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更)
素雪走后,胡媽媽前來為老太太揉肩,老太太微閉上了眼。
屋內幽黃的燭光照在那扇沉香木雕四季屏風上,映出斑駁的光影。
老太太面上無波,卻并不安然。
“老太太,您看這三小姐和翊國府……”過了好半晌,胡媽媽才開了口。
“上回,便有些不明不白了。”老太太慢吞吞地說著,睜開了眼。
胡媽媽知道老太太說的是上回翊國府大少爺聲稱三小姐拿了他的東西,要進府來質問。
那時府里人都以為是三小姐又在外面闖禍結了仇,老太太也著實嚇了一跳,看著這翊國府來勢洶洶,都有些擔憂三小姐能否招架得住。
可誰料到最后,竟是一丁點兒事兒也沒有。
那翊國府大少爺沒過多久就稀里糊涂地走了,三小姐也安然無事。
老太太沉默了一陣,又道:“不過,從這回的狀況來看,那翊國府的大少爺似乎真的對雪姐兒格外有意。這倒也也不是什么壞事。”
胡媽媽點點頭,這當然不是壞事,畢竟對方可是翊國府啊。
若是三小姐能和翊國府攀上關系,那整個江府豈不就跟著榮光了嗎?也不去奢想太多,即使能被那個什么翊國府的大少爺納去做個貴妾,也都是不錯的歸宿。
比之于之前的沈家庶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只是想來奇怪,雪姐兒怎會結識到翊國府的少爺呢……”胡媽媽蹙眉低聲念叨。
這也是老太太的疑惑之處,甚至是當時席上其他太太小姐的疑惑之處。
“瞧著雪姐兒那態度。我就算是問。她也未必會如實講。不如睜只眼閉只眼,等等看接下來怎么樣。只要沒什么壞處,便無需事事都求個明白,也讓府里那些嚼舌根子的都好生收斂一些。”
胡媽媽點頭應下。
這事關乎到翊國府,那些長舌婆子也的確該分些輕重了。
頓了頓,老太太又道:“大姑娘倒也總算是爭氣了,只是不曉得她有了這個孩子以后,還會不會記著她仍是江家的人。罷了罷了。她從來都怨我,她逮著機遇扶搖直上了,能不反過來折騰我便算是有良心的。”
胡媽媽連忙道:“老太太這是講的什么話?大小姐就算再飛黃騰達,她也終歸是江家嫁出去的姑娘,哪怕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也照樣是不能忘記祖宗的!”
胡媽媽義憤地說著,心里卻沒太大把握,畢竟大小姐還未出嫁時便一直不得老太太的喜歡,往前除了那本就不招人喜歡的三小姐,老太太最虧待的。便屬大小姐了。
可誰會料想到大太太那拙劣的眼光竟也有押對寶的時候?強迫著大小姐嫁去鄭家,熬了兩年多。竟也算是看到出頭的曙光了。
簪纓世家素來注重嫡庶之別,只要大小姐產得一子,鄭亭暄襲來的爵位,必會落在這嫡子的身上。
老太太也想得透徹這一點,卻是高興不起來,默了默,嘆氣道:“等到從江南回來,安排著去一趟京里瞧瞧大小姐罷……也教她知道,咱們江府可沒有把她給忘了。”
老太太這話的真正含義是,也教她知道,不要把江府給忘了。
胡媽媽連忙點頭:“等這次回來了,就著手去安排。”
幽弱的燭光漸漸暗了,老太太凝視著有些發白的花窗,緩緩問道:“外頭又下雪了?”
“好似又飄起了細雪,不過瞧上去沒多久就能停的,應是不會耽誤明日的行程。”胡媽媽一面說著,一面為老太太卸下頭上的翠簪,伺候她洗漱。
老太太安靜地躺下來,卻遲遲無法閉眼,注視著上方,神色凝重。
這府里的局面,越發令人費思量了。
素雪踩著寒露回到房中后,徑直進了里屋,只留下妙夢在身邊。
“說吧,你去張氏醫館尋參之時,遇到的人可與翊國府大少爺有關?”
冷靜下來后,素雪便想通這各種關竅了。
她要幫著尋參的事只與妙夢一人講了,連千柔都因去給她取衣裳,沒有在場。
所以如果傳出去,便只有妙夢這一個源頭了。
妙夢本還高興著,但見素雪語氣有些沉,她也跟著縮了縮頭,只低低應道:“小的去張氏醫館問參,掌柜的說沒有,剛巧就碰到了今日進府來的那個小廝……因為上回就是他將玉佩交到小的手中的,因此小的認得他……”
素雪沉默著聽完,微微一愣。
“就這樣?”她有些不敢相信。
妙夢愣著點點頭:“就這樣啊……他也認出了小的,看小的愁眉苦臉,便問是得了什么病,為何要來藥館,剛巧藥館的伙計正朝小的抱怨,說實在沒有更好的參了,才教他聽了去,知道是小姐在尋參。”
素雪一直看著妙夢,妙夢神色自然,不像是在說謊。
可她還是覺得疑惑。
就這樣簡單?
聽聞她在尋參,就替她送過來?
素雪想著想著,一絲笑意浮上嘴角。
看來這個子玉是個道德心極重的人,一朝救他于危難,便認定是永遠的恩人。
看來她那次真是救對了人,撿到寶了,否則今日還真是沒法應對大太太的發難。
人人都說救死扶傷的醫者是活菩薩,是人間的天使,前世她那樣兢兢業業含辛茹苦,卻未見得到一丁點兒的好回報,反而換來了事業不順,男友劈腿。
這曾讓她一度不相信好人有好報的說法。
如今看來,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不過令她煩惱的是,這個時辰未免也太坑人了一些。她在前世的時候怎就沒有遇到這樣知恩圖報的大土豪呢?
妙夢在一旁靜靜瞧著素雪。見素雪笑容淡淡。許久沒這般愉悅了,妙夢也跟著一笑,轉了轉眼眸子,道:“小姐,人家裴公子又送玉又送參的,小姐可不表示表示謝意?”
“哪還輪到我謝他啊?”素雪正樂著,便隨口吐出一句。
說完瞧見妙夢一臉驚愕,這才知道這句話說得好似她和裴公子很熟悉一般。連忙岔開話題道:“行了行了,明兒還要早起趕路呢,我的東西可都收拾妥了?”
“小姐放心,回祖宅又不是第一次了,該帶上什么都很清楚,千柔早就拾掇妥當了。”
素雪這才放了心。
妙夢抿嘴笑著,挪了挪步子靠近素雪,道:“那小姐,要不要帶上那塊玉?那好歹也是人家裴公子一番心意啊。”
素雪眉頭一皺,盯著妙夢嗔道:“裴公子就是裴公子。什么‘人家裴公子’,以后講話給我好好講。少在那兒陰陽怪氣地!”
妙夢吐了吐舌頭,退到外面去忙著燒熱水了。
等到妙夢走了,素雪才忍不住兀自一笑,玩味地低念道:“人家裴公子?”
念完仍舊覺得別扭,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是夜,沈家一片寧靜。
沈逸風的書房里燭光如豆,他靜靜坐著,昏光映著他平靜的面容,忽明忽暗。
石榴打開門進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三更。
她輕輕走近,看清沈逸風的側臉,有些不忍,低聲道:“二少爺枯坐一夜了,這樣下去……”
石榴說著說著,有些哽咽了。
她知道沈逸風的苦,可恨她自己幫不上什么忙。
岐南王多方聯盟,卻頻頻遭拒,一怒之下便向沈逸風施壓,要他三個月之內解決掉太子身邊所有心腹。
太子身邊的心腹,最有分量的無非就是翊國府和陳侍郎府,那兩家可都不好對付啊……
“二少爺……”
“這么晚來,可是有事?”沈逸風打斷她,微微側過臉來。
他的臉陷入燭光的陰影中,平靜溫柔。
石榴仿佛有一瞬間的晃神,頓了頓,才匆匆遞上袖中的紙條,道:“信鴿的腿上綁了兩條紅線,可見是急事。”
沈逸風取過來,依舊神色平靜。
眼神快速掃完那紙條上的兩行字,他的臉有片刻的凝滯。
屋子里實在安靜,連蠟燭燃燒微微的呲響聲都能聽得見。
可忽然,一聲巨響打破了這寧靜,仿佛將這夜撕開了一個裂口。
石榴驚得全身一抖,怔愣地抬起頭來。
沈逸風將紙條拍在了案桌上,嗖地一下起身大步走到窗欞旁去。
看著窗外墨黑的夜,他才終于讓自己恢復平靜。
石榴驚魂甫定地探了探頭去看,只見那紙條上寫著:翊國府大少爺再訪,送與三小姐珍貴山參一盒,府中之人皆欽羨。
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原來是江家那個蠢女人!
石榴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地說道:“二少爺,您都已經娶妻了,何不讓杜鵑找個由頭離開江府?何必還要派人去監視一個不再相干的人?若是露出了馬腳,豈不是……”
“你出去。”
沈逸風聲音不大,石榴卻聽得一怔。
她仍舊覺得堵心,再次勸道:“二少爺啊……”
“我叫你出去!”沈逸風忽然側過臉來,那眼中的陰鷙比這寒夜更加滲人。
石榴抖了一下,低了低頭,鼻子一酸,快速退下去了。
書房再次安靜下來,沈逸風的目光不由得再次緩緩落到那紙條上。
“江素雪,你還敢去攀翊國府?不知死活……”他看著那昏光下的紙條,眉峰緊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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