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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臘月到正月,東京額外繁華,節日的裝飾和熱烈氣氛讓寒冷的冬季不再冷清。郭紹發現做皇帝后過節反而比以往輕松,因為不必再去同僚好友家走動維系交情,現在只需看文武大臣的恭賀奏疏。
開年之后,年號開始使用新的“宣仁”,即宣仁元年。
這段時間里,駐扎江寧府的高延儔部被調動回開封府駐地,此時劍南軍人數已經補充兵員滿員至整編二廂四萬人……照大周禁軍的規矩,能打仗的軍隊就能得到擴充;戰斗力不行的番號會被逐漸裁撤規模,以節省軍費開支。
南唐國舊地的駐軍減少,曹彬也奉旨回到東京。但從中原南部、淮南諸鎮調動了一些鎮兵入駐江南,兵權完全被東京派遣的官員和南唐國文官共同制衡合掌。南唐國現在沒有什么強大的武力,有限的駐軍都在幾個大城駐守;不過朝廷大臣判斷吳越國、南漢等割據勢力目前沒有實力和膽量襲擾江南,南方的軍事威脅很小了,這也是郭紹把軍事重心北移的基礎判斷。這樣做削弱了江南的戰爭能力,好處是江南的武人被分化限制,對保持南唐國的太平有利。
東京留守的軍政諸事、幾路的人事安排郭紹也明確了,早在年前就已準備好。于是天氣稍稍轉暖,郭紹便決定發動對北漢國的戰爭。
……大周宣仁元年二月初三(公元960年),庚申年,黃歷上寫的是:宜祭祀、出行、修造、動土。
天氣晴,東京的冰雪早已消融。郭紹從金祥殿書房里走到中間的廊道上時,天色已亮,太陽還沒升起。上了年頭的建筑和磚地在這個時候,光線不太明朗,顏色黯淡,看起來更加古樸。
郭紹身邊跟著京娘、宦官曹泰、李尚宮等人,不過今天他的模樣已和平素大相徑庭,穿的不再是黃色精細的袍服,他披上了板鎖鎧,渾身都是厚重的金屬,披著一件紫色斗篷,儼然已回到了武夫的樣子。連走路的姿勢和重實的腳步都不一樣了。
剛走到廊道盡頭,磚地上的一片白色小花瓣讓他稍稍駐足,他抬頭一看原來這里有一株臘梅,枝葉上的花朵已經殘缺,空中正紛紛落著花瓣,一陣風吹來時,花瓣落得更急。
郭紹此時的心情有些觸動,伸出手便接住了一枚白色的花瓣,攤開放到面前看了一番,那嬌_嫩的花兒在他縛著牛皮的粗糙手掌里分外不同
,雖然是白的,卻帶著淺紅的顏色。
郭紹一言不發,左手摸了一下腰間的芴頭(腰飾),上面有生疏的針腳刺繡,而且很舊了。絲織品,過了幾年的時間都會變舊。他回頭看了一眼滋德殿的方向,隨手扔掉了手里的花瓣,重新大步向外走去。
身邊的人或許都對他的腰飾很好奇,但沒人敢問來歷。
走出金祥殿,盧成勇、董二等人已帶著精甲騎兵等候在那里。眾人仰頭看著一身重甲的皇帝,忙跪伏在地呼萬歲。跟著郭紹出門的宮女宦官也只好行叩拜之禮。
曹泰高聲說道:“奴婢等恭送陛下,恭祝陛下早日得勝班師回朝!”
“你們起來罷,出發!”郭紹開口道。
曹泰急忙搬了一條凳子放在高大的黑馬旁邊,跪伏在地扶住凳子。郭紹走過去,“哼”了一聲,扶住馬背,一腳踩在馬鐙上便矯健地翻身上馬。頓時“駕”“駕”的吆喝聲響起,一眾披甲執銳的將士追隨他策馬而走。
郭紹出得大慶門,與王樸、李谷等大臣匯合,并帶上了皇帝的傘蓋、車仗等儀仗,繼續向南走,前面就是宣德門,大周皇城的正門。
一陣鼓聲響起,在晨曦之中,一隊整齊的士卒走到宣德門城樓上,一員年輕的武將依照典制與守將核對兵符和軍令,接著便有聲音響起:“天子出行,開城門!”
厚重的皇城正門緩緩洞開,外面的景象漸漸出現在視線中。郭紹繼續向城門策馬緩行,城門上的鐘鼓洪亮的聲音敲碎了他心中的眷戀。他的心境漸漸在變化,心下默道:暫時別了,美麗的婦人、華貴舒適的宮廷生活,但是我的離開是為了保衛這一切美好的東西。
渾身戰甲的郭紹騎著高大的黑馬走出了皇城,身邊還有頭發胡須花白的大臣王樸以及同樣高壯的大將,他們從正門大搖大擺地出來。后面一群侍衛帶著儀仗。
當是時,太陽剛剛從東邊升起,大地一片流光,郭紹的胸中一闊,熱血再度燃起,重新走向了他一生的職業生活:武夫。
入眼處,御街上人山人海,大片的禁軍兵馬已經等候在那里,旌旗在人海中飄蕩,刀槍仿佛樹林一樣,鐵甲人海如同洪流。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東京百姓和禁軍家眷,開闊的御街上、東西的街面上幾乎全是人。
人海中嘈雜地嚷嚷著:“皇帝來了!”
郭紹策馬來到軍隊前面,抬頭看著熟悉的猛虎旗,已經前面那些熟知的武將。人們紛紛將目光向這邊聚攏過來,郭紹舉起劍鞘,大聲喊道:“大周猛士,復我河山!”
郭紹的聲音,一句話立刻點燃了將士們的士氣,眾軍漢瞪圓了眼睛,激動地吶喊萬歲,吶喊聲迅速在人海中蔓延,晴天之下仿佛有暴風雨席卷而至。
禁軍將士給予了郭紹最大的信任和依賴,這不是他的煽_動得到了,是帶領著這群人,南征北戰,走遍了江山的每一個方向,身經百戰、無一敗績!得來的。郭紹在軍中,已經相當于神的存在,因為只要他帶兵,總會勝利!
郭紹也被此刻的宏大光輝的氣息影響,心中光明的一面急劇膨脹。
他又要策馬靠近御街外面的平民百姓,那里魚龍混雜,京娘想阻止,但身披重甲的郭紹沒有聽。黑馬高壯,郭紹的身材也魁梧,他和一群騎兵過去時,百姓們個個面有懼意,前面的紛紛后退。有的則當場跪在了地上。
郭紹卻大聲道:“朕便是你們的皇帝,正在此地!天下億兆族人,都是朕的子民,包括大周版圖上的百姓、北漢、南漢、吳越、幽云……還有渤海國的同族。
朕非窮兵黷武、喜好干戈。但北漢國挾持河東百姓,認賊作父,讓萬千百姓生在水深火熱之中。朕為天子,豈能坐視不顧?
收復河山指日可待,大周將進入太平盛世,結束饑寒、結束戰亂,朝政清明、公正、愛民,陽光終將普照九州大地……”
越來越多的百姓跪伏在街上,在巍峨的皇城前面,場面恍若朝圣。
王樸等大臣在后面靜靜地看著,并沒有干涉皇帝。皇帝居然在庶民面前說話,這是十分罕見的,也就是郭紹有心干這事。古人雖口口聲聲說得民心得天下,民為貴君為輕等等說法,但真正把平民當回事的人并不多。
郭紹策馬回到軍中,對部將和將士喊道:“正義之師,捍衛國家子民,勝利與榮光從來都屬于這個旗號,這次也不例外,必勝!”
“必勝!勝……”萬眾將士高聲吶喊,士氣十分高漲。
郭紹遂下令諸將,開拔出城,大軍出征。
……黃河南岸,土地平坦肥沃。元宵佳節過去后,天下人已經重新開始了一年的忙碌,驛道沿途,能看到田野間很多農戶在春耕,正道是一年之計在于春。郭紹的軍隊是從田園間行進的,也帶著濃濃的農耕氣息。
不過將士們沒有詩歌里出征的悲傷,反而聞戰而喜……出征前就有賞錢,贏了回來還有更多,這種收入比平時的軍餉豐厚多了。
文官的心情似乎也不錯,王樸還在馬上唱起歌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春風拂面,旅途無趣,武將們不會唱,嚷著讓王樸教著唱,鬧哄哄一片。一眾人馬所到之處,周圍也隨之熱鬧。
郭紹御駕親征,但這支從東京出來的禁軍人馬其實只有三萬人,輜重也不多。他們的計劃是到達遼州后與張光翰部匯合,五萬精銳直接進逼北漢首都晉陽……如此一來,從發兵到兵臨晉陽,前后只需要十幾天。
迅速出擊能掌握主動權,不給北漢國以調遣部署的機會。而這五萬精兵,以此時北漢軍的實力只能看著,他們拿郭紹沒辦法的;北漢主力還會被迫躲進晉陽高墻內,十分被動。
不然的話,聚集二十萬人以上,從大規模動員到行軍部署,起碼要兩個月。北漢能有更多的時間準備。所以郭紹采用了樞密院的方略。
這三萬人,全是殿前司精銳。包括虎賁軍右廂全部、左廂三個軍、控鶴軍馬軍直弓箭直,也是郭紹此戰的核心人馬。殿前司的大將也多數出動,留守東京的殿前司大將只有楊彪、以及副手羅猛子和袁彥共同核對樞密院的軍令。
黃河上早先就有準備,架設了多道浮橋,大軍度過黃河后,沒多久就進入河東地界了。禁軍精銳行軍速度較快,馬不停蹄趨近北漢國,前陣子過年忽然消停的戰爭節奏,現在又極快地緊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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