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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幼瓊穿著睡衣打著呵欠進了衛生間。在不用干活的時候，她就是典型的日夜顛倒的夜行生物。
洗漱完畢，換上衣服，謝幼瓊邀請舒嬈一起去逛菜市場。老實說，舒嬈不是很想去。想當初在鵬城的時候，她一星期才去一次超市，每次去都買足一星期的油鹽醬醋，回家直接把食品全都放進冰箱，之后就完全悶在家里不出門。每天出門買一回菜這種事，實在是令她深惡痛絕。
不過寄人籬下有妥協是應當的，于是舒嬈就和謝幼瓊一起出了門。
沒了安妮盯著，舒嬈終于可以穿回自己最喜歡的衣服了。直筒牛仔褲加藍色細紋格子襯衫，一件寶藍色小背心打底防止胸前春光外泄，腳下則是這次帶來鵬城的那雙短幫小靴。偏中性的簡單衣著卻給她穿出了爽利漂亮的范兒，果然衣服還得衣架子撐。
謝幼瓊拎著帆布環保袋，把零錢包往懷里一揣，拉著舒嬈踢踢踏踏地出了電梯。城市小區一般都有附屬的果蔬市場，西泠公寓小了點，裝不下這點兒地，只能去附近另一個小區的菜市場買菜。
那小區叫漾日灣，走過去也得十來分鐘。舒嬈問謝幼瓊為什么不去超市，謝幼瓊答說超市的菜又爛又貴，付款時還得排長隊，實在讓人不爽。
“一般只有那些宅男才什么東西都在超市買吧。跟我一起走，我讓你發現一個新鮮食品的天堂。”謝幼瓊說得一臉飛揚，就像一個埋頭科研三十年的科學家急于展示自己最新的研究成果似的。
舒嬈覺得，自己碰上的女孩似乎都是這類青春逼人的樂天派，安妮如是，謝幼瓊也如是。反觀她自己終日郁郁不樂，二十七年的坎坷遭際和新身份的巨大壓力已經壓得她暮色遲遲。可這樣隱忍情緒的表現卻往往被人當作優雅嫻淑，舒嬈也真是無話可說了。
等到了菜市場，舒嬈才知道謝幼瓊的話不僅僅是說說而已。這姑娘真是廚藝專精，南北菜色通殺，最拿手的就是魯菜粵菜和川菜。從講究得過分的三套鴨到初學者就能掌握的白切雞，她都能信手拈來。
舒嬈覺得廚藝這種東西是有分級別的，會幾個家常小炒只能說是勉強不會把自己餓死，要登堂入室你非得把中國八大菜市從選料、切配、烹飪上區分開來不可，而謝幼瓊恰好就做得到這一點。這讓只會用花椒粉山寨一把麻婆豆腐的舒嬈差點羞愧而死。
超市冷柜顯然已經無法滿足謝幼瓊的需要了，難怪她能每天都耐著性子到菜市場來選購。
可聽她的話說，這樣子已經算“很不講究”的了。
“真要講究一點的話，應該在早上過來，選最新鮮的食材。很多東西你不挑揀一下，只能撿別人挑剩下的，那新鮮程度就大不一樣了，做出來的味道也大不一樣。不過我天生懶散，就只能這樣啦。”
“有不少攤子都是只趕早開的，一過八點就收攤。像咱們經過的這個角落，每隔兩天都有一個維族人在這殺一頭活羊，不到兩個小時就會被人買光。那新鮮的羊腿扛回家去，往烤箱一丟等出來了再抹把鹽，味道鮮而不膻，肥而不膩，連一點佐料都不用就很好吃哦。”
兩人正好走到菜市場東南角的一塊旮旯里，聽謝幼瓊這么一說，舒嬈趕緊夾住鼻子快步走過，不去嗅那污血和羊毛混雜散發的異味。
“不好意思，我忘了，舒嬈你家世好，應該沒接觸過這些臟兮兮的東西吧？”謝幼瓊捂著嘴笑。
這話聽來透著股不太友善的味道，舒嬈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妥當，只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舒嬈不傻也不遲鈍，寫小說的大多有著一顆玲瓏心。謝幼瓊對她的態度忽而熱情忽而生分，舒嬈不可能看不出來。有那么幾刻，舒嬈甚至覺得謝幼瓊對自己仿佛有點敵視，可又完全不明白這是為什么。她只希望這都是自己的錯覺，是受到綁架之后留下的創傷后遺癥。
舒嬈還不知道昨晚謝幼瓊調查她底細的事情，否則估計她會立即離開謝家，有多遠走多遠。
兩個女孩拎著滿滿的食材往回走，一人拎著環保袋的一邊帶子分擔重量。來逛菜市場的大多是師奶大媽，就這樣兩個姑娘也還是賺足了很高的回頭率。原因無他，只怪兩人實在容貌不俗。
“哎，舒嬈啊，我問你一個問題哦。”謝幼瓊忽然說道，“其實你有沒有為自己的長相困擾過？”
“困擾？怎么講？”舒嬈不解。
“你想想看，像你長得這么漂亮，不管去到哪里肯定都是關注的焦點啦——不許謙虛，你肯定知道自己有多美，再謙虛就是虛偽了。那么問題來了，走到哪都被一群人偷眼瞧著，故作無意地接近著，私下里悄聲議論著，你會不會覺得很煩？會不會想過假如自己長得平庸一點該多好？有過這種想法嗎？”
被這么一說，舒嬈想起了過往碰到的種種麻煩。幾乎每次出門，她都得忍受一番男人們肆意侵略的目光。在那X光射線般的目光下，舒嬈經常會有種自己正赤身裸體的不適感。原本就厭惡男性的她，在身上忽然多了容人侵略的器官后，那種厭惡已經上升到了恐懼的層面。
和安妮上街碰到的黑人小伙，糾纏不休的邱東方一行人，訂婚宴當晚那鎂光燈般讓人緊張的滿座賓客聚焦的目光……凡此種種皆記憶猶新。如果非要說的話，這大概就是謝幼瓊提到的“困擾”了吧。
所以對這個問題，舒嬈大可以點頭說“是”。可讓模樣變得平庸？她卻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怎樣，有么？有沒有想過，如果自己是個男人會更好呢？”
謝幼瓊突發奇語，聽上去仿佛別有用心。舒嬈警醒過來，扭頭看了她一眼。
謝幼瓊正歪著腦袋看著她，臉上的笑意瞧不出一點破綻。
“呵呵，這么一說確實挺有意思的呢。”舒嬈貌似感興趣地說，“變成男人然后追求你嗎？想想確實挺有趣呀。”
女孩子習慣帶著的可愛語氣和互相打趣的百合傾向，由舒嬈親口說出來差點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舒嬈忍著惡寒，好容易沒讓自己吐出來。
謝幼瓊卻顯得有些認真：“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問你，你有沒有產生過自己其實應該是個男人這樣的想法？”
“沒有。”舒嬈斷然回答。
“真的沒有過嗎？哪怕一次也好。”
“真的沒有過。”舒嬈笑了，“我為什么非得想到這種事情呢？”
“我只是覺得吧，舒嬈你要是變成男人，肯定會迷倒一大片的。”謝幼瓊眼睛一亮。
這話題轉得略顯生硬，很明顯她心里有事，只不過眼下不方便深究。最終舒嬈以一段含糊不清的話語作了了結：“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能選擇的，該是怎樣就是怎樣。既然上天決定了我是女人，那就好好做我自己得了，想再多也沒用。”
既然上天決定，那么就順勢而為，這也是舒嬈自變身之后的生活態度。所以她看起來并沒有因為性別驟然轉變而驚惶失措，這似乎有些不合理，可放在舒嬈身上卻相當地合情合理。
她打心眼兒里不認為自己是女人，可依舊在順從著親友們的意思，學著怎樣表現得像一個百分之百的女人。這種“身”與“心”與“行”的矛盾就像一團亂麻相互交錯，只等著某一天有把剪刀喀嚓一聲剪去煩惱。
——或者說，剪成碎片。
邊走邊聊天會讓人忘記路程，交談之間兩人已經走到了菜市場外邊，正從那個叫漾日灣的小區入口旁經過。
這是一個向南開的側門，專供業主步行出入使用。由于不需要設置起落桿，這門開得有點小；兩旁的爬藤月季茂密葳蕤遮擋成一片，更顯得此處隱秘有趣。因此在路過的時候，舒嬈不禁多看了兩眼。
就是這多看的兩眼，讓舒嬈瞧見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恰好這時那人也轉過臉來，舒嬈這下看得分明，心里一驚，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怎么了？”謝幼瓊正好回了條短信，沒有看到方才的一幕。
“沒什么。”舒嬈搖了搖頭。
人生的遭際真是奇異非常。舒嬈也沒想過在這種地方居然會碰見熟人。
“那我們快點回去吧，也不知道幼風那小破孩子是不是又在家里瞎胡鬧了。”謝幼瓊說，“這破袋子真是死沉死沉的。”
漾日灣小區里，聶子俊抬起大拇指搔了搔腦門。
“奇怪，剛才怎么有個美女在外頭盯著我？”
一旁的郭俊偉聞言連忙抻長了脖子：“哪？哪有美女？”
四處張望不見一頭雌性動物，郭俊偉拉下臉：“喂，美女在哪呢？”
“剛才還在外頭呢，走了。”聶子俊指了指門外。
“算了吧，肯定是你出現幻覺了。”感覺受到了戲弄，郭俊偉不由嗤笑，“就你那傻逼樣兒，五短身材，啤酒肚一挺連西裝紐扣都扣不緊的貨，會有女孩看你？”
聶子俊怒了：“媽逼你也好不到哪去成么！”
“行了，別廢話了。還是想想怎么救老大吧。”郭俊偉說。
這確實是眼下的頭等大事。想到這個，聶子俊不禁嘆了口氣：“唉，要是喬哥還在就好了，他出手肯定什么事都擺平了。”
這話郭俊偉也不得不贊同。自家老大的那個哥們有多生猛，他們再清楚不過。風里來雨里去，這世上似乎就沒他搞不定的麻煩。
可是，那哥們，已經好久，沒出現了。
想到這一茬，兩人同時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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