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卷北方
本章出自《》
神武四年冬天的雪似乎特別的大,西洋圣誕節過了的那幾日,鵝毛般的大雪日日下個不停,京城地面、屋頂,只要是能落住的地方,全都積了厚厚實實的雪,以至于掃雪不但要清掃地面,很多時候還要清掃屋頂,不然一些年舊失修的房子,可要被雪壓塌。言情@,
陸軍大學的一處教師公寓里,蔣百里正在細看著云貴川三省的地圖,不斷在草紙上默算著什么,但不管是怎么默算,他到最后還是使勁搖著頭,并將草紙上寫的那些東西全部劃掉、撕碎,然后重新寫過。如果反復不知道多少次,他最終把草紙本給扔了,無奈的一巴掌拍在云南那個位置上,煞是痛苦。良久之后,平復心緒的他又開始盯著鏖戰已久的歐洲,腦海里忽然跳出一個朦朦朧朧的想法,也不帶細想,便披上了羊皮襖子,急匆匆的出了門。
時常見面的東來順涮羊肉館,他等了不久蔡鍔就來了。兩人見面后屏退旁人,蔣百里立即道:“事情成與不成,全在德法之間。”
此來是談云南舉事的,不想蔣百里牽扯到了德法兩國,蔡鍔咳嗽了幾聲道:“和德國有什么關系,緬甸是英國的地方,要說也是…咳咳……和英國有關系啊。”
“和英國確有關系,但和德國的關系更加密切,而法國是德國的死敵,所以說最要緊是德法關系。”蔣百里道,“云南荒僻之地,經濟落后。昆明雖有一個機械廠,但那只能簡易能維修槍械之類。絲毫不能作為軍工之補充,要想在云南落住腳。非得有外力相扶不可。
孫汶革命黨雖然和俄國扯上了關系,但那只是在西北,即便有再多盧布,在西南也花不出去。當今政府在陸地上支持同盟國,在海上則支持協約國,楊竟成其他都不想做,就想做軍火生意好發大財,對此德奧兩國一直在抗議。我們若是能利用這些矛盾,不難從法德之間獲得支持。從而以云南為基地,展開護法斗爭。”
“百里兄,楊竟成現在是對歐戰雙方兩相討好,但也就是現在,一兩年后,歐戰終會有一個結果,到時候他必定會選戰勝的一方投靠,說不定還會派兵前往歐戰助戰……”蔡鍔咳嗽著,一段話似乎都不能說全。
“什么?派兵去歐戰助戰?”蔣百里大驚。“白種人互斗,我們何苦去湊這個熱鬧?”他說完又想了想,“以歐戰之慘烈,這是要置那些非復興會嫡系部隊以死地嗎?”
“是不是真的要派兵去歐洲。我只能從總參發給預備役局的命令里猜測一二,即便不去歐洲,那后年大后年也是有大戰要打的。”蔡鍔道。“這一次土改雖然肅清了軍中不少非復興會嫡系軍官,但這還遠遠不夠。最少第11軍大部分都是北洋嫡系,外力壓迫下北洋官兵兄弟情深。不是復興會那一套說辭能輕易打動的。”
“可要從第11軍調人去歐洲,那復興軍就要抽調更多的人……”蔣百里質疑道。
“這無非是低交換比罷了,兩個三個復興軍士兵換一個北洋士兵,怎么樣都是換得起的。你也不想想北洋才多少人?復興軍出十萬二十萬兵,那整個11軍填進去都還不夠。如此做法,既清除了非嫡系,又給當朝政府掙來了面子實惠,還受國內士紳百姓贊譽,何樂而不為呢?”蔡鍔失笑道,“很多時候,殺人可不一定要用刀啊。”
“若是這般,那不光是第11軍要去,新軍第十九鎮、第九鎮、還有吳祿貞起義的那個新軍鎮,”蔣百里一下子就把事情具體化了,眉頭皺的更緊。
“所以我說,咳咳……,事情已經不能再往后等了,明年若是再不舉事,那再無舉事之機會。”蔡鍔道,“老師現在深陷監牢,唯有劫獄方能將其救出。我已經和革命黨商議好了,他們負責救人,我們則負責在云南舉義,趁著法國宣戰而我國不對其宣戰之際,把軍火彈藥從越南河內運入昆明,現在國內正在土改,復興軍各軍分的極散,若有云南大軍起,加上各地士紳支持,那事情當有成功之望。”
蔡鍔的計劃顯然比自己想的更加完備,蔣百里抬頭看向還在咳嗽的蔡鍔,只見他蒼白的臉有著一絲病態暈紅,可目光卻是堅決的,當下道:“松坡,計劃是好,可我們如何離開這里,東廠那些人若有意若無意,對我們盯的越來越緊;還有你的病……”
“我們兩個只要走一個便可。”蔡鍔道:“這一次還是我去吧。你留在京城打探消息便好。我的病不要緊。楊竟成無視憲法、橫奪民財,此舉一開,以后種種惡行只會越演越烈,最終形成復興會一會專政之獨裁局面,這是萬萬不可的!今宋遁初之國民黨雖然喊出了一個和復興會不同的口號,可那又有何用?農會就是復興會操縱之傀儡,經這一次強制土改,那些得了好處的愚民更會對復興會言聽計從,我們要想從政治上改良,怕是要數十年后了,所以只得舉義,還是楊竟成以前說的好啊,槍桿子里面出政權……”
蔡鍔說這番話難得的沒有咳嗽,明白他心意已決的蔣百里不好再勸,久久沉默后置問道:“你什么時候走?”
“大概就在這幾日。”蔡鍔道。腦子里只想著那一顆早就布置好棋子。
臨近年關的時候,西珠市口的八大胡同更是熱鬧非凡,本來每年十二月朝廷便要下發一個月恩餉,而今年因為西洋人打戰,官營生意異常火爆,是以年末的恩餉比往年多了幾乎一倍,頓時把滿朝文武給樂壞了。這新朝和舊朝不同,官員禁毒、禁賭,就是不禁嫖據說這是從復興軍官兵條例推廣而來的。意思是說既然士兵都有專門的慰安機構,那文官緣何不能去青樓。是以最終公務員管理條例未對官員**做出限制,只留了一行空白。
年末八大胡同生意更好。而胡同中最為知名的陜西巷云吉班生意更是熱鬧。每天天色一暗,云吉班外面無數的紅燈籠便把屋外已掃盡積雪的巷道照得通明透亮,裊裊的曲樂聲傍著胭脂香味從屋子里流瀉而出,**和嫖客們千嬌百媚的嬉笑聲、掌班翻牌的打鼓聲、**招呼客人的吆喝聲,整個云吉班仿佛是人間仙境,凡人只要進來歡度一日,那便全然忘記了人間愁苦。
蔡鍔這一日下班之后便來了此處,他現在可是‘名人’了前幾日一封休書,將兩個夫人給一并休了。弄得京中女屆一片叫罵,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雙方自愿離婚,旁人也無可奈何。馬車沿著蜿蜒的巷道,不一會便到了云吉班門口,副官何鵬翔下車開門扶著蔡鍔下車時,禁不住激動伸手將他的手緊緊抓住,目光里全是不舍。
“沒事,沒事。”蔡鍔微笑著。同時不經意的掃了車后跟著的一輛馬車一眼,再用力晃了晃何鵬翔的手小聲道:“多保重,云南見!”
“好!云南見。”何鵬翔也知道后面有一輛盯梢的馬車,此地更不是久留之地。他反握蔡鍔的手緊抓了一下便猛然放開,不舍的上了馬車,頭也不回的去了。
蔡鍔并未目送馬車離開。他一轉身便在**熱情招呼里進了云吉班,穿過滿是紅彤彤燈籠的四合院。步入掛滿各色局票的迎客大廳,隨著門外龜公的一聲高叫。坐堂的胡老板便含著笑臉迎了上來,“哎呦……,蔡將軍來了,快!快!請道鳳仙廂房去。”
胡老板戲班出身,人稱‘狐貍精’,年雖已四十,但卻風韻猶存、著妝艷麗。她雖然入京才幾年,但察言觀色、逢迎拍馬的功夫卻是一流,蔡鍔前段時間休妻她是知道的,本以為蔡鍔會花大價錢把小鳳仙給贖回去,不想這幾日卻沒什么動靜。
蔡鍔看著胡老板的笑臉,也是很自然的微笑,他伸手遞上一疊銀元券,道,“媽媽辛苦了。”
“格格……”四十多歲的女發出二十多歲女子的笑聲,姿態雖像,可聲調卻是刺耳。胡老板一把將錢搶過,然后督促著掌班翻牌搖鈴,只聽那掌班一聲喊叫,“小鳳仙接客!”
云吉班北面的廂房內,小鳳仙正在窗邊凝神立著,根本就沒有聽到掌班的呼喊,只等門外一個丫頭喊了句‘鳳姐接客’,她才茫然的回過神來。這時候蔡鍔已經入了屋子,轉過門口那扇古色古香屏風,立在小鳳仙面前。久治不愈的肺病讓男人的面色極為蒼白廋弱,但眼神卻是清明,臉龐因為消瘦更顯得有棱有角,他此時正笑看著小鳳仙,溫情脈脈。
“你要了走了嗎?”小鳳仙下意識的問道,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不帶著什么隱瞞,蔡鍔一邊咳嗽,一邊點頭,他脫了外套,然后特意的走近女人,低著聲音說道,“是該走了,要不然一切都來不及了。”
“可我不想你走……”這句話在小鳳仙心里反復翻滾著,但最終沒有說出口。她只是用手撫著他的臉,道:“那你的病怎么辦?有人照顧你嗎?”
“不說這個。”蔡鍔自己都不想多想自己的病,他只笑道,“今兒只談風月,不談…咳咳……”
“難道革命就真的那么重要嗎?”看見蔡鍔再咳,小鳳仙心疼之余抓著他的衣服,不解的問。再她看來,每一次革命對她而言都是一次不得了的動蕩。
十年前復興會在杭州革命,她在病中的父親因是旗人,所以就此嚇死。偏房出身的她,飽受大婦的虐待,后來母親病死,她便跟了奶媽到了滬上。當時生活無著,最終不得不被典押給了胡老板學戲,如此生活算是平穩了,不想辛亥年又是革命,胡老板便只好帶著她逃出南京,回到滬上,最后又輾轉到了京師。兩次革命都讓她飽受顛沛流離之苦,現在再一次革命,她擔心眼前這男人怕是永遠回不來了。
“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革命。”蔡鍔抱著不懂政治的女人,很是憐惜,“辛亥以前,在無數仁人志士的犧牲下,滿清皇帝終于被推翻了,可不想推翻了一個皇帝,有人又重新立了一個皇帝。他們不但立了一個皇帝,還不守當初的約法,肆意橫奪民財、陷害忠良,這么下去,這個國家依然會是以前的那般模樣。所以,不管是成是敗,我們都要發起革命,唯有革命才能喚醒世人不可再在**的泥塘中越陷越深……”
“可那皇帝不是說,若是天下百姓還有一個人不能穿暖、不能吃飽、不能識字,他就不會登基為皇嗎?”小鳳仙識字,也看報,她要比一般人更能明白中國的政體。聽完蔡鍔的革命的理由,她很是不解的看著男人,生怕他是錯的。
“哈哈……”蔡鍔看著小鳳仙認真的樣子很想笑,他道:“很多時候皇帝只是一種代表,他登基不登基其實都是皇帝;更有的時候,皇帝不會直接叫做皇帝,而是會變成其他的稱呼,比如總理、比如主席。那些喊總理萬歲、主席萬歲的人,其實心里和喊皇帝萬歲毫無二致。岷王雖然沒有登基,但他在百姓心中早就是皇帝了,只是他皇帝的權利不在自己手上,而是在復興會手上,總理雖無皇帝之名,但卻有皇帝之權。
而在十幾年前,我們反對的就是皇帝之權,任何擁有皇帝權力的人,都是我們反對的對象,也是革命的對象。現在復興會把持皇帝之權、行**之實,我們就必須再次提倡革命,趕他們下臺,只有這樣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才有希…咳咳……”
閉著氣說了這么一大串話,蔡鍔到最后終于忍不住咳了起來,這一咳就是小半盞茶功夫,最后在小鳳仙服侍下才忍住咳嗽。見他終于緩了過來,小鳳仙再用纖手撫著他消瘦的臉頰,溫柔的道:“你不要說話了,我知道你做的都是對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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