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久網址,請牢記!
自前朝出了女主天下之后,至今三百余年間,牝雞司晨一直被視為大忌。()
陳氏當著一眾命婦承認窺視節度使之位,并栽贓陷害現任節度使,已然不是魏家家權之爭,而是涉及整個河西政權。遂即使孔顏是此事的主權者也不好過多干預。
不過待一切瑣事處理完,回到二房院子已近黃昏。
上房朝南,不懼殘陽西曬,遮了整日的湘妃竹簾用青緞卷縛了起來。又是涼州晝夜溫差大,天到了向晚時分,已漸有了些涼意,也不怕熱氣進屋,只管將窗戶推開。這樣,一下少了細密的香妃竹簾,并一天青色鮫綃紗窗遮擋,屋子里頓時一亮,夾了一絲熱浪的晚風徐徐拂來,往身上輕薄的褒衣博帶一吹,是不同消暑夏冰帶來的涼爽,只感十分舒服。
一月未走動過,這樣勞碌整日,已是周身疲乏,換上盛夏最喜的袒領服,松散地半靠在南窗炕上,孔顏才覺得松緩了口氣。
天佑這個小東西,全然不知自己差點成了嫡親祖母要挾父母的人質,安然地在乳母素娘懷中貪婪吮吸ru汁。素娘在這一月下來,大抵也適應了乳母的身份,在孔顏及其幾個親近人面前,倒也能坦然的寬衣解帶哺喂天佑。不過彼時窗戶敞開,窗下雖有一株槐樹侍立著,素娘仍少不得要背著窗戶哺喂,也就背著了孔顏的目光。
見看不到天佑稚嫩的小臉,孔顏索性閉目養神,欲以回想今日種種,卻不知可是今日太過費神,且過得驚心動魄,加以剛出了月子,竟是難以集中精神,只讓灌窗的晚風一吹,便是生了幾分困意。
好在不及真入睡下去,隨在她身旁一日的英子已換了衣裳復歸,一旁還有馮嬤嬤端了冰糖燕窩當前進來。
見她們進來,孔顏揉著眼笑道:“差一點睡過去了。”一邊說一邊坐了起來。
馮嬤嬤見孔顏眉宇間難掩疲憊,心疼道:“夫人,今日辛苦了。”今早聽付氏提及,馮嬤嬤已讓二房院子的人都跟著改口了。這會兒說話時,馮嬤嬤已端了燕窩放在炕幾上,溫聲道:“知道夫人現在該是沒大胃口,但總歸到了飯點,多少用一碗粥吧。”
素娘這一月下來規矩越發嚴謹了,見馮嬤嬤進來,她忙斂了衣襟,抱著天佑從屋中的圓桌旁站起,待要見禮,馮嬤嬤已轉頭阻止道:“你還在喂小公子呢,坐著便是。”說著對素娘露出了三月多來頭一個發自肺腑的笑容,“今日也多虧你了!”
剛足月的小嬰孩,萬事不知亦不理,喜怒完全沒章法,若不是素娘喂飽了天佑,又將小東西給誆睡著,同寶珠一起從窗外把天佑送出了后園子,只怕小東西一哭,這便打草驚蛇,今日也不會這般順利地讓陳氏俯首認罪,徹底解除了后院最大的隱患,也能讓魏康少了后顧之憂。
想到這些,孔顏不由頓下用食的手,對素娘也是一笑道:“素娘,今日確實多虧了你!”
素娘愧不敢當道:“夫人,這都是小婦該做的,當不得夫人和馮嬤嬤言謝。”她說話時,小天佑已一副吃飽了的樣子,呵欠連連。
孔顏看著小天佑剛是一月,就圓乎乎了一圈不止的小臉蛋,心里益發柔軟道:“你家的小女兒過幾日就周歲了,這一月你都被耗在我這里,想必很是想念孩子吧。”從天佑身上轉開目光看向素娘,“明**就回去看下女兒,等她過了周歲你再來也不遲。”說時看了英子一眼,英子隨即轉身進了屏風后的內間,片刻之后捧了一個紅木匣子出來,孔顏示意英子將匣子遞給素娘,爾后道:“懷孕時不知男女,便備了一些小物件,現在生的是男孩,怕是也玩不上了,且拿去給你小女兒做個玩耍吧。”
素娘本是聽了自家男人和大伯子王大的話,進府給天佑做乳娘的,來時更不止一次被大伯子耳提面命他們一家雖未賣身,卻是實實在在魏家二房的奴才,而且以后家里的孩子能否出息全靠這邊,當下哪敢接受了魏康的禮,忙忙擺手。
英子到底是京城大家府邸出來了,和一個普通婦人打交道豈是不會?當下把匣子一放,手腳麻利的抱了天佑給孔顏,再轉身從圓桌上重又捧起匣子往素娘懷中一塞,悄聲湊耳道:“這匣子不收,可不是下夫人的面子不是?快拿著吧!”說罷一笑,退到孔顏身邊侍立不語。
素娘無奈,只得捧了匣子,正要道謝,卻發現匣子不是一般的重,她也是一個心巧的婦人,立刻察覺匣子的物什不對,只怕不是小兒耍物那般簡單,這下只覺是燙手山藥一樣,忙慌張道:“夫人,這太貴重了,小婦不能收。”
孔顏輕柔誆著懷中的小東西道:“比起今日的事來說,這不過一些死物罷了。”
孔顏的聲音清婉,在彼時疲乏之余,憑添了一絲慵懶,便有些漫不經心,落入素娘耳中只覺天籟,然一想到手中所捧之物,耳畔嗡嗡不知聽了什么,只是在想這世上怎會有人這樣輕巧說金銀之物?
她怔怔地看去,只見孔顏目光落在懷中的孩子身上,不知可是察覺了她的注視,孔顏緩緩抬頭,臉上還有尚未褪去的慈愛之色,因是正背著光,便有些看不清容貌,但素娘知道那是一張怎樣動人心魄的臉,腦中只一浮現初次所見的容顏,饒是她是一個女子,心下也不禁怦怦直跳,猶在為之恍惚間,只聽孔顏的聲音曼曼而起,加以此時此境,讓人情不自禁地只想應承下去。
然后正要點頭,只聽孔顏道:“說來你大伯子王大已逾三十了吧,男人總歸要有一個自己的家,他是二爺信任的人,這次又多虧他護衛我母子二人,這些你只管拿去為他成個家吧,總不至于他一直孤家寡人一個,也算是謝他這些年的忠心。”
素娘聞聲回神,從夕陽映在孔顏身后無限美好之景中清醒,“可是……”剛一出口,想到是讓用于大伯子身上,她一個弟媳婦兒卻是不好代之拒絕。
雖然只是一個普通婦人,性子卻是質樸,難為還知禮識趣。
孔顏看著素娘的詞窮,她暗暗點頭,敘道:“我從京城遠嫁過來,說來真是人生地不熟,你若還覺得受之有愧,以后往我這多進一份心便是!”說著眼波流轉,盈盈眸光不知覺地添了一抹蠱惑之利,“而我只當你和英子她們一樣。”
素娘的心神隨著孔顏的眸光流轉,心緒恍恍惚惚地不知所以,半晌,混沌的腦中好似被抽絲剝繭,最后只剩下一個意識——大伯子和丈夫都讓她盡心伺候,她向二夫人盡忠和大伯子向二爺盡忠沒差呀!
念頭轉過,她茫茫然然點頭,口中已不自覺道:“可是小婦這些若不在,小公子食什么?”
見素娘應了下來,孔顏和馮嬤嬤目光一對,她便歇下此事,將目光重新落在已酣睡的小天佑身上,看著兒子白嫩嫩的小臉,心里知覺柔軟的沒法,她輕聲說道:“不是還有我么?我也想親自喂他一次。”
“夫人!”一語落下,馮嬤嬤和英子已驚聲叫道。
大戶之家的孩子素來有乳母喂養長大,只有貧家赤戶才會自己喂養孩子。孔顏卻不在意道:“素娘不過回去半個月罷了,我也就喂養這些日子,再說只要你們不說出去,有誰知道是我在喂養?”言罷話鋒便是一轉,“好了,素娘,你先下去收拾行囊吧,這一走可得半月之久。”
素娘應聲,捧著木匣子行禮告退。
一時,寶珠吩咐侍婢收拾了孔顏回時的盥洗器皿回來,應是聽到了什么小道消息,行禮之后便立馬道:“夫人,怎么太夫人還在正院舒服的住著?”
孔顏聽而不語,只搖頭拒絕了馮嬤嬤的接手,她親自將熟睡的天佑抱到嬰床上,又留了英子在旁看著,她這才轉過屏風,到外間的炕上坐下,睨了一眼寶珠道:“你都稱她太夫人了,這不住正院住哪?”
寶珠不服氣的嘟嘴道:“可太夫人不是認罪了嘛!”
孔顏搖了搖頭,就了一口炕幾上的溫熱的冰糖燕窩道:“再是認罪,太夫人也是二爺的母親,整個河西的大小官員,無一人可以處置太夫人。”說到這里,她目光遠眺,看向西邊天際上已逐漸暗淡的血色,聲音在晚風中似乎有些悠遠,“就是二爺回來了,太夫人應該還是會繼續被供養在正院。”
沒想到籌劃了大半月,又忙活了一整天,竟是還這個結果,寶珠頓時懶神無氣道:“這不是和以前一樣么!”
怎會一樣?
孔顏看了一眼孩子氣的寶珠,不再言語,只是沉默地用起冰糖燕窩。
而接下來的日子,孔顏也如此的沉默著,她只一邊精心地撫養天佑,一邊數著日子盼魏康的歸來——能做的她已經盡量做了,這一仗的最終輸贏,還要靠魏康他自己來。
就在孔顏盼著魏康歸期的同時,府外一眾人也在等著最終結果。
滿月禮那日,隨著眾賓客的離開,陳氏為了幼子承襲節度使之位,不惜栽贓陷害次子、迫害兒媳幼孫的消息,在一夕之間便傳遍了涼州城,乃至整個河西。如此之下,陳氏的罪名徹底坐實,加以仍享有太夫人之尊,即使其父舊部與李燕飛身后勢力一派也無話可說,只能眼睜睜看著陳氏被拘于正院不得而出。然后,一面等待魏康的回歸發落,一面等著最后的一線生機——魏康一旦無法平安歸來,甚至哪怕是任何殘缺,那么魏湛便是新一任節度使。
元熙十六年七月三日,魏康終在眾人翹首以盼中回到了涼州城。
一直在為提高閱讀體驗而努力,喜歡請與好友分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