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婉悅抿唇點頭,臉上帶著某種喜悅,看著廳外小聲道:“以前就聽說有大夫誤診,險些把活人給埋了。如果這回也是誤診,那就太好了……”
頓了頓,又垂下眉:“雖然雪梅害了三姐姐,有罪,但畢竟主仆一場,我還是不希望她這么悲慘死去……”
素雪靜靜聽著,雙目微沉。
這個六小姐,眼中居然連一丁點兒的恐懼和驚慌都沒有!究竟是演技太好,還是神鬼不懼?
素雪不由得再次懷疑自己的猜想。難道雪梅真的不是六小姐所害?
其實,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詐尸。
素雪答應幫張大夫說好話,條件便是,要張大夫趁夜去挖出雪梅的尸首,再散播雪梅詐尸的傳言。
她也知道掘墓這種事是對死者極大的不敬,但是沒有什么比抖出幕后真兇更能還雪梅公道了。
尋常人若是聽聞自己親手殺害的人死而復活了,哪怕是個男子也會嚇得魂不附體吧。
可反觀婉悅,竟這樣冷靜,冷靜得叫素雪懷疑自己的判斷。
正想著,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素雪望過去,是行色匆匆的李管家。
他手里,還拽著一件帶污的白衣。
李管家本來快步跑進來,想盡快給大伙一個交待,不料走進了前廳,卻只見到素雪和婉悅兩人。
李管家愣住,怎么這樣冷清?
難道說消息比他的腳還跑得快,府里的人都已經知道了?
婉悅率先上前兩步,想問,卻又忍住了。
還是一旁的蘭竹焦急開口道:“李管家,端的是怎么個狀況?”
李管家這才晃了晃手中白衣,解釋道:“我們去了西城郊,那新墳,的確是被挖了。”
素雪聽及此,掩嘴低呼一聲,忙說:“分明是已經死了的人,又怎會活過來呢?我就說她死得有些蹊蹺,莫不是化作厲鬼來找人索命了吧?”
說完立刻看向婉悅,緊張地上前去猛地抓住她的手,口中道:“六妹,她之前就想害我,這回,難不成又……”
素雪臉上驚惶著,心里卻無比冷靜,她緊緊抓住婉悅的手,想探一探這個六小姐是不是真的如同表面上這般平靜。
李管家已經回來了,想必都已經查出線索了,她想逮住這最后的機會,再試探一下婉悅。
可結果依然令她失望。
婉悅臉不紅心不跳,還溫和地在一旁安慰起她來了。
李管家也在一旁笑道:“三小姐不必害怕。已經查清楚了,那新墳是被人從外邊挖開的,而人們謠傳的白衣女鬼,也是披著這件白布衣裳故意嚇人的。也不知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居然敢裝神弄鬼嚇唬人,眼下這衣裳已經找著了,二老爺正在派人追查究竟是何人所為,相信不出幾日,便能將那個小鬼逮住問罪。”
婉悅愣了一下,臉上微微失望,低聲自語道:“原來是這樣,她還是死了……”
這一句話幾不可聞,素雪離她很近,才聽清了。
素雪眸光淡下去,緊抓的手漸漸松開。
連這樣的狠法子都拿婉悅無可奈何,她實在是沒轍了。
二老爺出動了官府的力量,人心惶惶的詐尸事件很快被壓下來了,而裝神弄鬼的那個人,還在追查中。
素雪回到屋中,開始為張大夫隱隱擔心起來。
夜幕降臨,寒意料峭,就連素雪的屋中也添了只吉祥如意花鳥圖的暖爐,里面燃著銀絲炭,散發出安謐的暖香。
她不愿相信雪梅是意外死亡,卻又尋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能證明婉悅和這件事有關聯。
是她觀察不夠細致,還是張大夫那兒提前走漏了風聲?
這里面,究竟是哪兒出了問題……
正沉思著,簾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小姐,歇下了嗎?”
是千柔的聲音。
素雪應了一聲,復又問:“可有什么事?”
千柔緩了一下,還是開口道:“老太太從午后開始就一直很不舒服,之前只有四小姐在一旁守著,現下夜幕了,更是頭痛難忍,連先前無禮頂撞了老太太的大太太也都一同過去侍疾了。小姐……您要是沒睡,要不也過去一趟?”
素雪這才猛地坐直身體。
之前一門心思在婉悅身上,雖也瞧出了老太太的異樣,但只以為是過度擔憂府中的事,思慮過度,才會精神不濟。
眼下這樣晚了,老太太還在喊頭痛,這絕不是精神不濟那樣簡單了,弄不好是頭風癥發作了。
“去,自然要去。”素雪立起身來往外走。
千柔見狀一喜,又道:“夜里涼,小的去為小姐取一件小氅來。”
說話間素雪已經匆匆走到門外,夜風透著刺骨涼意,她微微蜷了蜷手臂。
千柔取來月白色兔絨小氅為她披上,妙夢提著小燈籠在前邊引路。
匆匆行至老太太后院門口,便見里面燈火煌煌,人影攢動。
守在外面的丫鬟秋葵見到她,忙扭頭對里面喊了聲:“三小姐也來了。”
素雪取下小氅交到千柔手中,邁步進去。
該到的,都到了。
大老爺大太太二小姐,二老爺四小姐六小姐,還有大爺二爺三爺,就連趙姨娘和五小姐都一同來了。
只是眼下這畢竟是老太太的臥房,因此只有女眷進去了,男丁都在外間候著,隔著一層簾子焦急地張望著里面。
素雪暗暗吸口氣,不由得感激地望了千柔一眼。
她一直在為雪梅的事情煩心,一時間無暇顧忌這邊,幸好有千柔提醒,否則,她又會落一個不孝不敬的話柄了。
也許府里人全都默認她這位三小姐不會愿意大半夜過來侍疾,因此根本就沒人通告這邊。
二老爺也候在外間,那身白鷴圖紋的官服還未來得及脫下來,想必是剛處理完了外邊的事,回府聽說老太太身體抱恙,就直接過來了。
二老爺聽到秋葵喊那一聲,還有些不敢相信,回頭一看,素雪已經走到面前。
“父親,大伯父。”素雪輕蹲行禮。
二老爺這才勉強斂起驚訝神色,淡淡嗯了一聲。
大老爺本來挺喜歡性格直率的素雪,可這次回府后聽聞素雪借以畫卷的由頭,當著眾人的面兒暗諷了大房一番,因此大老爺心中有些不悅,但見素雪難得這樣有禮,他不便冷漠以對,也應了一聲。
“祖母不是一直都在服用李院判的開的藥嗎?怎么忽然又叫頭痛了?”素雪一邊問,一邊隔著簾子往里瞧。
里面擠了一大堆人,但老太太只允許婧萱和胡媽媽近身侍疾,其余的都僵立在一旁干著急。
二老爺猶豫一陣,還是答了話:“已經派人去請李院判了。”
“可李院判不是在京里嗎?”素雪蹙眉輕問。
連夜去請,來回一趟,就算再快也得等到下半夜了吧。
二老爺卻是搖搖頭:“若是在京里,就不去請了。剛巧李院判為著一些私事來了薊州,只是還不確定究竟在哪個客棧下榻。已經派了好些人出去尋,想來也很快了。”
素雪凝眸,再次向里面望去。
從素雪這個方向,也僅僅能瞧見老太太小半個上身,她倚在床柱上,不時地用頭磕著床柱,看上去十分痛苦,十分焦躁。
素雪有些不忍,回頭道:“可是如果一直尋不到李院判呢?或者說李院判又回京去了呢?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瞧著祖母受這等煎熬……”
二老爺神色微愣,最后嘆息似的說了一句:“難得你還能如此關切祖母。”
頓了頓,又道:“既然來了,也進去瞧瞧吧。”
素雪點點頭,撩起簾子走進去。
走近了,才知道老太太一直在不停地哎喲哎喲地喊著,痛到難受時,就使勁用頭撞床柱。
那雕花金絲楠木的床柱上胡亂綁著一個個很不合宜的軟墊,許是胡媽媽看不下去老太太撞頭,才臨時綁上去墊著的。
一屋子人都急得團團轉,揉太陽穴,拿巾帕熱敷,能想的法子都想了,老太太還是一個勁喊痛。
素雪穿過人群,向前走去。
胡媽媽察覺有人影投過來,忙回頭,一看是素雪,頓時淚水盈眶,也不再顧及其他,朝她喊道:“三小姐!三小姐!”
她只想喊,三小姐快救救老太太吧。
可老太太指明了不準把素雪為她瞧病的事兒說出去,胡媽媽也就只能乞求般了喊出這兩句。
老太太迷迷糊糊地聽到胡媽媽在喊三小姐,也伸出手來,在空中胡亂搖晃著,口中喃喃道:“三丫頭,三丫頭……祖母疼,疼得要人命了!”
素雪朝著老太太伸出手的方向蹲過去,握住老太太的手,安撫道:“祖母莫慌,素雪在這兒,告訴素雪,究竟是哪兒疼?”
“腦仁兒……整個腦仁兒,疼得快要炸開了!”
她痛苦地晃著頭,始終深皺著眉,緊閉著眼。
素雪索性再湊近些,將老太太的手臂摟在懷里,作安慰狀:“祖母別怕,李院判很快就能來了,您再忍一忍,很快就不會再痛了……”
她口中唱著這些寬慰病人的話,伸出左手為老太太擦汗,微掩著的右手卻快速找準腕脈,指腹輕移,暗自為老太太診脈。
脈弦而數,散浮不定……
她總算是找著機會為老太太號上一脈了,和之前的判斷相差不遠,是肝火上揚引起的頭風癥。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這個頭風癥已經不是一年半載的事兒了,而是多年的頑疾。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