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興會并不是一個存在真空里的組織,楊銳當初很輕易的就確定了最高**官之事,但按照這幾個月各地上報的情況看,會員違法之事并不在少數,雖說內部紀律機關都做了處置,但暗中放縱的也不在少數,等各地的政fǔ完全搭建,違法之事交給大理院審判后,那會員違法之事將會激起更大的浪潮。維護法制,那自然就會降低會員的團結性,諸多會員,特別是諸多農會會員,不就是因為能不受欺負才入會嗎,這和他們入基督教一個道理。
“還是讓秘書處定個制度吧。”楊銳定下心思道,“對有些罪行可以適當優待,然后交給大家過目,但這只針對革命成功前入會的會員,這樣算是功過相抵吧。”
“我反對竟成的意思。”虞自勛果不其然的反對,哪怕他自己都是待罪之身,“這不符合憲法精神,再則我們對會員已經很優待了。吏部明年要舉行的官吏考試,雖然考試是公平的,但這是我們出題,那些法政學堂的畢業生,做這些題目哪個不是手到擒來?”
“我感覺很有也不太好。”老成的徐華封也反對,“官場上的事情,素來是只可意會不能言傳,一旦這事情傳出去了,那影響甚壞。”
“是這個道理。”謝纘泰也說道,“現在宋遁初國民黨,還有梁卓如的民主黨都會由此針對我們,對大選不利。”
“那就各家都沾點光吧。”楊銳說道,“等正式國會成立之后。三方都派些人,組成一個功臣委員會,專門核定革命功臣。我們的人、同盟會的人、甚至包括梁卓如搞戊戌變法的人,都……”楊銳感覺越說越不對,這樣等于是自降了身份,特別是和維新派牽扯上了關系,“梁啟超那些人就算了,同盟會那些人可以加入,大家把事跡、功績報上來。核準之后再通知大理寺不就好了嗎?”
“后面的我贊同,但前面的我不贊同。”在所有人都感覺可行的時候,蔡元培說話了。他的身份算是半個委員,和虞輝祖類似,“刑不上會員如此辦可以,讓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了。但儒家之說。現在就要開始清理了,我聽說……”說到這,他看了虞自勛一眼,道,“美國那邊的留學生現在辦了一個辦了一個中國科學會的組織,出版了一本叫科學的雜志,在留學生中影響不小,他們是反儒家的。現在不對儒教動手。那些老舊人物就會想方設法復辟舊物,前段時間那些要朱寬肅封衍圣公之事便是如此……”
“那些人……”諸人聽得都是搖頭。這孔家也不知道是賤還是怎么的,每次改朝換代都對新朝人物巴結的很。不過儒教是國粹之大敵,是以這幫人的愿望沒有達成。
“枚叔,禮部那邊這能替代儒家么,要是把他們清除了,復古之思想大家信不信?”楊銳不放心的問道,他也是想動手的,但又怕把陣地空出來,被布爾什維克占領了。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行不行的問題。”章太炎道,“可以從這次整肅開始,而后再慢慢的切入學界,但做起來不能太烈,一旦過激,雙方爭斗也不是好事。再有王靜安考證的那些龜甲要想辦法弄回來,拿到這些龜甲之后,國粹報上就可以開始批孔了。”
“那法律上也要改了,”鐘觀光忽然道,他最近都在看法律,“刑法上十惡之罪要去除,還有婚姻、繼承,這些法律都要重新制定。”
“這可要引起軒然大波了。”王季同也開始插嘴,“現在我們諸多措施以及很惹非議了,一旦步子太大,輿論上又要起風潮了。廢孔還是緩行吧,只在會內和學校清楚這些便可,等幾十年之后,老一輩的人死之后,那儒教不廢也是廢了。”
“小徐說的有道理,還是平穩些好。”徐華封和虞輝祖都附和此議,他們都是老人,儒教之說滲入甚深,所以只想平穩過渡。他們三個同意,其余諸人對此也贊同,廢孔之事也就這般定下來了。
不過文化上的事情討論完畢,政治上的事情還沒討論完。一切權力都在國會,這只是相對于國家而言,另外還有省議會、縣議會,這些對于省縣來說又是一個權利中心。楊銳可以任命各部的部長,但任命各省的省長縣長,只是通過間接的方式,即由通過吏部考察、考試、提名,而后由省縣議會任命。一會專政是要有書記的,現在復興會是一大獨大,所以書記沒有,只有縣長省長之類。這次開會,就要把各省省長人選定下來,而后由省議會正式任命。
“直隸、西藏、西域、兩廣、云南六地就不說了,”楊銳道,“剩余十九個省都是我們控制,各省的名單大家看一下,若是沒有問題,那就按照這個任命。()”
名單都在諸人手里,簡要的介紹看完,大家都是搖頭,徐華封道,“竟成,這些人都是太年輕了,他們上任后,各方面的事情能平衡的了嗎?”
“我們的人都很年輕,能選出這些人已經很難了。”楊銳無奈道,“這些人上任之前將經過幾個月的培訓,再有,每個人都有一套幕僚班子,他不會處理的事務,可以交給他們處理。”“江蘇是重要的地方,任命的是程德全,他是前清的舊官,這不會引起大家不滿嗎?”鐘觀光說道,他一抬頭就看到了程德全。
“程德全是黑龍江的時候就和我們合作過,算是半個復興會的人吧。排除這些,這個人在認庚子年和入侵的俄軍周旋過,不說求和有多少骨氣,但最少還是保民的。江蘇財稅重地,又要和洋人打交道。讓他做江蘇巡撫,是有穩定的意思。再說,前清的那些人不可能不用。只是用的比例和方式問題,現在這十九個省長,也就只有程德全是前清的人,其他的都是我們的人。”楊銳對每一個省長的資歷都很熟悉,畢竟這些人都是經過他批準的。
吏部楊銳是一手把控的,他說哪些人好,那哪些人就好。畢竟這不是任命會內的職務,諸人看完資料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對這些人都沒有反對。見此。楊銳把煙滅了之后進入下一個議程,那就是對第一次整肅的那些進行正名。
第一次整肅是在第二次代表大會時期開始的,當時也是委員會討論同意的,后來執行的時候出了事死了人。當時因為革命形勢。很多人只能是當作敵特分子給埋了,現在革命成功,之前冤死的那些人,總是要給他交代的。
楊銳一說要給以前的那些正名,屋子里氣氛就是一暗,這是復興會極不光彩的事情,現在楊銳說是正名,雖然免了那些人的罪。可組織上的錯依然不承認,特別是楊銳身上的責任依然沒有追究。正名正名,無非是弄死了人后給些撫恤而已。
“若只是正名,怕是難以服眾吧。”王小徐道,他當初在牢里,對整肅是不贊成的。“那應如何?”楊銳反問,“難度要把那些政委拉出去槍斃?”
“竟成……”聽出楊銳的不滿,鐘觀光忙勸道,“還是息事寧人的好吧。當時身處革命之中,不整肅就革命就很有可能失敗,這也是迫不得已,以后不再出現類似的事情便好了。我聲明啊,這事情要追究責任,我也有責任。”
“我同意憲鬯的說法,”徐華封道,“此事我雖不在國內,但也有責任。”
“我也有責任,若不是我當初盲動,也不會有杭州之敗。”蔡元培也湊了上來。
楊銳和章太炎是當事人,他們三個人支持,王季同和虞自勛就不好說什么了,虞自勛道,“竟成,那這些人怎么正名?”
“之前的罪名去除,活著的那些人由我來致歉,死了那些就按照烈士的待遇來處理吧。”楊銳說道,“但這一切都只能限制在會內,對外的話,還是五十年之后再解密吧。”
聽聞楊銳說要五十年之后解密,虞自勛聽的只是嘴角一笑,這就等于在楊銳死后再解密了,五十年他是八十多歲了。他雖然嘲笑,但他自己身上也是有問題的,談完正名的事情,下一步估計就要談他的事情了。
就如虞自勛想的一樣,正名一事發起的投票有六個人同意楊銳的提議,唯有王季同棄權不表態,這事情就這么通過。而后,在楊銳的動議下,虞自勛退場,會議接下來要討論就是他的問題了。
虞自勛之事是極為清楚的,泄露舉義時間、以及不經楊銳允許就資助同盟會,雖然他辯說是不清楚國內的舉義計劃,想來廣西不是復興會的勢力范圍,所以資助同盟會孫汶,他是希望他們發起舉義。他說的沒有問題,但這事情在復興會內部是嚴重違紀,并給舉義帶來了極大的隱患,可在復興會外部,他的行為卻又沒做錯,既然是革命,那么任何人都可以革命,為何同盟會革命就不能資助?
虞自勛之事,因為東北戰事未停,考慮到要他說服美國人支持新政fǔ,楊銳也就不能急著追究。等東北停戰,在美國負責交涉、借款的虞自勛似乎已經深得美國官方的信任,這個時候處理,就要顧慮美國人的意思了。現在的虞自勛已經完全是挾洋自重,這也是他還能在第三次代表大會上作報告的原因,真要把他拿下,那和美國人談定的那些事情就要一團糟了,這其中包括兩億美元的債券融資,還有其他一系列的工業建設合同。
“自勛的事情,還是應該從寬處理的好。”徐華封說道,“他的檢討我也看了,他也是為了革命好嗎,當時廣西那邊我們是沒有做安排,之所以光復,也是因為兩廣總督張鳴岐向我們投誠,當時自勛不知道這些東西,所以支持同盟會孫汶是難免的。”
徐華封因為工業的關系,第一個幫著虞自勛說好話。蔡元培是第二個,“自勛最大的問題的是沒有把這事情和竟成商量,這是最不對的。但同盟會畢竟也是革命組織。幫助他們也就是幫助革命,我們還是不能太苛求于他了。”
王季同也道:“心是好的,但做法卻是錯的。看在沒有造成重大損失上,還是寬辦的好。真要是把事情鬧大了,對內對外我們都不好交代的。”
“這點小徐說的很對,美國國務卿對自勛很是贊許,說本來發現債券總統時不可能同意的。哪怕是以民間融資的方式也是不允許。但他說自勛的愛國心和無比的熱誠感動了總統,讓總統做出不得不做出有悖于理智的事情……”謝纘泰站在外交的立場不得不為虞自勛說好話,雖然他知道美國人這是想插手復興會內部事務。可就目前的情況,他希望楊銳暫時忍耐,不要為了處置虞自勛得罪了唯一一個支持國。
幾個人的意思都是寬辦,唯有章太炎、虞輝祖、鐘觀光三人沒有表態。章太炎不說話不知道為什么。但虞輝祖和鐘觀光因為和虞自勛關系密切,此時說話不管是贊成還是反對都不好。楊銳忍著氣,把所有人看了一圈,然后道,“還有沒有別的意見?”他問的其實是章太炎。
“美國人那邊需要自勛,大家也說寬辦,那事情就先放一放吧。”章太炎說道,“但這一屆的委員他還是不要選了。以后的他就專門負責對美交涉,大家看如何?”
“我同意枚叔的說法。”一直沒說話的虞輝祖和鐘觀光都贊同這個決定。不過他們說完之后都看向楊銳,這事情最終還是要他同意。
“大家看著我干什么,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這樣辦吧。”楊銳出乎意外的不生氣,很和氣的吧事情確定下來。
他如此表現,只讓所有人你不解,因為當時出事的時候他槍斃虞自勛的心都有。王季同帶著疑問在二天找了虞自勛,當他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虞自勛苦笑道,“我是不該如此,可竟成也有難言之隱啊。他說要給第一次整肅中死的人正名,正什么名啊,純粹是要把他做出來的事情讓大家來擔。”
“你是說這事情本是一個交換?你同意正名,他同意寬辦,”王季同奇道。“你們之前就談過?”
“沒有談過,大家都有默契。我的事情主要是美國公使找竟成談過一次,我支持正名只是一種示好,竟成不可能不會明白這個意思的。”虞自勛道。
“自勛,你老實跟我說,你和美國人那幫人到底是什么關系?你不會……”聽到美國公使出面為虞自勛說話,王季同有些擔心了。
“美國雖說是一個民主國家,但權力依然是被一些上等人把持,耶魯大學里面有一個會,其在美國政商界影響極大,容閎先生是這個會的外圍成員,美國國務卿諾克斯和他們也有極深的關系。他們希望和我們建立密切的關系,也希望中國像美國那樣變成一個共和制的國家,所以他們找上了我。也正因為此,對于中國的革命美國國內輿論是一面倒的支持,我們的債券計劃,美國債券市場有諸多承銷商希望接盤這些債券,還有我們聘請人才、購買工業設備他們也很支持。
我和他們的關系只是一般朋友而已,不管是借款也好,談判也好,我都沒有為了要討好他們而出讓過什么利益,這個我可以拿人格保證。至于他們為什么支持我,我想大概是我在美國讀過書的原因吧。竟成雖說也是在美國呆了幾年,但他受教育是在倫敦,美國人普遍把他看作是英國留學生而不是美國留學生,而且他主導下,復興會外派的留學生大多去德國而不是去美國,所以……”虞自勛道。
“真是這樣?”王季同有些不信,楊銳其實是對德國有所偏愛的,而不是英國。
“還有容閎先生的意見美國人比較重視。”虞自勛終于說出了事情的關鍵,“他喜歡我而不喜歡竟成,他說竟成有獨裁傾向,這主要是因為他對竟成不和孫汶合作的不滿。小徐,孫汶有什么不好的,為什么竟成那樣不喜歡他?”
“孫汶本不是什么好人。”王季同道。“現在特科的人正在調查五年前的杭州之事,他們懷疑杭州的事情。還有竟成、枚叔的刺殺都不是滿清所為,而是同盟會破壞所致。當時同盟會和復興會正在商談合作事宜,其目的是為了吞并復興會。”
特科是王季同組建的。里面在干什么他總是知道一些。他如此說虞自勛大驚,“孫逸仙只是一個文人,他,他怎么可能干出這樣的事情來?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王季同道,“但把這些事情聯系起來看,那事情就是這樣的,讓人不得不信。自勛。你我相處多年,很多話是可以攤開來說的,你啊。心是好的,但很多時候太容易輕信別人了,這種輕信不是因為你辨識能力差,而是你深信民主共和。一旦有人以這個作為說辭。那你就先信了**分。這樣是不行的,有些人,有很多人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你喜歡聽什么,他們就提什么,這樣你是一定會上當的。”
王季同一番話說的虞自勛面紅耳赤,不過他接下來的話更挑動他的神經。“自勛,你告訴。美國人是不是想讓竟成下臺,換你來做總理?”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虞自勛連忙搖頭擺手,但他如此又怎么能瞞得過王季同的眼睛。“就是有這事也沒什么。”王季同道。“容閎先生不喜歡竟成,我是知道的,竟成也不喜歡他,竟成說他第一次去美國的時候露了行蹤,就是容閎搗得鬼。”
“可容閎先生說,當時美國人想支持中國革命,但保皇黨康有為深信儒家,堅持皇權**而不贊同共和,所以他們失望之下聽容閎先生說還有另外的革命者,就想了解一番,其實他們并無惡意,只是想把竟成拍下來而已,孫汶他們也關注過,但他們認為孫汶成不了什么事。”虞自勛道。
“你說的這個會倒底是什么組織,他們為何不正面和竟成接洽,反而要偷偷摸摸的?還有你,和他們是什么關系?”王季同道。他感覺處處有陰謀。
“我和他們沒有什么關系,我只是和他們的一些人熟悉而已。”虞自勛道,“而這個會,我只知道它的勢力在美國極廣,甚至,甚至連塔夫脫總統和他們都關系匪淺。小徐,現在國家貧弱,竟成閉門造車的弄出那五十六個項目,就以為工業建設完成了,可事情哪有那么簡單!
美國雖然提倡自由貿易,可他們不是傻子,有些東西他們是不賣的,現在之所以賣,一是看在我們和日本敵對并且能打贏日本,這相當于小半個盟友身份;再是希望我在日后能成為總理,好進一步促進中美友好,美國工業日趨繁榮,南北美洲的市場終究要滿足不了,而我們,四萬萬人口,正好可以在市場飽和之后讓美國的產品有處可賣,這也是他們賣設備給我們,但不多賣設備給我們的原因。”
“然后他們就要你接手竟成,做下一任總理?”王季同問,事情越來越清楚了。
“他們有這么提過,但我無法答應。這不是美國人就能決定的事情,也不是我就能決定的事情,但就事論事說,將來我做總理,對中美交好極為有利。”虞自勛道。“不是這樣的!”王季同搖頭道,“不是這樣的!”
“為何不是這樣?難道我們不和美國結盟嗎?現在唯有他們在支持我們!”虞自勛道。
虞自勛從泄露舉義時間之后就已經被楊銳自動排擠出委員會了,雖然他還掛著個委員身份。王季同明白親美只是一個過渡,這其實也正是楊銳要讓日本流血而不重傷的原因,還有俄國那些革命黨,要他們真成功了,那么遠東的局勢將要劇變。楊銳就是要通過日本和革命后的俄國,來要挾討好西方諸國,基于此,可以想象,等中國在左右逢源中強大之后,英法美德諸國,都將是中國的敵人,這或許就是楊銳苦心孤詣,研究技術準備戰爭的原因。而為什么會這樣,按照王季同的猜想,是因為亞洲是歐洲的殖民地,中國要想發展就要搶奪那些殖民地。
王季同能猜到以后的很多事情,但因為紀律他不能告訴虞自勛,面對他的問題,他只能道,“自勛,現在是現在,以后是以后,你不該對美國人承諾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