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簡陋的院子里站了三五個下人,正房的門緊緊地關著,里面靜悄悄的沒有半點的聲音,仿佛里面并沒有人。
孫二小姐戴著布巾,坐在床邊看著母親。
母親身體向來不好,為了父親的事又在路上飽受顛簸,本想著回到廣東,她定然服侍母親養好身子,誰知道會在這時候遇到瘟疫。
早知如此,她們就不會在這時候離開京城。
孫二小姐眼淚都已經掉光了,眼睛里酸澀難忍,胸口的哀傷仿佛也去了干干凈凈,母親的病越重她反而越冷靜似的。
為人子女在父母親重病的時候不應該是滿心悲傷嗎?
“母親。”看著床上的孫太太動了動,孫二小姐忙上前說話。
孫太太勉強睜開眼睛,看到孫二小姐,艱難地開口,“快……回去……歇著吧……母親……已經好多了……”
母親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卻依舊惦記著她。
孫二小姐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熱熱的淚盈在眼睛里,蟄得她火辣辣的疼。
“母親,我不累。”孫二小姐輕聲道,就要上前服侍孫太太。
孫太太卻搖了搖手,“別過來……小心……傳上……你……病氣……”說著艱難地向周圍看去,喃喃地道,“這是……哪里……快到……廣東了嗎……是在坐船……你舅舅……你舅舅什么時候來……”
還沒有換船母親就病倒了,這些日子母親熱得糊里糊涂,連身處在哪里都忘記了。
孫二小姐想要反駁母親,卻忍不下心,“母親。舅舅就快到了,等舅舅來了,接我們一起回廣東。”
孫太太點了點頭仿佛放心許多,卻很快又搖頭,“你父親……被流放……我們家……被抄檢……我們回去……也沒有家嘍……我們沒有家嘍……”
孫二小姐的心被狠狠地揪起,她想要伏在母親身上放聲大哭,不如就讓母親過上她病氣。無論去哪里。他們母女兩個永遠在一起。
可她還是害怕。
她看著母親日益病重的身體,她害怕變成那樣。
“母親和我走到哪里都是家……都是我們的家……我們找處院子……等著父親回來……”
孫太太皺起的眉毛慢慢地松開,想要去拉孫二小姐的手。卻又收回來,“若是……能看著你……出嫁……我就放心……了……你父親……如今是放心了……他放下了他的事……我……還沒有……”
孫太太虛弱地垂下眼睛,胸口不停地起伏。
孫二小姐緊緊地盯著床上的母親,很快眼前一片白霧迷蒙。什么都看不清楚。
“二小姐,賀御醫帶著藥來了。”
管事媽媽的聲音傳來。孫二小姐立即站起身打開了門。
賀繼中背著藥箱走過來,孫二小姐正要詢問,只見一個穿著雨過天晴褙子,戴著冪離的女子也進了院子。
這是誰?
孫二小姐不禁怔愣。隨即卻想出來,這是崔二奶奶。
“跟著賀家來的人是誰?”張傳凌頭也沒有抬一下。
下人忙道:“看樣子應該是蔣家的小姐,賀家將醫術都傳給了蔣家小姐。來看病患若是有女眷跟著,自然也就是……”
下人說到這里。卻看到張傳凌那凌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頓時打了個冷戰,不敢再說下去。
“醫術傳給了蔣家小姐,就應該是帶著蔣家小姐過來?”
下人抿了抿嘴唇。
張傳凌冷笑一聲,“蔣家小姐我見過,她哪里來得這樣的膽色。”
這瘟疫人人都談之色變。
剛上前去看的屈指可數的幾個人。
除了太醫院的那些御醫,能伸手的女人也就是姚氏。
跟著賀家人去看病患,大約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會出來,畢竟治病是小事,定然不能染上瘟疫。
張傳凌邊喝茶邊等在那里,卻沒想到一刻鐘過去了卻還不見姚氏的蹤影。
這姚氏不是為了傳個好名聲,難不成是真的在看病患?
婉寧看過孫太太然后將裹手的布拆下來,又仔仔細細地凈了手。
看了那么多古書,又有現代醫學的知識,可一時半刻婉寧還是沒能看出來這到底是什么病。
賀繼中查閱了不少的脈案,也沒能查個清楚。
婉寧靜下來仔細思量,孫太太最明顯的癥狀……皮膚發黑,身上的淋巴結腫大,這是什么病?或許在現代并不常見,所以她一時想不起來。
古代經常流傳,現代卻已經極少見的傳染病。
黑色的皮膚。
黑死病。
是鼠疫。
在這個季節流傳這樣快,不止是人和人之前傳染,而是……老鼠,蚊子為媒介。
如果真的是鼠疫,那就代表著無藥可治。
婉寧看向孫二小姐,孫二小姐臉色異常蒼白,見到婉寧無奈的神情,孫二小姐心中那最后一線希望也終于破滅。
婉寧將遮臉的布巾和衣物留給孫二小姐,告訴孫二小姐該如何穿戴,“賀家的藥方也不是完全沒有效用。”
明知道這是崔二奶奶安慰她的話,孫二小姐心里卻還是因此放松了許多。
打開門將婉寧和賀御醫送了出去。
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永安侯。
要不是侯爺幫忙,說不得她也染了病,孫二小姐向院子里的裴明詔福了個身。
鼠疫會怎么擴散,婉寧就算沒有親眼看到,教科書上寫的那些也足夠讓她有一份清楚的認識。
要怎么辦?
太醫院到底能不能防住鼠疫。
剛從屋子里出來,崔奕廷已經趕了過來,顧不得將手里的鞭子扔給陳寶,就來看婉寧,“怎么樣?”
婉寧搖搖頭。“只能看太醫院和賀家有沒有法子……要防住疾疫流傳,只怕不那么容易。”
崔奕廷吩咐下人準備好馬車。
婉寧換下衣服和蒙面的布巾上了馬車,車一路到了崔家的莊子上,何英已經準備了另一輛馬車。
這樣來回換兩次車,怕的是她會將瘟疫帶進京城。
婉寧在莊子上又凈了手,腦子里都是關于鼠疫的流行的情景,正想著。崔奕廷上前要拉她的手。婉寧下意識地閃躲后退了兩步,臉上都是警備的神情,崔奕廷不禁一怔。
婉寧忙道:“我剛看了病患。”
婉寧從來不會這樣緊張。仿佛生怕將瘟病傳給他,這就證明這瘟疫十分厲害。
“你都不怕,我還怕什么。”崔奕廷將婉寧的手放在手掌心里。
婉寧靠在崔奕廷肩膀上,看著床上的孫太太和一旁束手無策的孫二小姐。她心中才會生出一種懼怕。
生怕將瘟疫傳給崔奕廷。
從前她都沒有察覺,原來從心里是那么在意他。
崔奕廷想了想。“這瘟疫是不是因為災荒死了人才會流傳。”
婉寧抬起頭看崔奕廷,“太醫院已經有了定論?”
崔奕廷道:“薊縣那邊傳來的文書,太醫院將這些年流傳瘟病時的脈案拿出來比較,如今的瘟疫和太祖年間那次很像……”前世。京城流傳瘟病,皇上因此去了陪都,也在陪都一病不起。駕崩在回京的路上。
婉寧等崔奕廷將話說完,面容堅定。“這絕對不是什么死了人流傳起來的瘟疫。”
還好之前崔奕廷已經恢復了衛所。
所以也不算是完全束手無策,要知道積極防治和任由發展的結果會大相徑庭。
婉寧道:“除了給病患用藥,還要想方設法撒藥捕殺老鼠、蚊子。”
“不能吃哈拉、老鼠之類的動物和病死的動物。”
若是鬧災荒,怎么能管得住流民吃這些東西。
婉寧道:“朝廷定然要打開倉廒發放賑災糧。”
不管怎么樣,都要想方設法制止鼠疫流傳。
“這是從崔家傳出來的?”
張戚程覺得可笑。
讓各地的衛所這樣平瘟,還是第一次聽說。
“京中有了瘟疫,已經有人上奏折請皇上去陪都。”
張戚程仔細地聽著,有京營和錦衣衛在,皇上在宮中都會安然無恙,可如果去陪都就不一樣了,京營要一分為二,陪都再怎么樣也沒有京城戒備森嚴。
所以端王爺才會想借著瘟疫,讓皇帝離開京城。
等待的時間極為漫長,張戚程快要沒有了耐心,消息才傳來,“皇上準備去陪都,讓崔奕廷隨行。”
這就對了。
張戚程忙道:“快,拿出地圖來。”勝負在此一舉,定然要好好布置。
崔夫人聽說皇上要去陪都,“這么說瘟疫是制不住了?”
如果能制住瘟疫,怎么還會去陪都躲避。
婉寧道:“大約是太醫院覺得這樣更妥當。”
崔夫人聽著點頭,“也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種事誰能說個清楚,這病疾疫要穿起來是眨眼的功夫,我小時候就聽家中長輩說太祖時那場疾疫,從福建發起,每家每戶十中去九,好不嚇人。”
說了一會兒話,崔奕廷進門。
崔夫人忙囑咐,“跟著皇上隨行去陪都要事事小心,畢竟不是家中,我們家在陪都的院子我讓人收拾出來,你就……”
“母親不用大費周章,”崔奕廷道,“我就睡在值房,哪里也不能去。”
從崔夫人屋里出來。
婉寧和崔奕廷一路回到自己院子。
遣走了下人,婉寧親手整理要給崔奕廷帶走的包裹,之前她是不會擔憂,可這次她總是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下次絕對不會帶著任務來學習,折磨死我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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