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作者:貳零肆柒)
在凌晨一點的時候,馬車終于搖晃著到了目的地,已經是7月1日,農歷是閏五月的初七,月亮已經是半圓,就著依稀的月光,楊銳看見一個西式的城堡,估計那就是他們的莊園了。在城堡的西面,草原上建了幾排房子,圍了個正方形,不過這個正方形是缺口的,它只建了三面。已經建好了兩面,另外一面似乎還在蓋瓦。這些房子不是西式平頂的,而是中國南方民居式樣有著大大的屋頂。順著操場看去,沒建的那面似乎有一些訓練器具,像是單杠、矮墻之類的東西。
城堡陸續亮出了燈火,接著西邊的房子陸續亮起了燈火。楊銳的地理還是沒有學好,以為在這地方也和中國一樣,夏天最熱,冬天最冷,誰知道南半球的七月是氣溫最低的時候,晚上最冷,只有十多度,按照之前先生的旨意學生們都只帶了夏天的衣服,于是冷的夠可以,在馬車上大家擠著還不怎么覺得,下了馬車就阿切聲不斷,楊銳心里直罵自己蠢,不知道怎么不問,哎太想當然了。幸好莊園準備的很周全,床鋪都已經鋪好,大家也都有熱水洗澡,楊銳又讓老劉馬上燒點姜湯,旅途勞頓現在又著涼,加上水土不服,生病的幾率太大了,老劉不敢怠慢,知道馬虎不得,匆匆的去了。
莊園的主人也出現了,是個穿著睡衣的矮胖大胡子,不像雷奧這么嚴肅,紳士的微笑著,用帶著口音的德語打著招呼,他說自己叫做克里斯蒂安,非常歡迎楊銳等人的到來。楊銳把幾個學生組長叫來,宣布明天的安排,即十點起床,十二點午飯,下午一點開會。之后又趁著學生洗澡和雷奧商議明日安排。學生們八人一間,一共住了六間。楊銳沒有接受克里斯蒂安的邀請睡到莊園里,他的解釋是要和學生們在一起,他們剛來心里會很不安,自己還要陪著。所以他就弄了張高低床睡在學生的隔壁了,被子用的是新棉花,很是溫暖,床也柔軟,雖是已經在陸地上,但是楊銳還是感覺床在搖晃著,他就在這種虛擬的搖晃中睡著了。
一夜沉睡,等再醒來的已經是近十點了,楊銳匆匆起床出門只見學生們都已經起來了,雷奧和克里斯蒂安在給排隊的學生們分發衣服,楊銳仔細看上去卻像是英軍的紅色軍裝,克里斯蒂安驕傲的說道:“這是我們繳獲的。那些愚蠢的撒克遜雜種根本不會打仗,在尼克爾森,我把他們打的四處逃命,”仿佛又回到了那勝利的時光,他大胡子抖動滿臉紅光,他有力的拍著一個學生的瘦小的肩膀說道:“好好學習,把那些撒克遜雜種干掉。”
經過船上一個月的德語學習,學生通過幾個熟悉的詞語,基本能猜到他前句的意思,用了不太標準的立正站直,大聲的叫了聲:“Jawohl!”
克里斯蒂安大悅,對楊銳說道:“你的學生很優秀,這和我聽到的傳聞不一樣。而且他們頭腦后也沒有豬尾。”
被問的學生叫王孟恢,家是江蘇無錫的,他和其他學生一樣,辮子都拒俄的時候減了,端午回去的時候讓家中長輩很是驚恐了一番。老父把他關在閣樓里不再讓他回滬上和亂黨混一起,最后他是在家仆死忠的協助下跳樓才跑出來,雖然摔傷了腳,但還是在開船前趕到了滬上。飄洋過海幾萬里到了這個昆侖奴之地,本來見到這軍校簡陋破落很是失望——白天的時候楊銳才發現昨天晚上住的房子不是蓋瓦的,而是茅草屋,墻也是土墻。估計是時間緊迫,雷奧沒有辦法只好用當地土人建房辦法建宿舍教室,這以后軍校書面上叫做洛倫索馬貴斯軍校,但是在軍內這被俗稱為茅屋軍校——但是見到這些繳獲來的英軍軍裝和其他一些軍需品,他便對這個軍校充滿崇敬,布爾戰爭在中國國內影響不大,學生們更是不知道這場使得大英帝國由盛轉衰的戰爭,他們只知道列強里英國是世界第一強國,自己能學到打敗世界第一強國的兵法,以后中國強盛有望,頓時渾身是勁。
楊銳不知道王孟恢的心思,只是對他嘉許的點點頭,讓他下去。而后和他們一起來到莊園,莊園是歐式的,大廳側面的會議廳里聚滿了人,這些人以后都是軍校的教官,雷奧向楊銳一一介紹這些人,這些人從專業上來看完全可以組建一支軍隊,步兵、炮兵、騎兵、工兵、測繪、輜重、軍需、軍醫都有。他們都是正規軍校畢業,從現役部隊退役響應德皇號召來到非洲幫助布爾人的,但最終被德皇出賣,戰爭結束之后他們沒有回到德國,也沒去德屬西非殖民地,只是窩在洛倫索馬貴斯。克里斯蒂安是個軍需官,他用戰爭中弄來的黃金從一個葡萄牙老財主手里買來了這個莊園,并且繼續把它擴大,將牧場一直擴大到斯威士蘭的邊境。莫桑比克一直是葡萄牙的殖民地,管理卻是很松懈,洛倫索馬貴斯也是最近幾年才被殖民者關注,莊園就是獨立王國,在里面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記得交稅。
戰爭結束一年,大家的戰爭創傷都恢復的差不多了,正想準備干些什么還是就此在農場安靜的過一生的時候,雷奧的電報讓大家忙了起來,雖然大家都厭惡了政治戰爭,但都是軍人對戰爭本身卻很有興趣,施羅德這個騎兵軍官還在寫一本騎兵教材呢。這個軍校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贊許,更何況還有人出錢辦校。
楊銳沒有多說什么,隨后和大家討論學習的課程設置,和雷奧一樣大家都認為八個月的學習期無法得到合格的軍官,他們一致認為最少要三年的學習才能使學員基本合格,楊銳不好正面反對他們的意見,他說道:“先生們,我對你們嚴謹務實的作風表示欽佩,并且完全同意你們對于學員學習時間的看法,但是我有一個更好的提議,我們為什么這樣安排學員呢,他們通過八個月的學習基礎的軍事技能,然后回到中國在戰爭里實習一年左右,然后再回來這里接著完成學業。我認為在學校里出不了優秀的將軍的,唯有在戰場上才能出名將。”
楊銳的話讓有些吵雜的房間安靜下來,他接著說道:“如果在時光回到幾十年前,在德國統一戰爭里,假設你是個軍校里的學員,在前線軍官緊缺的情況下,你難道能在軍校里安心學習?軍人注定是要為國犧牲的,哪怕自己沒有準備好。而現在,在明年中國的東北,俄國和撒克遜的打手日本將發生大規模的戰爭,搶奪各自在東北的利益。作為軍人不可能對此熟視無睹,在軍校里也無法安心學習,參戰是必然的,犧牲是應該的,活著則是上帝的恩賜……”
很快到了午飯的時間,在校舍里過午飯,準備下午的會議的時候雷恩過來了,他說道:“楊,你說服了大家,這是我之前怎么也辦不到的,不過大家要花時間重現準備教案,這大概要花好幾天時間。還有學生們的德語學習要加強,不然上課是個大麻煩。”
楊銳對說服這群古板的德國人沒有絲毫的喜悅,他很是憂心學生們的德語,雖然現在每個人都掌握了幾百個詞匯,可以簡單的對話,但是真正到了上課的時候,語言還是個大麻煩。實在不行的話,就要全面翻譯各門的教材了。下午開會的時候,楊銳不斷的強調時間的迫切性和語言的重要性,為了讓學生們更好體會,他讓人在教室前立了一塊戰爭倒計時牌,時間的截止日是1904年2月29日,計時牌從243天開始。
楊銳的急切很快使得學生們瘋狂起來,甚至連那幫嚴謹的德國人也加快了教案的準備,并且準備在7月5日,舉行了開學典禮,正式上課將7月6日周一開始,相比于學生,楊銳的是最忙的,后勤這塊完全交給了克里斯蒂安的夫人管理,楊銳最主要的工作時教授學生德語,還有翻譯各門課的中文教案,向學生們解釋一些不懂的詞匯。雖說德語經過和雷奧那么久的交流變得很流暢,但是要應對各種口音的德語和生僻的軍事德語,還是很讓他頭疼,每天他都在這些生疏的德語世界里掙扎。
不過很快,王季同的一封電報就讓他從這種掙扎里拉了出來——滬上出大事了!
電報太短,只云:案發,章鄒等拘,校封,蔡吳黃陳等匿,懼引渡,奈何。短短個十幾個單詞,使得楊銳立馬跳了起來,在屋子里打轉,什么案子,看到章太炎鄒容被拘,估計就是上次那本《革命軍》搞出來的,現在他可是想起來了,以前學歷史的時候那兩本最有名的革命書籍,《革命軍》和《猛回頭》,他只記得《猛回頭》的作者是陳天華,《革命軍》的作者卻不記得,原來就是鄒容啊!他好像才十八歲。他們被抓,那么自己估計也被通緝了,想到章太炎在序里面給復興會做的廣告,這下復興會可謂天下聞名了。楊銳高興過后又是一陣擔心,想到章太炎和鄒容兩人正在獄中,而且清廷正在想辦法引渡,一旦引渡那必定是死無葬身之地。自己要做點什么。
冷靜下來,楊銳沉心考慮起來,清廷的引渡一定要得到工部局的允許,而工部局則會被英文報紙這些主流言論所引導。歐美自謂文明人,報道清廷的野蠻可以使這些文明人的做出文明的決定,再就是只能通過呂特在內部想辦法了。至于學社被封,學社可能沒有著落,那些學生,愿意革命的就來這里,不愿意革命的就安排在儀器館和工廠教書,或者去德國留學——呂特前次承諾過可以為留學生申請獎學金。楊銳很快擬了兩份電報,一份給王季同,一份由王季同轉給呂特,擬好后馬上讓雷奧找人去洛倫索馬貴斯電報局拍發這兩份。
7月7日,焦急中的王季同終于等到了楊銳的回電。收到之后,馬上和鐘觀光商議具體辦法。鐘觀光看完電報說道:“竟成在電報里給了三策,一是發動報紙輿論,二是內部公關,這個竟成已經做了,三就是請洋人律師,但是要枚叔、蔚丹幾個配合律師。后兩個我倒知道,前面這個報紙輿論如何發動?”
王季同對于這套也是不懂,想了想道:“還是晚上和大家商議吧。不過你還是不要出面,你背后關聯到工廠,一旦工廠被查抄那革命沒錢無從談起,清廷一定在嚴密監視我等,估計想以此一網打盡。至于那些學生還是先住在儀器館的理化學校吧,工廠先不要去。”
鐘觀光知道王季同一向思緒慎密,加上氯堿工廠剛剛試產,平時忙的很,就同意他的意見。案發之后學社被封,學社群龍無首,蔡元培之前因為六月份學社和教育會鬧分家,氣憤之余去了青島,準備出國留學,陰差陽錯的躲過了這一劫;吳敬恒沒有被抓,在滬上呆了幾日看到風聲漸緊也就去了香港;教育會大人物就只剩下蔣維喬和葉瀚,但他們對學生們影響不大,王季同曾和學生講過話,想收留學生,但他鼓動性不行,學生散了一些,離開的學生主要是一些去了馬相伯的震旦大學,還有一些和黃宗仰、報館老板陳范等去了東京,最后王季同打出楊銳的招牌,這才收留了剩下的學生,把他們都先安排在儀器館學生宿舍了。
晚間,王季同與蔣維喬、葉瀚、張繼、章士釗、陳由己、金天翮、吳君遂等人集齊儀器館商議營救。張繼、陳由己是和鄒容一起被清廷駐日大使驅逐回歸的,章士釗則是蘇報總編,金天翮和吳君遂都是文人,為章太炎的好友。王季同不好拿出電報,只說道:“有三策也許可以救諸人,一是請洋律師應訴,二是內部策應,三則是制造輿論,拒絕清廷引渡。前兩策已經辦理了,只是這個制造輿論應該怎么個制造法,還要諸君商議商議。”
蔣維喬對王季同的對策比較認可,說道:“這制造輿論我看就要和各大報的編輯記者熟悉,雖然現在各大報都不贊成引渡,但是就怕時間日久,報紙言論就消去了。”
“我看是不是可以找到些清廷庭審草菅人命的例子,再找洋記者報上去,這樣可以使得輿論大嘩,報社也喜歡增加銷量。”葉瀚說道,他和蔣維喬比較年齡較大,雖是書生但也懂些人情世故。
章士釗也知道救人的關鍵在于不被清廷引渡,只要一引渡那就什么都完了。“只是我們一時之間也不認識那么多編輯,記者啊。這可如何是好。”
這卻是個難題,諸人都在滬上呆的不久,又一心教書寫文,交友必定不太廣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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