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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萬大山的仲夏夜,空曠,寂寥,星星特別亮。
天幕下方的凌秀清沒有注意到這些,她盤腿坐在屋前壩子邊的大石頭上,雙手抱著膝蓋,左側臉頰貼在膝蓋上方,目光暗淡,完全焦距,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放著下午在小賣部打電話時的情景。
她以為,拿到六百二十分的高分,考上一本,那對流浪在外多年的父母一定會很高興,大喊光宗耀祖什么的,現實卻是殘酷到讓人心碎。
阿婆沒了,他們的耐心似乎也走到了終點。
老媽說了一句:“找你老爸。”
老爸干脆就沒接電話,聽著客服那千篇一律的無人接聽解釋,凌秀清的小心肝直直的往下沉。
事情很不對勁!
可她從下午想到半夜,也沒想通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連田洞村的村長和村支書聽到她考上一本的消息,都特意跑了好幾里山路到家里來表示祝賀,爸媽卻是這樣的態度,凌秀清表示很受傷。
鼻子一酸,淚水順著眼窩滑落膝蓋上,凌秀清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閉眼默默流著委屈的淚水,以至于沒有發現周圍的蛙鳴蟬噪突然停止了,星星也不見了,厚厚的云層從東邊滾滾而來,天地間很快變得漆黑一片,山間刮起了一股奇怪的大風。
凌秀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灰暗世界里,大山深處接連不斷爆發出來的雷鳴聲也無法撼動她的感知,同樣的,雷鳴過后大山深處升起一青一紅兩道奇光,直奔云開霧散重新露出真顏的銀河,她也是半點不知。
青紅兩光交纏著,追逐著,就像兩個調皮的孩童,又像兩個永世相隨的戀人,在大山上空盤旋而上,身后拖著兩道長長的星光尾巴,炫目而充滿神秘之感。
突然間,青紅兩光稍微停頓一下,即將消失在銀河中之前,從中分出兩道細小的光芒,同樣是一青一紅,分別朝著東西兩個方向墜落。
大姐和老弟都不在家,凌秀清毫無顧忌哭得稀里嘩啦,對于不能用常理來解釋的青光快速接近自己的事實完全無感,當青光繞著她轉了一圈,最后鉆進她的眉心,她便糊里糊涂暈倒在劇痛之中。
凌秀清做了個很長的夢,當晨間第一縷陽光越過山脊照在她身上,她猛地一顫,用手背揉著眼睛爬了起來。
“怎么回事?竟然在外面睡了一夜嗎?沒有得感冒真是運氣好到爆表啊。”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跳下大石,對著朝陽伸胳膊踢腿,活動發麻的四肢。
一股意念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腦海里,她扭腰的動作僵住,臉有點抽。
“什么意思,我什么時候拜青池仙子做師傅了,睜著眼睛做白日夢?阿婆果然是對的,晚上睡在外面容易遇到奇怪的東西,現在怎么辦,去隔壁村問仙姑要點神水?還是上山摘點柚子葉洗個澡去去晦氣?”
那股意念在凌秀清的腦子里狠狠的左沖右突,好像在懲罰她她不夠尊師重道,疼得她尖叫連連,最后忍受不住大聲求饒,這才得意消散,輪播到一部名叫《青靈》的修煉心法。
被大量的信息流猛然一沖,凌秀清翻著白眼倒下,這一暈又是半天。
田洞村的南山下就是住著凌秀清一家,離得最近的鄰居也隔著十幾畝水田,因為位置偏僻,平時一般沒什么人從這邊上山,發生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完全無人知曉,否則凌秀清會有什么樣的結局就不好說了。
時近中午,山間的濕氣被太陽烤化了,從一里外的鯉魚江吹來一股熱風,也吹來一陣陣清脆的單車鈴聲。
凌秀清條件反應般從地上彈跳起來,慌慌張張地往屋里奔,“完了完了,大姐回來了,不能讓她發現被奇怪的東西上身了……咦?不對,是被拜師了,那青靈神訣好像刻在腦子里了?死了都忘不了。”
凌海燕蹬著二十六寸半舊單車沖上壩子,凌秀清已經把自己收拾干凈出來迎接了,身上一件印著“xx飼料”的白t恤,身下一條洗得發白的藍色七分牛仔褲,瓜子臉,窄身條,瘦胳膊,枯黃的頭發,發白的嘴唇,唯獨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讓人有點安慰,這孩子高考回來休養了半個月,營養**的形象仍是一點都沒改變。
“姐。”
“嗯。”
凌海燕和妹妹一樣高挑,眉清目秀,同樣遺傳自老媽的瓜子臉雙眼皮,一百多塊的山寨阿迪運動短裝包裹著窈窕身軀,十八塊錢一雙的白色平底塑料涼鞋上沾了不少泥土,一頭烏黑的秀發扎成馬尾吊在腦后,顯得干凈利落,成熟中又透著清純的味道。
凌海燕看到妹妹的樣子,垂下眼眸,掩去心痛,把單車停好便笑著說道:“不錯,六百二十分,給老凌家長臉了,給田洞村長臉了,村長和村支書跑到我們林場小學嚷了好久,估計現在十里八鄉都知道這個消息了。”
“如果大姐當年不去讀中專而是上高中,肯定考得比我還好。”凌秀清沒有笑,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藍色塑料拖鞋,緊了緊腳趾頭,“我給爸媽打電話了,爸沒接,媽接了,說讓我找爸。”
凌海燕慢慢繃緊了臉,抿了抿嘴唇,“看來,阿婆猜對了,連續三年對我們不聞不問,你這樣的大事也不管,我估計是離了。別怕,離開學還有兩個多月,我們想點辦法,一定能把你和老弟的學費湊齊。”
凌秀清嘴里一片苦澀,“姐,實在不行,我就不去讀了,小弟馬上要上高中,他成績又好,就把貸款上大學的機會留給他吧。”
“不行!我不準!”凌海燕聲音突然拔高,揮舞著手臂氣呼呼地喊道,“姐早就說過,只要你們爭氣,只要你們能考上,姐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們跨進大學校門!”
面對氣場全開的大姐,凌秀清紅了眼眶,她知道,不能上高中不能上大學,放棄暗戀十幾年的那個人,是大姐心中永遠的痛,努力讓自己和老弟考上大學不再重蹈覆轍就成了大姐的執念。
“我警告你,凌秀清,不準有放棄的念頭!我不準!”凌海燕抹一把眼角的淚,板起臉孔,拎起車籃里的方便袋子快步進屋。
“還站在那里干什么?快點進來幫忙燒火,老弟一會就該到家了,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不得。”
凌秀清收拾心情應聲進屋,凌海燕從方便袋里拿出一個三角粽子遞過來,糯米香氣立刻通過空氣傳播到鼻尖,“學校發的粽子,綠豆肉餡的。”
凌秀清接了粽子,想起來今天是端午節,大姐中專畢業頂了阿公的班在林場小學當民辦教師,教一、二年級的語文,月工資九百多,過年過節發點吃的用的算作教職員工福利,每次價值不會超過一百元。
凌秀清捏著粽子,咔巴著眼睛羞澀道:“我還沒刷牙……”
凌海燕翻個白眼,露出“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行了,你趕緊收拾,我去煮飯。”
姐妹倆一個去廚房,一個去洗漱間,各自忙活,鍋碗的叮當聲,輕柔的說話聲,寂靜的山間有了點煙火氣,
當凌家第三個留守少年凌建軍興沖沖跑回家中,等待他的便是香噴噴熱乎乎的粽子和三菜一湯。
少年五官英俊,手長腿長,因為酷愛籃球運動,肌肉練得很結實,他是超生得來的,也是把小富之家害成窮困破落戶的罪魁禍首,爸媽在他滿周歲后就去了東省打工賺錢還債,他是跟著阿公阿婆和兩個姐姐長大的,從小就很乖巧聽話。
姐弟三個親親熱熱圍著小桌吃飯,三個小炒全素,是自家菜地里摘回來的豆角、茄子和空心菜,湯是大姐帶回來的蓮藕燉排骨,每次姐弟三個回家團聚,都得燒個排骨湯,有時候燉蓮藕,有時候燉海帶薏米,打打牙祭,也補補營養。
阿婆還在的時候,家里養了十幾只良種蛋雞,產出的雞蛋除了換點油鹽醬醋,還能給姐弟三人添點營養,年前阿婆沒了,姐弟三個上學的上學,教書的教書,沒時間打理,只好殺了一只雞拜祭阿公阿婆,其余的全部賣了給凌秀清做高三最后一學期的費用。
凌秀清在市里念實驗高中,班主任幫忙申請困難補助,每個學期有一千塊錢,省點用能熬三個月,還有兩個月的生活費得要大姐供給。
凌建軍就在離家二十公里遠的祿鎮中學念初中,九年義務教育政策好啊,只用大姐負責一點書本費和生活費,但他馬上就要中考,據老師說成績很穩定,考上實高不成問題,但高中三年的費用就是大問題了。
凌大姐端起碗,說今天過節,家里又出了個大學生,是個喜慶的日子,讓人不高興的話不要說。
于是兩個小的悶頭大吃,不敢觸大姐的霉頭,間中討論一下明天祿鎮趕集,三姐弟去鎮上給電信所發傳單能掙一百五十塊的好消息。
好消息是凌建軍帶回來的,他有個要好的同學是電信職工子弟,電信公司下鄉搞什么優惠推廣活動,首先就關照生活比較困難的死黨了,凌家姐弟三年來從電信所掙了一千多塊,貼補了不少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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