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中文)
大太太直到日暮西垂時才匆匆回來,芳菲出去接她,下了轎子的大太太一臉疲憊,說不出的憔悴。
芳菲敏銳的察覺到,大太太的裙角有些焦黑,不是灼燒后產生的,應該是蹭到的臟東西。
她一面挽著大太太往院子里走,一面低聲關心道:“太太,火勢很嚴重嗎?”
大太太面色凝重,語氣無奈:“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鋪子燒了也就燒了,錢財這種東西雖說好,卻也是身外之物。嚴重的是兩個小伙計,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剛到鋪子里做學徒沒幾個月,在火場之中受傷嚴重,大夫說,能不能挺過今晚是個關鍵。”
芳菲心里“咯噔”一聲。
這么嚴重!
還要鬧出人命嗎?
“太太,我記得咱們家那間鋪子周圍連著的都是同行,火勢究竟源自何處,相鄰房舍又是如何?”
大太太明白小女兒的意思:“衙門派了人去瞧,說是天干物燥,從隔壁小院的柴房燃起的火源。因為昨夜吹東南風,結果隔壁的綢緞莊損失倒小,反而咱們受災嚴重。”
芳菲冷笑:“天干物燥?這種話也就是官府敢信口開河說出來。昨兒早上還下了一場小雨,地面濕漉漉直到中午才干。那柴房就算修的堪比金鑾殿,我不信,雨絲進不去,柴草打不濕?分明是官府拿話搪塞咱們。”
大太太趕緊噓聲:“這件事你心里有數便行,千萬別說出來。官府知道你哥哥與周家的關系,故意賣好給咱們,所以只說是隔壁柴火引起了災患,其實”
芳菲見大太太神色不對,忙問:“其實什么?”
大太太猶豫了一下,她不想將這種糟心的齷齪事兒說給芳菲聽。可想來想去,還就只有這個小女兒能給自己出出主意。
大老爺是不用奢望的,聽了這種事,只怕還要躲起來不愿惹麻煩。而云澤呢,一天忙忙碌碌,腳不點地,上要應酬長官,下要安撫小吏,大太太實在不愿意再叫兒子為這個分心。
如此一來,芳菲就成了她最好的傾述對象。
更難得的是,四丫頭這個孩子一向聰敏,出的主意十次有九次不會叫大太太失望。
想到這兒,大太太便低聲道:“官府在隔壁柴房里發現了煤油,量不大,但殘跡燒毀的十分嚴重。那些柴草也不像是昨天被雨水打濕的,更像什么人刻意搬過去。而隔壁綢緞莊的柴房,只和咱們家的鋪子一墻之隔。昨夜偏又吹的是東南風,火勢只要起來,根本燒不到他們家,反而會和咱們家的院子連成一片火海。”
這就是大太太心里糟糕的原因。
有人在暗處設計她們家,矛頭對準的卻是無辜者。
芳菲心中冷的像塊冰,她問道:“母親,咱們這家鋪子平日生意如何?”
“這才是奇怪的地方,要說生意不好?總還有幾家老客戶,倒也勉強,可要說好?遠沒有隔壁的生意來的興隆!”
“隔壁綢緞莊是誰家的?近來可有買賣上的糾紛?又或者,他們家要擴建鋪子,咱們耽誤了人家的前程?”
大太太苦笑著搖頭:“這些我都已經想到了,都不是。火從隔壁燒過來,咱們家兩個小伙計受傷后,倒把他家也嚇的不輕!東家親自來和我賠不是,說一切損失,他們愿意承擔。”
大太太和那綢緞莊東家過了照面后,立即派精明能干的小廝去打聽了對方身份。發現對方家世代商賈,官場上并沒有親近的人。
自古民不與官斗,對方知道閔家有位娘娘,擔心大太太會不依不饒,所以請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去幫兩個小伙計醫病,又送了許多錢預備賠償。
大太太道:“他們家作案的嫌疑不大。”
“可是柴草確實是有人搬過去的,就算不是他們家的人,也應該能自有進入隔壁綢緞莊。”芳菲斬釘截鐵道:“官府絕不僅僅說給了太太聽,也一定悄悄透漏給了他們家。對方害怕咱們將事情弄大,到時候百口莫辯的就是她們!這么一想,果然就像太太說的,隔壁的嫌疑反而小了。”
當下母女二人已經進了正房,大太太揮手屏退寶蓮,又將端茶進來的小丫鬟轟了出去。
“四丫頭,這件事我心里亂的很,依你瞧,難道真有人和咱們家過不去?”大太太百思不得其解。
閔家的生意鋪子都非繁華地段,這家綢緞莊更是不起眼兒,就算被報復,被打擊,也不該是它這里。
這幾年大老爺不往家里交錢,大太太就將富春幾處田產陪嫁都買了錢,換在京城置辦幾間鋪子。這幾間鋪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年也能給大太太帶來二三千的收益。
足夠府里吃喝用度一整年。
閔云澤的份例自然有老家送來,老太太很疼這個孫子,也常悄悄送來些銀子給他使喚。
若說大太太的鋪子礙著了誰的道兒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說大老爺那邊,得罪的人才多,可也沒見出過什么事兒。
很多人都在私下里非議,說閔朝宗至今安然無恙,是因為皇上太多明顯的維護包庇,所以無人敢頂著龍顏暴怒的后果與他為難。
況且,眾所周知,閔朝宗還是平南郡王郭靄的好友。
大太太與丈夫為了一個小妾慪氣,分府而過的事情早就是人盡皆知,再傻的人也不會為了去打擊閔朝宗,而分不清下手對象,將大太太作為目標。
因為閔朝宗根本就是個無動于衷的人。
芳菲輕聲道:“父親那邊要是沒有風聲傳來,就是沒有問題。太太,我想,這件事八成是沖著我來的。”
大太太沒有感到意外。
事實上,她回來這一路上也細細思慮過。為什么鋪子從買下來就一直平安無事,偏四丫頭回來就出了走水事件?
大太太并不吝惜這一間鋪子,她害怕的是,這只是前奏。已經害了兩個孩子命在旦夕,大太太不愿意更多的人以身涉嫌。
“丫頭,你懷疑誰?”
大太太相信,閔芳菲既然敢說這樣的話,就一定有什么把握。
與其自己在這里傻傻的胡亂猜測,不如叫芳菲說說她的看法。保不準這孩子一語中的,直接就猜中了惡人是哪一個!
芳菲正要開口,忽然寶蓮站在大堂門外,面色倉促:“太太,徐燁回來了,說有要緊的話回稟太太。”
徐燁便是徐管事,寶蓮的丈夫。
今早大太太要出門,閔云澤就將徐燁調撥給了大太太使喚。
剛剛大太太從火場回來,徐燁并未跟隨,這會兒叫寶蓮急匆匆來回稟,顯然是有要緊的大事。
大太太神情一震,忙道:“叫她進來。”
寶蓮有意無意多看了芳菲一眼,大太太沒有在意,芳菲卻有些察覺。
且說徐燁風塵仆仆的回來,他果然沒有辜負大太太的期望,從火場之中找到了蛛絲馬跡。
“小人去了那兩個小學徒的家中,本想著先送些銀子,安撫一下。但沒想到,街坊鄰里說,這兩家幾日前就搬了地方。說是發了大財,在城東又買了宅子。”徐燁語氣沉重:“太太也知道,城東的宅子,就算是個單獨的小院兒,沒有二百兩銀子也拿不下來,更何況鄰居們說的信誓旦旦,兩個學徒家是發了財的,換的是大宅子。他們的錢從那兒來?”
大太太陷入沉思之中。
徐燁說的不錯,這些百姓是實在沒了別的法子,才將兒女送去鋪子里做學徒做丫鬟,但凡家境好些的,誰肯讓孩子吃這個苦,遭這份罪?
既然有了錢,就該把孩子接回去。
而兩戶人家根本沒有這樣做,還緊緊隱瞞住了事情。
徐燁見大太太陷入沉思,便繼續道:“小人聽了這個消息后,立即叫人去尋訪了那兩戶人家的新宅。因為當初搬走時,其中一戶和街坊炫耀過,所以并不難找。小人去看過,正經的前后院,單單房子就有十二三間,在東城,沒有五六百銀子絕難拿下。”
大太太倒抽一口冷氣,轉而緊緊攥住了芳菲的手。
她沒有多說別的,只是盯著徐燁:“你繼續說。”
“是!”徐燁道:“因為小人和太太一樣起了疑心,所以又回到火場去看了一遍。當時恰好佟大人經過,小人請了他幫忙一起驗看。”
大太太和徐燁幾乎是同時看向了閔芳菲。
芳菲神情鎮定,沒有開口搭話。
徐燁想到袖子里藏的書信,心慢慢沉了下來,繼續道:“佟大人果然十分厲害。他在兩個小學徒的手上發現煤油的臟污痕跡,小人又叫來了與他們同屋住的人細細盤問,那二人在前些日子開始,的確有些鬼祟,常往后墻周圍盤旋。”
如果真是這兩個孩子存的壞心思,那么火勢為什么偏巧就只蔓延進了閔家的綢緞莊,答案不言而喻。
“引火燒身!”
一直沒有出聲的芳菲忽然說了這么幾個字,徐燁愣了片刻,等他一明白過來,立即附和道:“四姑娘說的極是。正是引火燒身。”
徐燁看向大太太:“太太,可要叫官府幫著去捉拿那兩戶人家?”
官府有意賣好給閔家,閔家去狀告,一定會對這兩家嚴刑拷打,到時候買房子的銀錢出自何處,不難問出。
大太太卻沒理睬徐燁這句話,反而問道:“佟大人幫的忙?他人呢?現在何處?”
“佟大人他”徐燁眼皮子微低:“佟大人被皇上派人叫去了宮里,沒能和小人一并來。”
徐燁正在猶豫,究竟要不要當著大太太的面兒把信交給四姑娘。
大太太有多喜歡佟大人,徐燁有所耳聞。大太太可是一直將對方當做自己的得意女婿看待的,這些年,徐燁往僖送的各色年下節禮也不在少數。
要是當著太太的面交給四姑娘,說不準依太太的性子,就要瞧瞧這信里的內容。
徐燁聽妻子寶蓮說,四姑娘與佟大人的婚事似乎有變故。
這話他相信,畢竟,四姑娘回來也有些日子里,可就是不見佟大人來府上探視一次。
要說這里面沒有問題,徐燁可不相信。
他心里犯了難,萬一這信里寫了什么絕情的話,一定要與四姑娘退婚
太太看了豈不難受?
還有,就是四姑娘面子上也過不去啊!
想到這里,徐燁打定主意,信不能輕易拿出來。
“佟大人雖不能來,卻叫小人給太太和四姑娘捎話,說等忙完這陣子,一定來拜見太太和四姑娘。”
大太太略有失望:“知道了,你下去吧,鋪子里的事兒還要多多上心,暫且別把情況告訴大爺,免得他在公事上分心。”
徐燁答應了出去。
大太太長嘆一聲:“聽見了吧,這事兒是沖著咱們來的。而且是處心積慮的結果。一棟宅子五六百兩,兩家就是上千兩白銀,足足夠咱們家上下半年的嚼用開銷。對方出手還真是闊綽!”
能用這么卑鄙的手段,能這樣耗費重金打擊閔家的,不會是多數人。
而且,對方要真是想將芳菲置于死地,點火的就不該只是大太太名下一間不起眼的綢緞鋪子,而是金安街上的閔家大宅。
“母親若相信我,這件事交給女兒,我去查探清楚。”
“你?”大太太心存疑慮:“你行嗎?”
她問的聲音很輕,既想相信小女兒,又怕芳菲完成不了這項使命。
“你要知道,這件事可大可小,萬一查的時候弄錯了”
芳菲輕笑:“太太只管放心,不會有錯。您瞧這件事,對方也只是想嚇嚇咱們,或者說是給個警告。那倆小學徒也可能是年紀小,自己沒弄好,反傷了自己。但我想幕后黑手并不想真的要咱們性命。既是如此,就一定在什么地方留下了破綻。”
芳菲不敢告訴大太太的是,或許,
這破綻還是故意留下了的,只為叫她發現。
這么有趣兒的游戲,芳菲“辜負”了對方的一番苦心?
大太太聽罷,半晌不語,良久,才道:“哎,我知道,你一直是個有主意的孩子,罷,既然你這樣說,我就放手叫你試試。不過,你記著,千萬不能以身涉嫌。”
大太太知道芳菲有點功夫在身,但想著三年時間,就算那老道長是神仙轉世,也不能叫芳菲煉成絕世高手啊!頂多就是皮毛功夫,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壞人交手,只有被欺負的份兒。
大太太擔心這丫頭一時忘形,最后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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