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公主回了京城,蹤跡隱匿在這片故土里。
原不是件秘事,然各方勢力似乎都有著共鳴,彼此間心照不宣。
從去年轉春起,身世帶給她的變故和迷茫接踵而至,以致真的臨陣風雨,陸思瓊反倒不慌不忙了。
她甚至還有心思,將早前要給龔景凡做的扇墜絡子做完。
淡綠的滕花玉玨,色澤溫潤,配在折扇上甚好。舉在眼前端看,金色的陽光灑進,發出七彩的光暈。
“姑娘可是做好了,這件配飾花了您多少心思,也就是龔二爺才擔得。”竹昔含笑著打趣。
陸思瓊睨她一眼,“莫在這打趣。”
次數多了,就自然上許多,倒沒再一聽到龔景凡就臉紅。
她仔細檢查了遍,細到花穗繩結,讓人尋了個小錦盒收好。
門外傳來腳步聲,管事來報,道敬王府的世子妃來了。
靈表姐!
陸思瓊聞言展笑,理了理衣容下炕,才到門口就見宋氏陪著周嘉靈往嬌園而來。
她今日打扮華麗,梳了牡丹髻,赤金鑲紫瑛石的寶結,赤金銜紅寶石鳳釵,桃紅色的錦緞褙子,大紅遍地的織錦短帔,杏黃色繡梅蘭竹襴邊綜裙,一副宗室貴婦的妝扮。
其后浩浩蕩蕩跟了數十名侍婢嬤嬤。
不疾不徐的到了院前,周嘉靈輕聲喚道:“瓊妹妹。”語調不比往日輕快,舉手投足間端莊了許多。
陸思瓊微福身子,張口喊她,“姐姐。”
周嘉靈攜了她的手進院,在鮮用的花廳里招待,王府侍人站了大半屋子,院子里服侍的人都仔細小心著,生怕沖撞了貴人。
宋氏知她姐妹倆有話要說,略坐了坐就離開了。
周嘉靈這才稍放開了語氣,“年年元宵都是和妹妹一起在國公府里過的,今歲沒瞧見你怪想念的,也是這幾日日頭好,我便過來看看你。”
說著眼神關切,柔聲詢道:“怎么樣?身子都大好了不曾?”
“都好了,先前用了藥后又將養著,早前還去公主府住了些時日。”
左右皆是人,陸思瓊處的有些不自在,此刻不同于往日任何一回,總覺得被人緊緊盯著。
是以,她開口言道:“姐姐去我房里坐坐吧?早幾日我做了方帕子,就想給你的。”
素來爽快的周嘉靈卻沒有立即接話,稍稍猶豫后,望向左邊的圓髻婦人,“齊嬤嬤,我與瓊表妹去取方帕子,你們先下去歇息吧。”
齊嬤嬤面相寬胖,很穩重的樣子,聞言笑著道:“世子妃盡管隨陸姑娘過去,奴婢們在外候著便是。”
陸思瓊不由深看了兩眼,心生不滿。
靈姐姐是敬王府的少主母,看得這樣嚴做什么?
然而,向來不喜歡奴仆環繞的周嘉靈卻似司空見慣了般,只微微點頭后,就站起身拉著表妹往上房去。
陸思瓊的屋里還燒著暖爐,周嘉靈甫一進屋便有些悶熱,便抬手將短帔解下。
二人對視而坐,誰都不要丫頭服侍。
私下面對面,陸思瓊拉了周嘉靈的手就問:“姐姐,是不是敬王府的人待你不好?你每每外出,都要跟這么多人?”
許是因為激動,嗓音便有些尖銳。
周嘉靈忙捂了她的嘴,低聲嘆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我是什么都沒與你說,你剛這話傳出去沒得讓人覺得我在與你抱怨夫家不是。”
陸思瓊明白隔墻有耳,但簾外是書繪幾個,王府的都在廊下廊外。單這眼前人的謹慎模樣,便知其過得并不如想象中的好。
“敬王府的人待我沒有不好的。國安太妃原就是寬厚溫和的性子,敬王妃說來沒什么脾氣,我進門后也沒有同我立規矩。”
周嘉靈面色嫻淡,低低道:“只是,我的身份擺在那,能指望人多誠心待我?
外面的人,多半都是她二位賜的,明著說是服侍,可我的一舉一動哪還有秘密?
這會子在你這還算好的,我若是回的是周家,那才叫真的形影不離。”
語中,盡是無奈。
陸思瓊原沒反應過來這與表姐身份有何關系,思量后才意識過來。榮國公府的長女是東宮太子妃,現又將靈姐姐嫁去敬王府,頗有種腳踩兩條船的嫌疑,其最終到底會站在哪一邊如云中迷霧。
喉間一噎,心疼又難過的望過去。
周嘉靈自己卻釋然般的彎唇一笑,盡是苦澀,“我原也沒覺得會有多大影響,說到底東宮還是東宮,大姐還是穩妥的太子妃。
圣上春秋鼎盛,五皇子即便封了宸王,這朝夕間又怎可能風云驟變?只不過,我自入了敬王府,他們終究還是防著我的。”
“敬王府,果真是向著宸王的?”
陸思瓊微訝,傳聞中敬王不好權謀,于朝堂上從來沒有多大興致,對比其他王爺,完全似個閑散王爺。
這也正是太后與圣上對敬王府格外優待的原因。
怎么會悄無聲息的卷進奪嫡的風云里?
周嘉靈微露諷刺,聲若蚊吶道:“真的淡泊名利,又怎么能得到天家盛寵?國安太妃早年受過太后娘娘的恩惠,如今既是太后有意扶持宸王,連溫太傅家的姑娘都賜了婚,你說敬王府還會繼續中立嗎?
我原本是不愿與你說這些的,只是聽聞你入秋后便要和凡表哥成婚了,那早晚也是要明白的。
我這會子與妹妹多說些,以后你到了夫家也不至于一籌莫展,連自己枕邊人的立場都摸不清楚。”
這最后的幾個字,委實是在感慨自己心聲。
是以,她又添道:“不過凡表哥和他不一樣,妹妹有什么直問了便是。”
說實話,陸思瓊還真沒想得那么遠,也一直沒有把永昭伯府與太子和宸王中的任何一方聯系起來。
但她聽出了表姐的哀緒,忍不住就道:“是不是羅世子還記著之前那場誤會?”
“咱們不提他。”周嘉靈卻避而不談,伸著手摸了表妹臉頰,再語道:“我左右為難,你的處境怕也不如意。隆昌公主回了京,秦相那邊也該有動作了……”
陸思瓊一愣,“姐姐知道?”
“你以為這京城里會有秘密?”周嘉靈淺笑,“表明上波瀾不起,背地里誰不把誰查得個仔仔細細。”
“姐姐、”陸思瓊見不得她這深沉的表情,不過才一年,當初那個言笑晏晏總拽著自己到處玩鬧的表姐,就不見了那份笑顏。
她是極想知道羅世子如何待靈表姐的。
可表姐又不肯說。
周嘉靈似明白了她的擔憂,反過來寬解對方:“妹妹不要為我的事煩心,左右敬王府的人沒有怠慢我的。我只是想著自己和大姐,總有一個將來要、”嗓音一噎,再說不下去,拿帕子抹起眼淚。
陸思瓊忙挪了過去,摟著表姐的肩拍道,“或許情況沒有我們想的那樣糟糕的。姐姐剛也說了,東宮還是東宮,說不定一切都只是多慮了呢。”
“太后娘娘或只是想借著宸王敲打東宮,但宸王野心勃勃,在朝中招納賢士這事可是真的。世子與宸王關系再好不過,將來太子繼承大統后,能饒了敬王府一干人等?”
周嘉靈認得通透,“所以說世事無常,不知何時我與大姐竟到了對立的境地,不能有個兩全。”
她還記得,早前宮中長姐對自己的聲聲維護,盡力幫自己得到最大的幸福。
寧做世子妻,不為東宮妾。
長姐對她是極好的。
陸思瓊語噎,眼前人如此悲慟,而將她和大表姐置于如此處境的,還就是生她養她的榮國公府。
兒女私益,在整個家族的名譽前是不值一提的。
周嘉靈是話到傷心處,一時情難自禁,這番心思往日亦是常想著的,不過說出口還是頭一回。
最近半年來,她已越來越懂得如何控制自己情緒。
眨眼緩了緩酸疲,再起身語氣如常:“妹妹帶我去上層脂粉吧,我來見你是姐妹相聚,要高高興興的。”
連形象都如此不茍,生怕叫人看出些什么來。
陸思瓊澀澀的“嗯”了聲,引她去妝鏡臺前坐下。
鏡中二女年紀相仿,立著的一副待嫁女兒家的矜嬌神色,坐著的則略顯哀愁,雖都盡量笑著,眉間卻都郁結難舒。
就在一年前,她們還在周府里穿蔭分墨、繞柳堤吟閨詩,轉眼間往昔不再。
臨別前,周嘉靈鄭重其事的交代道:“妹妹,你切記不可隨隆昌公主離京,千萬千萬!”
陸思瓊被她的盛情征得一愣。
聽不到回應,周嘉靈握著她掌心的手不自覺的握緊,“姐姐不是駭人聽聞,你絕對不能離京。”
蔻丹入肉,竟這樣用力。
陸思瓊被疼痛喚醒,鬼使神差的重重頷首。
她聽出了表姐的深意,若是自己離京,后果定不是她能承受的。或許,只要自己動了離開的心思,就不可能活著走出京城。
陸思瓊將她送到大門外,敬王府的護衛一行十幾人,加上緊隨的侍婢婆子,聲勢浩大。
周嘉靈不舍,拉著她的手目露期盼:“開春了,妹妹得空的時候,多來王府看看我。我,我甚是想念。”
陸思瓊知道,因為立場,表姐連周府都不好多回。
點頭應了,添道:“姐姐要照顧好自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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