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成功絕不是偶然的,不但要有犧牲,還有有運氣。若是沒有運氣,那就只能一次次試錯,然后看老天幫不幫自己。即便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打下了天下、建立了王朝,可結果是什么?對百姓來說,是太平;對文人來說,是盛世;對軍人來說,是解甲;但對功臣來說……”
肅穆的總參會議室內,延遲數個月的會議終于召開。楊銳無比嚴肅的高站在講臺上,看著下面的將校。他說到功臣時故意作了一個長長的停頓,而后掃視講臺下坐著的所有人。有人思考、有人不安、有人毫無所動……把諸人的表現都盡收眼底后,他才朗聲說道:“對功臣,那就是無中生有的誅殺!
若是你們熟讀史書,那自然知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語。這兩千多年來的慣例莫不如此。
為什么?宋太祖說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是一;二,殺了我們好省錢。打天下的封賞自然不菲,朝廷支付不起,所以還是殺了最便宜。等幾十年后再下旨平反昭雪,再給我們的兒子當個閑官,那鐵定是感恩戴德。”
說到這里楊銳再一次的停頓,再看臺下細聽的諸人才道,“各位功臣,革命雖然成功,可我反而覺得危險比以前還大。還好現在的天下不是以前的天下,世界上還有洋人,還有那么多國家,眾目睽睽所有人都顯得文明,可即便如此,以前的慣性依然存在。以前的慣性是什么?兔死狗烹!還有什么?成王敗寇!
就目前而言,分封或許是保住我們權益性命的唯一辦法。我之前對此曾有過反對,可發生這么多事之后,我覺得我們只能施行此策。不過,我聽說你們當中有人到現在都還反對分封,說是有功而弗居,革命不為做官。我的第一反應是:你應該退伍,然后回家種地。因為你不是我們當中的一員。既如此,又何必留在軍中?”
楊銳這個‘第一反應’讓臺下原本紋絲不動的將軍們有了些許震顫——并不是每個人都想著分封,即便到現在,也還有數十多個人未曾就封。楊銳說到此處便看著坐在最前面的雷以鎮上將。他是不就封將軍中軍銜最高、威望最盛的。
見楊銳看著自己,臉上忽然流汗的雷以鎮站了起來,他道:“報告先生,學生有一事不明!”
“說!”楊銳早就希望他主動站出來,此時大家都在。正好可借此扭轉思想。
“先生之前教導我們,革命是為了四萬萬百姓、是為了華夏民族之復興,可分封卻……”雷以鎮看了楊銳一眼,道:“……卻只是為了自己一家,學生和諸多同志都難以接受封地!”
“還有誰無法接受的?”楊銳待雷以鎮說完再問道。他一說,又有十數個站起來,而后是一片,在場未就封的三十七人都站了起來。
看著這一堆站得筆直的將軍,楊銳忽然苦笑,他道:“要說服一些不明事理的人是很難的。且很費精神。我累了,本不想多說,但這次不得不說,我就簡單說一遍。
你們要記住,會奴役民眾的,除了侵略者,還有我們苦心建立的政府——越來越龐大的管理機構。我們不是說建立這個國家就完事了、就可以解甲歸田了,我們還要牢牢守著她,不光是這個國家,還有整個民族。若誰想著要重登大寶。想著要代表五萬萬人民,那就馬上把他打下去!
在西洋,或許法律比槍炮更能把權力裝進籠子里,可在東方。卻只有手中有槍、腳下有地的貴族才能杜絕暴君、避免暴政,把權力裝進籠子里!分封的第一個目的,就是讓你們都成為真正的護國者!
有人擔心,說分封以后政令必定不暢、朝廷無法辦事;又有人說,分封實乃割據,以后國將不國。這兩者說的都有道理。
前者,我們分封的目的就是要政令不暢、就是要朝廷無法辦事。因為很多事本就不要它干、它也干不好。除了戰時、戰備,中央政府還是安心養老的好,我們不想要那么多政績工程,更不想交那么多稅,好讓那些官兒中飽私囊。
后者,這是秦政兩千年遺毒!試問手里有幾個兵的人誰不想問鼎天下?對付這種余毒,唯一的辦法就是制衡,今日在坐的一百八十余人,一人問鼎則殺一人,十人問鼎則殺十人,百人問鼎則殺百人;要是你們全部都志同道合要打天下,那你們請先想想紫禁城龍椅只有一把,你們一百多人打下來誰去坐?
而且不要忘記了,一旦失敗,我們這些開國功臣,每一個都是眾矢之的。一旦被找人抓到把柄——哪怕你是叛而復降,那也會不得好死;而且不是你一個人不得好死,有一就有二,有二自然有三,一塊封地被中央政府收了,那么其余一百八十余塊封地要收也只是時間問題。
諸位都封了爵,都是貴族。知道貴族安身立命的東西是什么嗎?是德行!是名譽!哪怕你生下來本就是個壞人,你也要裝作一個讓人拿不到把柄的好人,不這樣性命便會堪憂、家業就會不保。見過鄉下的土財主嗎?滿口仁義道德,對,就是那個樣子。這還是沒錢的,他的家產最多千八百兩,就已經這么假仁假義了。那我們呢?最小的封地也有一縣,那么大地方,還子子孫孫傳下去,你們要不裝出個圣人樣真對不起那塊地。”
楊銳講演這里便停了下來,他覺得今天氣息不順。待喘了一口氣后,他對站著的雷以鎮等人道:“你們還有什么要說的?”
諸將被問的左顧右盼,他們中大部分人被楊銳說服了,不過雷以鎮卻還是道:“先生,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以官場的習性和歷史慣性,這是最好的辦法。”楊銳看著雷以鎮道。見他還向堅持,便再道:“你還是先想清楚這天下是該為公,還該為私吧。”
“先生,難道天下不該為公嗎?”其他人都坐了下來,可就雷以鎮還堅持站在。楊銳的脾氣越來越不好,若此時站著的不是雷以鎮。他早就讓他滾出去了。
壓下心中的不滿,楊銳斷然道:“先不說天下為公是誰的公,就在我看來,只有兩種人才說什么天下為公。一是孫汶那種光棍賭徒。他什么都沒有,當然要天天念著天下為公。天下不為公他吃什么?誰捐給他錢造反、誰給他賣命?
二就是你雷以鎮這樣的渾人!你也是南洋公學的,還是個秀才,怎么就不知道‘取其金則無損于行,不取其金則不復贖人矣’的道理呢?你道德高尚、你光明磊落、你功成弗居。那只是你,僅僅是你!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有功者必受祿!你難道想復興軍以后打仗招兵要抓丁、臨戰前發餉嗎?”
楊銳最后一句喊的非常大聲,震的雷以鎮臉色白過了紅、紅過了白,他當即立正道:“不,先生!”
“那就坐下!”楊銳瞪著他大聲道,口水都要噴到他的衣領上。
“是,先生!”雷以鎮聞聲立即坐下,會場終于恢復平平整整。
狠狠的喘了兩口氣,楊銳瞪著諸人再道:“以前是所有人團結起來不顧性命的立國,現在則是要你們再團結下去。世世代代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護國,誰不想干可以滾蛋!”
楊銳罵過滾蛋便環視全場,見大家的目光都避著自己,他才接著道:“周朝分封了七十一諸侯國,當最后只滅的剩下秦國時,后面兩千年發生些什么你們都很清楚;對比歐洲,蠻族將大一統的羅馬帝國覆滅,之后重歸封建格局;再之后,又有英國這個歐洲攪屎棍,法國強大則合擊法國、德國強大則合擊德國。歐洲永不臣服在秦始皇暴政之下,方才有今日西洋燦爛之文明。
復興會復興的是什么,復興不是唐宋、不是秦漢,而是先秦!是。春秋戰國是征戰不斷,尸橫遍野,可結果是什么,那就是科技軍事之進步!你們都知道工業革命,都知道瓦特發明了蒸汽機,可你們知道蒸汽機何以成為蒸汽機?
沒有約翰.威爾金森的鏜床。會有瓦特的蒸汽機?!鏜床是怎么來的,就是因為歐洲征戰不斷、尸橫遍野,而后一代代改進來的!而約翰.威爾金斯又是何人?封建之下,此人祖祖輩輩都是炮匠!知道嗎?這就是為何工業革命誕生于歐洲而不是華夏的原因。
我們不可能發明鏜床,因為我們只在王朝覆滅時才戰火連連。這時候即便有所發明,也將毀于戰火;我們更不可能有祖祖輩輩,家世比王朝還悠久的炮匠,我們的炮匠只在落魄的時候為匠,一旦有了門路,百分百改行做官。
我再在鄭重告訴你們,復興會之前的任務已經完成,而它的下一個任務,就是頂著大中國的招牌,模擬、并維系先秦周初時的境況,以讓僵死的文明重生。完成這一步,那復興會使命便結束了。這個任務不但比之前艱難、還不可預測。因為這個世界是一個戰國時代,別人都在窮兵黷武,我們卻馬放南山;而且,任務不光要靠我們這些人完成,還要靠我們的子子孫孫一起完成。
慶幸的是,這兩個威脅我們都找到了解決之道,我們只要按部就班的執行就是了。在此期間,千萬不可腦子犯怵,去想什么天下為公、行什么婦人之仁。你們任何一個人如此,都會使整個任務功虧一簣。心疼一家哭的,想想一路哭;心疼一時哭的,想想一世哭;心疼祖孫三代哭的,那就想想子子孫孫一起哭。
別天真的以為民族的繁衍不需要代價,以為這樣可以走捷徑、那樣可以少受苦,要知人的生命有限,即便是你死的時候,你也說不清楚怎么做才是對的、怎么做就是錯的。你唯有翻開史書,撥開閹黨文人們的掩飾,去縱觀千年歷史,你才能知道這樣做會有這樣的結果,那樣做會有那樣的結果。但切記歷史也存在無數個未知可能,你只能說,用這個辦法成功的可能性要高一些,采取那個辦法失敗的可能性極大。
總之,所有的一切綜合起來就是一句話: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凡事必有代價。那些說起來天花亂墜的東西往往后患無窮。這也就是說。我、太炎先生、小徐先生、憲鬯先生以及璇卿先生等人,無法確保回到先秦周初就一定是對的,但我們確實是找不出其他比這更好的辦法來復興華夏文明,所以只能這樣。
你們如果不理解同時也不想走下去。那可以退會,沒有人會怪你們;你們如果不理解但想走下去看看,那就不要自作聰明,更不要以為這是一件什么美差,這不但會害了你。還會害了大家;最后就是理解也想走下去的人,非常歡迎你,我們需要這樣的人。”
不太長卻耗盡心力的講演到此基本結束,看著沉思的將軍們,楊銳最后道:“你們會有半年的時間考慮。半年之后會有一個封地公約出來,同意走下去的就在公約上簽字、灑血為盟,不同意那可以向稽疑院提請收回自己的封地,沒人會怪你們。”
最后一句說完楊銳便退場了,只留下滿屋子的將校干坐當場,待值日官宣布散會后。將軍們陸陸續續的站起來離開。坐在前排的是一期老生,和板著臉的雷以鎮不同,林文潛上將嘴角是彎的。雖然今日楊銳說的冠冕堂皇、言之成理,可他卻知道這是主政的幾個先生在路線上終于達成了一致,而且還是先生做出的妥協——終于不再動亂了,他很是高興。
政治并不是林文潛感興趣的東西,他只有一個問題,就是剛才楊銳提到的——‘這個世界是一個戰國時代,別人都在窮兵黷武,我們卻馬放南山。……慶幸的是,這兩個威脅我們都找到了解決之道’。
現在復興軍陸軍拆撤的只剩下二十五萬人,雖說建了九個裝甲師,可只有五個是滿編的。剩于四個看總參的意思,怕是除了打仗怎么也滿編不了了。除了二十五萬陸軍,農兵此時正在收歸武器,稅警也不再擴編,聽說也要逐步裁撤。陸軍如此,海軍據說也在上月剛剛取消數艘萬噸巡洋艦訂單。唯一沒動的也就只有空軍了。就這么些兵力,真要和美國、和俄國打起來該怎么辦?那解決之道又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林文潛想不出來便不再想了,先生的心思和能耐又豈是他能揣測的呢?他親切的和周思緒等人說話,談論著京城的寒冷天氣和飲食,并不因為楊銳的講演產生什么震動,他并不是雷以鎮那樣有許多想法的人。緊緊跟著先生走,早就是他和其余諸人心中的鐵律了。
林文潛如此想,可正在喝茶休息的楊銳不知道。他其實并不在乎將軍們的選擇,因為分封是公私兩便的策略,一可以富貴萬代,二可以復興文明。當然,這只是宣傳,既是宣傳,自然是哄人,結果會怎么樣并不重要,關鍵要大家相信。
不過以楊銳的本意來說,把人民一直代表下去確實是一件極為辛苦的事情,你既然要去代表,那就要特別注意影響,不但要親民愛民,更要簡樸節省——舊皮鞋、破衣裳,金銀不能存銀行,名表只能家里戴,弄得跟做賊似的。但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因為一不小心,便會有人趁你犯錯跳出來和你爭奪代表權,他會代表人民指責你是多么的貪污腐化,說你以前吃了多少補藥、養了多少情婦……,哪像現在這么心安理得,一切皆在掌握。
楊銳想著一切皆在掌握的時候,不端茶的那只手正放在陸小曼的腰肢上——在知道這個女人僅僅是為了自己父親、確定不是陷阱后,他終于把她給吃了。女人長的雖然不符合后世審美,可老是在身邊晃眼,且頂著民國四大美女的頭銜,他最終沒忍住。
“總理,情報局的張局長求見。”陸小曼正在幫楊銳按摩,李子龍則從外面敲門進來。他是楊銳的秘書,對總理和陸小曼的事情心照不宣,此時進來是低著頭的,不想也不敢看屋中的情形。
“他有什么事情?”聽到敲門聲陸小曼就乖巧的立在了一側,而楊銳聲音也正常起來。
“說是德國那邊的戈林先生到了。”李子龍繼續低著頭答話。
“我知道了,你讓他們一個小時后到文淵閣。”楊銳吩咐著,“這邊的事情已經完了,你出去交代一聲,讓晚宴準時開始……”說到這里楊銳又覺得不妥,沒必要為見那個戈林跑去文淵閣,直接在這里見就好了。于是他再道:“還是讓他們來這里吧。他們什么時候來,我就什么時候見。”
得了吩咐的李子龍立即轉身出去了,待他走,楊銳卻嘆了口氣。旁邊的陸小曼見他如此,又開始幫他揉太陽穴,且小聲道:“這位戈林先生應該就是東床快婿吧,大人怎么嘆氣?”
“我怎么不嘆氣?!”楊銳閉著眼睛道,“她父親這樣……,她也這樣,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楊銳這話是對自己說的,上個月關于啤酒館暴動的簡報早就提交上來了,楊銳沒想到麗貝卡居然發揮了那么大的作用。這從大局來說是好事,可從私人感情上來說卻絕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莫名其妙的是,麗貝卡怎么會忽然和戈林結婚?即便是戈林冒死救了她,也不必如此啊!
幾個月的相處,陸小曼知道自己委身的這個男人心如海深,也知道他閉目不語的時候最后保持安靜。她只是手上不停,待揉了一會,她的手忽然被楊銳按住了,“你父親最近在干什么?”
“我……”陸小曼有些不安,這是楊銳和她……之后第一次問起她的家事。聰慧如她忽然有些失望,她強笑道:“父親僥幸贏了官司就在家里閑著了…,他…也不會做什么生意……”
陸小曼猜到了楊銳的意思,楊銳也覺察到了她的局促,當下換了一個話題,笑問道:“他有沒有問你,那個有關系找洋律師的朋友到底是誰?還有你的婚事怎么辦?”
楊銳邊說就邊撫著陸小曼手腕上的傷口,感覺她這一刀是為自己割的,同時也為她擺脫那什么王賡而高興。以前他看民國情史,便覺得陸小曼真是嫁錯了人,她的父母則是鄉下土包子,根本不知道西洋軍校男風最盛,像現任汨羅國王拉瑪六世,英校畢業,搞慣了男人自然不喜歡搞女人,因為沒有后代,死后皇位只能傳給弟弟。
陸小曼第一任丈夫王賡,世人說他不解風情、醉心讀書,所以把妻子交給徐志摩照顧。可在楊銳看來,這只有兩個解釋:要么這王賡在西點時被揚基佬雞奸了,久而久之只愛男風,所以對嬌妻不感興趣且心生愧疚;要么就像溥儀那樣自小被太監玩壞了,弄得婉容不得不時常偷衛兵。
楊銳想著陸小曼歷史上的種種,心中激蕩的他突然把她抱到大腿上,使得本想答話的女人小聲的驚呼了一句,她害怕道:“大人,這里是……這里是總參……”
“總參又怎么了?”楊銳只是忽生憐愛,同時覺得自己這人真的比較禽獸,兩種心緒的沖撞使得他面容有些扭曲。“你害怕?”他低沉的問。
“嗯。我……”陸小曼柔軟的身子變得極為僵硬,且微微顫抖,她也不知道和楊銳的關系怎么就到了這一步,仿佛做夢一般——剛從山東回來沒幾天的楊銳就在文淵閣把她粗暴的占有了,那一次,她流了好多血。
“怕什么!你是我的女人,這輩子都沒人敢欺負你。”楊銳撫著女人的背和聲安慰。待懷里的人兒呼吸稍微正常些,外面卻有人敲門——他的侄女婿,納粹德國空軍元帥戈林到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