拋,轉身掠空疾行,猶如一道流星,瞬間消失天際。
“你……要去么?”不知何時,白顏已停在身旁,卻原來是借助了云麓仙居之風系法術。半空中本就夜風極寒,又見她黃衣單薄,心下不忍,遂擁之入懷,淡然笑道:
“千禾此舉,必有深意,想必也已發覺其中端倪。何況有酒有菜,有美攜游……為何不去?”
白顏被攬在懷中,勃然大怒,掐指襲來,低聲嗔道:
“登徒子!”
語聲鋒銳,似欲將“登徒子”千刀萬剮,但那嬌軀,卻似懼怕這夏夜嚴寒一般,又往懷中擠了擠。
“小賊,還不速去!”
月華清涼,樹影婆娑,千禾一身黑衣,于松枝下淡然迎客。
輕攬白顏柔軟腰肢,口鼻之中,盡是那女兒香氣,頓覺千年苦修,竟抵不上溫情一遇!再看那暗香偎在千禾身旁,黑紗俏面,婀娜纏綿,著實艷羨,不禁心下一狠,便索性箍緊了懷中白顏。
若是隨心,便是有緣。
白顏原本嘮叨的話語,瞬間便被箍得無聲無息,一副綿軟嬌軀,順勢伏在身上,此時無言。
“夢白好福氣!”千禾攜手暗香,兩人黑衣黑紗,俊朗清麗,便如這月下山林般率真自然。
我深深看了眼低頭不語的暗香,尚未開口,就聽白顏突然從我懷中抬起頭來,狠狠喝道:
“我家之事,要你多嘴!”
我頓時一頭栽了下去。
“照千禾所言,幽都王顓頊,也與那大荒帝太康同一狀況?”
我緊皺著眉,無意識的撫摸著白顏滑嫩手背。千禾擁著暗香,靜靜坐在對面,面上依舊微微含笑,就連那看似苦大仇深的眉心川字,也似乎變得舒坦起來。
“人是真人,卻并無邪影相隨。”千禾淡然笑道:
“顓頊與太康并非你我,其邪影決計不會與本體融合!如此,這兩人的邪影,又究竟去了何處?”
眾所周知,除開境界高深如暗香般的修真之士,常人的邪影總是會伴隨在本體身畔,一如我此前所見到的輕水、白顏等人。但顓頊與太康顯然不在此列,那么,他們的邪影,又都到哪兒去了呢?
有所謂“天書殘卷”的喧囂在前,又得玉璣子為挽回師尊冷喻的瘋狂在后,如今天下均已知道邪影的存在及作用。
“我相信,總有一日,所有的凡人,都能找到自己的邪影,與之融合,這時凡人亦能擁有與天地神魔對抗的力量,我們將開創全新的天下,不受任何人的掣肘,東海與幽都,甚至創世的神靈都會尊重我們的自由。”
玉璣子當初說出此言之時,根本就未察覺到所謂“天書”、所謂“融合邪影”、所謂“不受任何掣肘,神靈也要尊重”之類的噱頭,完全就是創世神大道與拾得設下的圈套!
邪影雖有,但融合極難!據我所知,直到目前,全天下融合了自身邪影的,也只有千禾與我,便已經跳出生死,笑傲煙霞,除卻神通不及之外,也堪稱成神!
但那大荒帝太康與幽都王顓頊,雖為人世至尊,但也不過肉體凡胎,與普通人無二,怎可能融合邪影?
然而,就我在席間所見之太康,以及千禾對顓頊的朝夕查探,俱都證明,這兩位人間皇帝的邪影,并不存在!
這兩人不可能沒有邪影,否則決不能活……邪影都去哪兒了?
“想這許多作甚?”暗香一手輕挽長發,一手柔柔的想為千禾撫平眉心,傲然笑道:
“等我回去問問師父,定可知其端倪!”
這暗香一身絕學,得之創世玄素大神。除了我與千禾,放眼天下,縱是各大派掌門宿老,也絕非其敵!但不知為何,居然出師之后,游歷之間,卻隨千禾助了幽都,專一獵殺大荒將領?
“此為幽都稍弱、拾得恐雙方懸殊過大,無法相持,便不能將人間武力消弭干凈所致。”千禾輕聲笑了起來,似乎大荒與幽都之爭,就算兩者同歸于盡,也該是命數使然,與暗香毫無瓜葛。
“神靈所為,也并非完全無虞!”我放開白顏素手,目注千禾,淡然笑道:
“譬如你我,融合邪影,永生不死,能力通天,又該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