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晚上和華興會的簡單碰面給以后復興會和同盟會的關系埋下了陰影。正如楊銳所料想的一樣,在很多方面自己和一些革命者無法共容的,一邊是斗士,妄圖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但卻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一邊是刺客,耐心等待步步為營以求一擊斃命,但卻形似軟弱,毫無作為。楊銳一晚上都在想兩者之間的可能存在的聯合,但卻想不到什么良策。本來他以為可以在孫汶之前把華興會黃興等爭取過來,可是現在看來,和這么一些激進的革命黨人確實是沒有聯合的基礎。這不由的讓他想起一部叫做世界大戰的電影,在外星人的進攻下,男主角和女兒躲在一個男人的家里,本來應該團結的兩個人卻因為對外敵的不同態度而互相殘殺起來。我們和同盟會也會這樣嗎?
楊銳帶著這樣的問題入睡的,以至他在第二天見章太炎和鄒容的時候還是一臉倦意。在“女王”(英鎊)的號召下,楊銳和章太炎鄒容方能有一個方便說話的地方,剛一見到楊銳鄒容就興奮的低聲問:“竟成,革命軍如何了?”
楊銳笑道:“已經有幾百人了,到下半年會有幾千人。等你出來我們一起消滅滿清。”
鄒容和章太炎聞言都是大喜,章太炎說道:“竟成,那么我們何時舉義,前些日行嚴來,說他們在潭州已經成立華興會,準備在近期舉義,本想聯絡你,可惜你不在。”
又說道這個頭痛的話題,楊銳說道:“我都為這個問題一晚上沒有睡好,枚叔兄,你說假設他們舉義成功,那會如何?”
旁邊的鄒容性急的說道:“只要奪了一省之地,那么反清志士齊聚,其他各省也會一一響應,到時候就可像當年朱元璋一樣,北伐韃虜,建立共和。行嚴說……”
楊銳無語,一省起義各省相應那是在清廷弄出個皇族內閣和宣布鐵路國有,徹底得罪了立憲派之后的事情,在之前要是來個起義,其他各省怕都還來不及,哪會一一響應啊。章太炎不比鄒容年輕容易激動,他見楊銳的神色猶豫,他打斷鄒容的幻想說道:“竟成,莫非你有別的想法?”
楊銳嘆了口氣說道:“是。我不同意他們提出的聯合舉義。”此言一出,鄒容就激動起來,正要說話被章太炎阻止了,“他們主要是依靠會黨的力量舉義,但這些會黨是難以成事的,而且在時機未成熟的時候舉義,假使成功之后也沒有一個具體的計劃,到時候又會和洪楊之亂一個結局。”
章太炎仔細思索者楊銳的話,“那竟成認為何時時機才能成熟?”
楊銳思考之后答道:“有兩條,一是慈禧死后接任者犯錯誤使得清廷徹底失去民心,二是我們有十多萬的軍隊,同時還要有接管整個國家大約兩萬名行政人員。”
楊銳的說法讓章太炎和鄒容倒抽了一口涼氣,本來還以為他是猶豫不想革命,誰知道卻來個狠的。章太炎和鄒容發問:“竟成……”禮讓之后還是章太炎發問:“竟成你怎么知道慈禧死后滿清會有大失民心的舉措,要是他們不犯錯呢,那這個革命還怎么成功?再說,慈禧死后不是光緒復出嗎?光緒在戊戌時就推行變法,頗有名望,康梁一黨就等他出來,重掌皇位,要是他復出作皇帝,這滿清的天下只怕更穩固了。”
楊銳笑道:“庚子之后,慈禧為了挽*民心實行新政,這就使滿清朝廷上了一條沒有走過的路,只要這條路他不熟悉,那么翻車就是常事。慈禧今年已經是七十,她活不了多少年,你說他死后光緒會復出,我看是不可能,你說光緒會不恨慈禧嗎,不恨袁世凱嗎,慈禧死前必定會想到自己的身后之事,袁世凱也還要保住自己的富貴,還有那些后黨們不擔心光緒復出清算他們嗎?在我看來,慈禧什么時候死,光緒就什么時候死。”
楊銳是知道歷史的,但是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光緒的死是一種必然,他不死后黨們不安心,慈禧更是憂心自己身后被人清算,怕更是不安心。當然,這樣的話只有他才敢肯定的說出來,為了怕自己改變歷史,他又說道:“枚叔、蔚丹,有道是天機不可泄露。今日我說的還是不要入第三人之耳,萬一因此光緒未死那就麻煩大了。”
章太炎還在想楊銳說的可能性,鄒容卻問道:“竟成,哪怕不是光緒復出,那慈禧再選一個皇帝只要他不失民心,也難以等到你說的時機成熟之時啊。再說,這十萬的軍隊,如何建?現在清廷所編新軍也不過四五萬,我們能練十萬軍隊嗎?練出來之后放在哪里?”雖然對楊銳的磅礴氣勢所震撼,但鄒容還是想不出怎么可以練出這么多軍隊,而且軍隊的糧餉也是個大問題。
“清廷失民心是必然,原因有三,一,慈禧這么多年獨裁慣了,按照性格的習慣,她不可能選一個強硬的人繼位,你看像光緒,被她訓的比貓還順,不是個強硬、有手腕的皇帝沒法把持住現在的局面,犯錯是必然,二,有個外國學者說過,一個政權的垮臺不是在他壓迫最深的時候,而是在他放松壓迫準備改革的時候,現在清廷就是這樣,新政之后各種管制都放松,動亂就會越來越多,三,我們的力量越強大,我們就越有辦法誘使滿清犯錯。清廷現在走的路從來沒有走過,但我們比他更了解這條路,只要在關鍵的地方稍微的稍微的影響他,那么他就要犯錯。”
楊銳沒說完,章太炎就插話進來了:“竟成,這是哪門子歪理,有道是是官逼民反,哪有官不逼民也反的。”他學術慣了,聽到楊銳說的洋人理論很不以為然。
都這個時候還爭這個,楊銳無奈,他不答不行,萬一答不好更不行。“枚叔,我也沒有說不是官逼民反啊。試想,你如果那天遇見土匪,刀槍之下錢財自然被劫一空,但是要是土匪那天忽然沒有了刀槍,你會不會想把之前被劫的錢財搶回來?所以我說強勢壓迫是沒有辦法反的,只要施壓的一放松,那么之前被壓的就會反抗。”
楊銳的比方讓章太炎較為滿意,其實這道理從后世來看再淺白不過了,以往宣傳的“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完全錯誤。朝鮮幾十年了也不見什么反抗,伊拉克在薩達姆的時候也不見什么反抗、俄羅斯的車臣在蘇聯時代也不見叛亂——強權總是會把那些反抗輕易的抹殺掉,反倒是彈丸之地香港,動不動就抗議、游行、罷工,何時見過中國內陸什么時候有游行罷工了,如果有,那一定是政府組織的。
鄒容不高興章太炎打斷之前,他接著之前的問題,“竟成,十萬軍隊一年就要上千萬兩,這么多錢從何而來?”
錢倒是問題,但楊銳還是有解決之道的:“蔚丹,錢不是問題,今年我們將收入四百萬左右,后年七百萬,到六年之后估計每年的收益會在兩三千萬左右,養軍隊不是問題,槍炮也是我們自己造,既保密也節省。”
鄒容聞言有些無語了,但是對這樣龐大的計劃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在理論上達到很難想象,感覺楊銳很有點趙括紙上談兵的味道。其實楊銳是有點吹牛,但這個牛只吹在資金上,在六年的時間里,他是沒有把握每年掙到三千萬的。當然,憑借穿越小說的資訊,他是可以籌集到這么多甚至更多的資金的,只是這一點他是無法說出的。
章太炎悠然的聽楊銳說完自己的想法,說道:“竟成是想畢成功于一役了。”
楊銳點點頭,幾個月的思考,讓他放棄了之前有限革命,先占幾省的想法,他道,“零敲碎是打奈何不了清廷的,洪楊之敗,除了自身內訌之外,還有清廷求洋人助剿的結果,不然不可能這么快覆滅。如果不是一下子獲得全面優勢,清廷就會請洋人出兵平叛。我們不但要反清,還要防備著洋人會橫的一刀插進來。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一擊斃命,而且要快,要快到洋人調兵都來不及,等他們還在猶豫的時候,局勢已經平定了。這樣不管他們怎么威脅利誘,都在我們這里拿不到什么好處。”
章太炎對楊銳的想法還很是贊同,最少在防備洋人的這一點上是深深的認同,如果革命軍對滿清久攻不克、相持不下,那么洋人就會介入,或逼或嚇,用最少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收益。“竟成你說的我都認同,這革命的確要這樣才行。只是華興會也是革命一員,能否把他們也聯合過來?”
“哎,我何嘗不想啊?”楊銳苦笑,這問題折騰他一晚上了,“華興會這些革命黨都是滿腔熱情,你說不舉義他還以為你是康梁一黨呢,昨天我和小徐兩人去與行嚴他們談,不是很融洽。為保密起見,我們的計劃是不可能完全告訴他們的,就是告訴他們,他們也未必會認同;可如果不把問題說明,他們又不理解我們。我想了一夜,和華興會是難以全面合作的。”
鄒容和章士釗、張繼是結義兄弟,聞言說道:“竟成,下次行嚴來我跟他們說,我們是兄弟,他一定會聽我的。”
鄒容說完,章太炎卻是不語,楊銳依舊苦笑,好一會才說:“蔚丹,這不是兄弟情義就能解決的事情,先說行嚴,在華興會他也不是主事的,他無法決定華興會的走向,再說那怕他是華興會的會長,為了全體會員考慮,他也不可能因為自己而違背全體會員意愿。再說我們,要說服他們就必須要讓他們參與我們的計劃,可是他們所有人的來歷背景我們一無所知,就是知道誰有通敵的可能,我們也不能有所舉措,到時候計劃泄露,起義毀于一旦,我們死人也死不起啊。”
鄒容迷糊了,作為一個出色的革命宣傳家他無法明白實際操作層面的種種問題,他轉頭看向章太炎,只見章太炎也是沉聲不語,似乎是認可楊銳的說法。他頹然道:“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黨爭?”
楊銳搖頭,“這不是黨爭,只是不合作而已。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罷了。”
“都是革命黨,都是為國,為什么就不能聯合起來推翻滿清?!”鄒容情緒很是激動,聲音大了起來。
楊銳趕忙讓他噤聲,這里不是秘密會所,而是租借巡捕房的會客室。“蔚丹,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待他心緒稍微平復,楊銳說道:“蔚丹,你說的聯合很難,只要是革命黨就要去聯合,結果就是團體內什么思想都有,誰也不聽誰的,然后就會開始混亂。要知道差異是人的思想,但思想難以改變,有些人就是撞了南墻也不會回頭的。最好的辦法還是各自行動,然后相同思想的人走到一起,這才是真正的聯合。”看著鄒容的痛苦楊銳也很惆悵,中國的革命不是仁人志士太少,而是太多,這個多不是人多,而是思想多,這么多救國思想參雜在一起,從來就沒有妥協統一過,正所謂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方壓倒東風,以后會怎么樣,他完全無法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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