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蘿本能性地哭喊掙扎,卻發現抱住她的人居然是爹爹。
以八歲女娃的心智,只覺得爹爹是從天而降來救她的,絲毫沒去細想為何他會偏生在這個時候出現。
林秀才快速朝那婆子使了個眼色,婆子便站定了,沒上前去。
林秀才開始哭嚎起來,搖著青蘿的瘦小的肩頭,喊道:“青蘿啊,你那娘太狠心了,居然為了幾個銀子就把你給賣了!”
由于方才的驚嚇,青蘿的小臉已經煞白一片。
聽到這句她愣了一下,眼淚再也止不住,奪眶而出。
林秀才也跟著垂淚,緊抱著青蘿,朝后面那婆子吼道:“你說,那瘋女人要走了多少銀子!我就算窮死也不賣我親閨女!”
婆子下巴一揚,叉起腰道:“剛剛買進來是十兩,現在想買走,那就得二十兩!”
林秀才方才還氣勢洶洶,一聽到二十兩這數目,那張臉頓時就如同霜打過的茄子那般,伸手摸了摸袖口里,只捧出三兩銀子來。
“我求你讓我帶我女兒回去吧,我先給你三兩,等我回去湊足了錢,再把銀子都給你!”林秀才哀求著。
婆子卻是不肯,上前要拽走青蘿。
林秀才緊緊抱住她不放手。
婆子怒了,揮了揮手里的賣身契道:“你這閨女已經賣給我了,你再不放開,我可就要去報官了!”
林秀才眼睛眨了眨,聲音軟了些:“那你讓我再同她說上幾句話……”
婆子有些不耐煩:“趕快些,里邊還等著呢!”
林秀才笑著點頭,那討好的模樣仿佛下一刻屁股后面就能長出一條搖晃的狗尾巴來。
婆子應下了,林秀才便拉著青蘿到一旁去,蹲下來輕聲哄道:“青蘿別怕。等爹爹回去湊足了銀子,就會來接你回去的。”
青蘿卻是一個勁地哭,問道:“爹爹。娘為什么要賣掉我?”
林秀才立刻憤憤罵道:“那個臭婆娘愛財如命,連閨女都不要了!她老早就說要把你賣了換銀子。為這事我都同她吵了好幾回了,沒承想她真能這樣狠心!”
青蘿心底里最后一絲希冀破滅,她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林秀才忽又收起憤怒,朝青蘿咧嘴笑道:“青蘿你乖乖的,進了趙家要好好聽話。你要是不乖,趙家人就會來找爹爹和娘的麻煩的。等爹爹湊足了銀子就會來接你,爹爹也會回去勸娘,讓她常常過來看你。”
“我不要她來看我!”她聲音沙啞。目光卻堅定決絕。
就這樣,她被帶進了趙家,陰差陽錯地成了趙家少爺的小媳婦。
一開始她還癡癡想著會不會有一天爹爹就能湊足了銀子來將她接回去,可后來漸漸發覺不是所想的那樣。
趙家人人都說她是福星,她一來,趙家少爺的瘋傻病就好了不少。
她這才明白,就算爹爹有再多的銀子,也沒辦法把她贖回去了。
再后來,她自己也不奢望了。
雖然當時說了那樣決絕的話,但是這五年來她沒有一天不是在盼著娘親能來看看她。
可是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娘一直都沒有來。
她想著,娘能這樣狠心。那她也權當是沒有那個娘。
可她沒想到賣女兒還不是娘最狠的,更狠的是在爹癱瘓在床的時候娘居然賣掉所有的地,卷起銀子一走了之!
就連后來爹不幸死了,也沒見娘回來到墳頭上拜一拜……
青蘿心里是恨娘的,可饒是已經這樣恨,在看著娘找上門來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讓丫鬟拿銀子去。
她本應該恨她的。丫鬟說得對,何苦再為了那狠心人傷懷?
哭累了,便沒聲兒了。連晚飯都沒去正廳用。
半躺在六柱雕萬字紋黑楠木大床上,雙眼虛浮地盯著黑漆木底座上的碧色琉璃燈盞。
不知何時。一道陰影打過來,遮住了燈盞的光。頭頂上傳來溫柔的聲音:“別一直盯著那個看,當心眼睛難受。”
青蘿瞇了瞇眼,并不看眼前的男子,只輕輕側身轉向里側,不說話。
“怎么了?”他坐到床邊,扯了扯繡大朵牡丹花的錦被為她蓋好。
“沒事……”青蘿低低應一聲,盡量不想讓他聽出哭腔。
可他還是緊張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問道:“他們又說那些讓你難堪的話了?”
男子便是趙家少爺趙伯瑄,他口中這個“他們”,指的便是掌管著趙家家業的庶妹和妹婿,以及……那位周姨娘。
“伯瑄,你不必這樣事事顧忌于我的……”她說完,才輕輕回過頭來。
趙伯瑄溫柔地看著她,伸出手輕輕撩開她被淚水沾濕的頭發:“我不顧忌你,還顧忌誰?”
青蘿囁嚅兩下,不禁哭出聲來。
趙伯瑄伸手將她摟進懷里,并不再說什么,只是任由她哭。
趙家人都以為是青蘿將趙伯瑄照料得好,但只有青蘿知道,其實一直是趙伯瑄在照顧著她。
哭過之后,他便哄著她吃些東西。
“明知道身子虛,還去慪氣。”他端著蓮花瓣翡翠小盅,舀起一勺血燕燉梨湯羹喂給她。
青蘿吃了兩口,便搖頭說吃不下了。
趙伯瑄也不強逼,將小盅放在一旁的杌子上命丫鬟們撤下去。
“聽說你今天又讓丫鬟出去了一趟。”趙伯瑄一面在小盆里凈手,一面輕聲說。
青蘿苦笑一下:“是呢,才出去一趟,又聽得有人在罵趙家……”
趙伯瑄身子微微一僵,復又輕輕笑道:“哪日不罵呢,都罵上門來了。”
青蘿有些不甘心,坐直了身體道:“伯瑄,你當真就任由他們這樣下去?幸好老爺深居不出,否則聽了那些話。鐵定會氣壞身子的。”
趙伯瑄取過一旁的巾帕擦擦手,目光忽明忽暗。
他何嘗不知道趙家這些壞名聲都是庶妹和妹婿搞出來的?
妹婿本是個讀書人,奈何學問不到家。屢屢不中,后來只得回頭來到私塾里混了個教書先生。
當時周姨娘見少爺瘋瘋傻傻的。便嚷嚷著要給庶妹請個先生教養,好徹底把那個傻哥哥比下去,也不知怎地就請到了那位,到最后,竟是來了個郎情妾意。
可妹婿家境實在落魄,趙老爺和周姨娘便做主將他招進趙家來。妹婿倒也應了。
從商的趙家不似官家人,并不十分看重門第,且庶妹能招一個讀書人做贅婿。這還讓周姨娘得意了一把。
卻不料這個贅婿還是個有野心的,能識文斷字,做買賣頗有手段,周姨娘便一直在趙老爺耳邊極力鼓吹,終于讓趙老爺答應暫且把趙家家業交給贅婿代為打理。
在周姨娘眼里趙伯瑄就是個廢人,時瘋時傻成不了什么氣候,只等趙老爺子一撒手,這趙家可都是他們的了!
但他們不知道,其實這一切,趙伯瑄都是看在眼里的。
“放心。爹不會知道這些的,咱們不會說,周姨娘更是瞞得緊。”趙伯瑄轉過身來。嘴角藏著難以察覺的笑容。
青蘿嘆了嘆氣:“你倒是把心放得寬。周姨娘和小姑都不是省油的燈,只怕以后我倆的日子難過。我倒是無所謂,兒時再苦也都過來了,只怕你到時候……”
趙伯瑄解下外衣,坐到床邊去拉住青蘿的手,凝視著她,笑著追問道:“只怕我到時候過不慣,整天在你耳邊嚷嚷?”
青蘿被他看得臉上一紅,低頭嗔道:“你這大少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到時候怕也只能拿嘴巴嚷嚷了。”
趙伯瑄聽罷不禁一笑。忽地摟住青蘿,俯下頭在她臉頰上輕啄一下。
“那如果有天我真的變成了一無所有的窮少爺。你還愿意跟在我身邊嗎?”
青蘿本還紅著臉,聽到這句忽然目光一沉,推開他,溫怒道:“你這是講什么話?”
她不怕過苦日子,卻怕被人拋棄。
趙伯瑄看著她的怒顏,又笑了。
青蘿卻是笑不出來,抿唇低下頭。
趙伯瑄有些悵然地輕嘆一下,緊握住她的手,嗓音沉沉:“青蘿,相信我,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的……”
正在這時,門外丫鬟輕輕敲一下門,問道:“少爺,少奶奶,歇下了嗎?”
趙伯瑄立起身來,朝門口問:“可是有事?”
丫鬟不出聲了,一個老媽子的聲音響起。
“少爺,是老奴,老奴有話要同少奶奶講。”
趙伯瑄回頭看了青蘿一眼,青蘿沉思一下,道:“能這樣晚找來,想必是急事,讓她進來吧。”
趙伯瑄點頭,起身取來剛解下的外衣披上,才讓丫鬟開門。
進來的是趙家的管事媽媽。
許是當初被賣的陰影揮散不去,青蘿對管事媽媽的印象始終不太好,見到是她進來,立刻就將臉側開了。
管事媽媽也知道少奶奶不怎么待見她,戰戰兢兢地俯身行了個禮,轉而看向趙伯瑄。
趙伯瑄覺察管事媽媽異樣的神情,失笑道:“怎么,莫非還有什么話不便讓我知道了?”
管事媽媽連忙道:“豈敢豈敢?少爺可莫要折煞老奴了!”
“既然如此那就快講,褀貞身子不利索,須得早點歇息。”當著管事媽媽這樣的外人,趙伯瑄才喚青蘿為褀貞。
管事媽媽也聽出趙伯瑄這話中的不耐煩,害怕少爺一言不合又犯病打人,索性跪在地上,磕頭道:“少爺,老奴在趙家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就算是做了些糊涂事,也都是為了主子,以前為了老爺夫人,現在便是為了少爺和少奶奶!”
趙伯瑄眉心微擰,管事媽媽無緣無故說這些話作甚?
他不禁又回頭去看了看青蘿。
青蘿也是一頭霧水。
管事媽媽抬頭瞄了青蘿一眼,又接著道:“老奴知道少奶奶心里怨恨著老奴,因著正是老奴替夫人接手買下了少奶奶,可老奴當時也……”
“行了,別說那些了!褀貞豈是那樣小肚雞腸之人?”趙伯瑄不悅地打斷了她。
聽來聽去才知道原來是想來講這個,青蘿本就在為此事傷懷,這老太婆凈會添亂!
管事媽媽被趙伯瑄嚇了一跳,微顫著身子放低了聲音道:“老奴不是那個意思,老奴今日來……是想給少奶奶看一樣東西……”
她說著便伸手入懷取出一張陳舊的箋紙。
趙伯瑄眉心一擰,正欲開口讓管事媽媽退下去,卻聽得身后的青蘿忽然道:“什么東西,拿給我瞧。”
青蘿一看到那熟悉的舊箋紙,心中就不禁一悸,待到管事媽媽呈上來打開一看,果真就是那令她厭惡的勞什子。
她當年的賣身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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