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中文)
“四妹妹你瞧,本宮如今這宮室,這擺設,大約神仙也住得了。”
閔芳華難掩得意之色,手隨意往周遭一指。
歡喜殿之中此間屋子確實擺設不俗。
芳菲當然記得,她的這一位大姐姐在家時就以眼界高而聞名。那時候周粟喬還沒來家中,老太太最疼的便是這個嫡出的長孫女,加上大太太不理會,大老爺又溺愛,閔芳華堪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老太太那些家底兒古董,有很多都搬進了閔芳華的屋子。
一年四季,二十兩銀子一丈的銀蟬紗,只用來糊窗戶,一季便扔掉,從來不吝惜。床幔被褥都是最時興的樣子。
芳菲記得有一年老太太叫金線樓的大師傅們齊集府中,耗時三個月,只為給閔芳華繡一床錦被。
那被子上都是金絲牡丹,彩蝶穿云,價值不菲,老太太卻只是送來給孫女兒做被面。
當時這還成了富春城里的一件談資,許多人家都為之津津樂道,不但夸贊了閔老太君憐惜晚輩的一片拳拳之心,更對閔芳華這個閔家長孫女充滿了崇敬感。
后來,芳菲品了品這件事背后隱藏的目的,閔芳華確實通過這件事揚了名聲。
單說在富春,此事之后,就少有人敢上閔家登門提親,都說這樣的閨女不是尋常富裕人家能供奉起的,大約也要皇親國戚,侯府王府才能娶去!
老太太對這些評論不置可否,大太太也懶得去理會,閔芳華借著那陣傳言,很是風光了許久。
而如今,再比照起來,當時那一床錦被,簡直不值得一提。隨隨便便哪一樣,都在千金之上。
芳菲笑道:“昭儀娘娘這屋子叫人大開眼界,剛剛在太后那里,我也只是看見幾樣好東西,可到了昭儀娘娘處,滿屋子的家具無一不是紫檀打造,透著富貴逼人的驚心動魄之感。”
閔芳華的粉嫩俏臉上都是炫耀之意:“太后娘娘素來簡樸,宮里的擺設也自然就趨向于沉著。本宮卻不同,四妹妹應該知道,在家時,我便喜歡這些好東西,進了宮之后,萬歲的賞賜又是從不間斷。故此,本宮這里自然與別處不同些。”
閔芳華說到此處時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樣:“哎呦,忘了忘了,本宮還沒叫人取出萬歲賞的玉像與妹妹瞧呢!”
素茶得了吩咐,趕緊領著幾個小太監去了偏殿,不多時,就見四人抬著一尊三尺余高的玉石出來,上面還蒙著紅色楊花緞。
這四個小太監抬起東西并不吃力,只是太過小心,竟個個都冒了冷汗,每走一步都是極為小心。
素茶甩了帕子,款款走到芳菲跟前:“按理說,該請四姑娘去偏殿賞玉像,不過四姑娘是咱們娘娘的親妹妹,當然與別人不同。四姑娘許是不知,這尊玉像極不尋常,是按照我們娘娘的容貌精心打造,你只需瞧上一眼,便會知道萬歲待我們娘娘的心!”
素茶扯住楊花緞的一角,輕輕往后抽拽。
這尊玉像終于緩緩露出了它的真容。
高聳的云鬢,細長柔婉的眉角,如星子般璀璨的雙眼,秋水濃情,滿含神韻。
雖然只是一尊玉像,但神采間,仿若如生。
芳菲呆立了半晌,良久才走上前,將素茶手里的楊花緞拽走,又輕輕將其蒙覆在玉像之上。
“昭儀娘娘,這么貴重的東西,還真該像素茶姑姑說的,該小心收藏起來,千萬別搬來抬去,若真是一不小心摔在地上,娘娘可不辜負了萬歲的苦心?”
閔芳華一直盯著芳菲的神色,又聽她說這樣的話,便冷冷的屏退了眾人。
素茶機敏,忙叫四個小宦官隨了自己出大殿,更不忘殷勤的將殿門緊封。
屋中溫度陡然增高,被放在桌角盛開名花玉珠含笑,香氣更加濃烈了些,芳菲善于挑弄香脂,心中熟稔這些花的效用。玉珠含笑配上檀香有輕微的催情作用,雖然不是十分強烈,但長久吸入,對身體有百害而無一利。
她不知道閔芳華將此花擺在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或許是對方過去就常用此手段蒙得恩寵,又或者,這盆玉珠含笑只是專門用來“款待”自己的?
芳菲輕聲一笑:“昭儀娘娘有什么話不能說?還要特意關了大門!這里幸而是娘娘的地界,我才知道你絕沒有坑害我的心思。”
“四妹妹,你總算說了一句中肯的話。”閔芳華長嘆息道:“本宮這么做,為的是誰?沒有人比你更清楚。那玉像從送來歡喜殿,本宮就沒敢叫素茶以外的第三個人看!王賢妃嫉妒本宮得了這寶貝,就想盡辦法使壞,一次一次帶著人來登門鬧事,可本宮不敢啊!要是叫那些人認出玉像的真人是誰四妹妹可還有活路?”
剛剛那尊玉像,活脫脫就是芳菲的容貌,一模一樣,連腮邊的酒窩也紋絲不差。
前番素茶說玉像是按照閔芳華的容貌精心打造而出,純粹是胡扯。
也怪不得要用楊花緞遮住,不遮住的話,從偏殿到大殿這短短幾十步路,就能叫歡喜殿里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
皇上到底是照誰的容貌雕刻,心里裝的女人究竟是誰!
芳菲冷笑:“昭儀娘娘這是要威脅小女?”
“看你說的,我們姐妹情深,何來威脅一說?”閔芳華趕緊開口:“姐姐和王賢妃相處三四年,她的為人秉性本宮是最清楚的。看著大度和善,實際尖酸刻薄,心里容不下任何人。她若是知道皇上心里始終惦記著妹妹還不把妹妹你生吞活剝了?”
芳菲故意擺出不信服的樣子:“我不愿相信。王賢妃娘家什么出身,昭儀娘娘也清楚,就是老爺口中殺豬的一家子,能有什么辦法為難我?”
“四妹妹你可真是天真。”閔芳華搖著頭:“王家是不成氣候,她那兩個兄弟也不及云澤出息。可你別忘了,王賢妃還有個兒子呢!那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就沖這個孩子,外面也有一幫人巴結著替王賢妃效力。只要她說你一個不好,本宮相信,就有上百人拿著短刀,等著去砍你的腦袋。”
芳菲沉默。
王賢妃的變化驚人,她已從上次在太后娘娘那里就看出來了。
可見,有了靠山,野心就會一點一點膨脹。
王賢妃真的會對自己下手?
芳菲將信將疑。
閔芳華見妹妹遲疑,立即趁熱打鐵:“你是本宮的親妹妹,雖說不是一母同胞,但總歸是一脈相承。本宮自然希望和你聯手,力抗外敵。妹妹,你細想想,與其嫁給個不知名的小官,還不如放手一搏,跟姐姐我一起進宮伴駕。來**下皇子,咱們姊妹也可以效仿東西兩太后,同心協力扶持皇子。總比單打獨斗要強百倍。”
芳菲就知道閔芳華打的是這個主意。
“昭儀娘娘的話叫小女深感惶恐兩宮太后,這話傳揚出去,對昭儀娘娘的名聲恐怕大大的不妥。”
閔芳華當然知道,今天這種話一旦流傳開來,不用兩宮太后動手,皇上就能把她活撕了。
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她卻清楚,皇上最恨外人提及自己并非嫡出的身份。
名不正則言不順。
雖說皇上的大統名分是先帝擬定的,但,他的母親終究不是皇后,即便做了太后,也要委屈在圣懿皇太后之下。
閔芳華想做第二個圣懿皇太后,豈不是打了皇上的臉?
“本宮信四妹妹的為人,你斷斷不會講出去。”閔芳華費盡心思將人從太后的壽康宮接出來,今日就一定要達成心愿。
威逼也好,利誘也罷。總之,今天閔芳菲若是不能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復,她就別想出踏出這里半步。
閔芳華往前逼近半步,兩眼盯著芳菲:“四妹妹,只要你肯與我合作,姐姐保證你在宮中安枕無憂。王賢妃雖然跋扈,卻不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動手。別看太后眼下是喜歡你,但涉及到她兒子的利益,哼,我看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當年剛進宮時,閔芳華也是一門心思要為出頭,要為家族爭寵。她詭計多端,為了打壓其他妃嬪,沒少做壞事。
老人們常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死在閔芳華手里的冤魂野鬼少說也有七八條,閔芳華那會兒裝有孕,又為流產吃了許多補藥。她雖然百般提防,卻還是叫人鉆了空子,那些湯湯水水里竟然都摻有絕育的毒藥。
等閔芳華察覺出來,卻已經太晚太晚。
蔣太醫說,閔芳華想要生出個孩子,不但肯能性小,而且即便催情之后有了身孕,那孩子也多半是個畸形兒。
畸形孩子在宮里會是什么結果,閔芳華早有聽說。不但去子,而且要弒母。
所以閔芳華不敢冒險。
可眼看著王賢妃的孩子一日大過一日,看著衛皇后勢力漸衰,若有個好歹,那最后頂替衛皇后絕不會是自己,而是王賢妃。
沒有這些危機,沒有這些顧慮,閔芳華也不肯叫從小暗斗的芳菲進宮幫自己。
四妹妹是不好,可好歹還是自己的親妹妹,至少在這一點上,無人能及。
“好妹妹,這件事你再想想,皇上心里裝著你,這就是你最大的福氣!四妹妹千萬不要做出這輩子最大的憾事。”
芳菲會感到遺憾嗎?
當然不!
年紀輕輕就進宮,與一群女人爭斗至死,這才是她的遺憾。
都說做妃子風光,其實呢,也不過就是宿空房,秋夜長,夜長無寐天不明。
“小女不能和昭儀娘娘相提并論,心里也從沒有這樣的宏偉抱負。進宮為妃閔家已然出了昭儀這樣驚艷的人物,多一個我,不過狗尾續貂,還連帶著敗壞了娘娘的聲譽。佟鶴軒雖然家境貧寒,但卻有凌云之志,我想,假以時日,他總不會叫我失望。”
閔芳華見芳菲軟硬不吃,冷森森一笑:“假以時日?哈,四妹妹怕是忘了咱們姑媽的下場吧?聽說,當年平南郡王屬意她進門做王妃,可姑媽呢?偏偏要嫁給周粟喬的父親。一開始倒是恩愛,吃穿用度,無一不是姑媽的嫁妝。而今又如何?不用本宮說,四妹妹也該清楚。周粟喬的父親娶了幾房小妾,生了一個又一個兒子,把姑媽擠的無處安身,只能一次次回娘家找老太太求助。本宮雖然再沒回過富春,卻也聽說,背地里不知多少人在嘲笑姑媽的愚蠢。難道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四妹妹還不能醒悟?”
“昭儀娘娘這個比較并不恰當。先不說周姑父的才華遠未及佟鶴軒一半,就說二人的性格也是千差萬別。”
閔芳華笑的囂張而惹人厭惡:“千差萬別?依本宮說,一丘之貉,也沒什么區別。佟鶴軒若不是嫌棄了妹妹,若不是耐不著寞,他怎么就從山上又跑了回來?真心愛你,就不該死死守在你身邊。這個人投機取巧,無非就是墻頭草。皇上雖然點了他做奉讀掌事,其實就當個奴才用,這樣的男人,本宮就看不上。”
芳菲才不在意閔芳華看得上還是看不上呢!
閔府的大小姐眼高于頂,除了皇上,她還能看上哪一個呢?
芳菲不指望自己這個姐姐能幫忙,甚至還要盼著她不拖累后腿。
“昭儀娘娘不用再說了,進宮絕無可能。不管那尊玉像究竟來自何處,娘娘為自身著想,還是繼續隱藏起來的好,我不愿看到昭儀娘娘為我而受到牽連。”
芳菲欠身就要告辭。
閔芳華心中大急,今日把對方弄來歡喜殿是個絕佳的機會,若不能叫閔芳菲答應自己,再見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四妹妹,你不能走!”閔芳華說著就要去拉扯芳菲。可她忘了,閔芳菲在山中跟著老道士學了幾年的功夫,早不是當年柔柔弱弱的小丫頭。
還沒等閔芳華的手指頭碰到芳菲的衣袖,就見后者小臂一抖,袖口往下擺了擺,閔芳華就被道強風扇的“蹬蹬蹬”連倒退數步,腦袋上金釧兒玉釧兒叮叮當當作響。
“你!”
芳菲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昭儀娘娘怎么站的這樣不小心?幸而后面還有根柱子為你擋著,不然娘娘豈不是摔的難看?”
她故意咬住“難看”二字,絲毫不怕閔芳華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么!
華昭儀娘娘臉色漲的緋紅,就像戲文里的丑角兒。她許久不曾被人這樣嘲弄過,何況還是在自己的歡喜殿里。
閔芳華好不多想,扯著嗓子就朝外叫人。
素茶瞬間領著四個小太監兇神惡煞似的沖了進來:“娘娘有什么吩咐!”
“把她給本宮”閔芳華才想說將人綁起來,但見閔芳菲譏諷的目光,她不由得深深打了個寒顫。
不能綁。
這人是她好不容易從壽康宮“請”出來的,太后可仔細叮囑過,一定不能叫這丫頭受委屈。
若將人綁了回去,太后還不和自己眼紅!
想到皇上對圣母皇太后的重視,閔芳華不敢冒險。
父親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世事無絕對。
她不信宮里的繁華迷不倒這個小丫頭。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看閔芳菲嘗到甜頭后,還能不能忍受與佟鶴軒過那種精打細算,油鹽醬醋瓶瓶罐罐的窮酸生活。
閔芳華沖素茶和四個小太監啐道:“冒冒失失沖進來,是要拿人還是問罪?本宮與四姑娘在此,由不得你們放肆!”
素茶趕忙跪下:“娘娘贖罪,奴婢們確實不知,還請娘娘饒恕。”
閔芳華為難的看向芳菲:“四妹妹,你說呢?這幾個奴才雖然沖撞了你我,不過,心思卻不壞。”
素茶不以為意,但四個小太監卻受驚不小。他們本來就不是華昭儀的心腹,平日干的也都是保家護院的粗活兒。昭儀娘娘以前對付那些小妃子,癡心妄想的宮女,便是他們打板子,揮掌。
狗仗人勢的事兒做的多,也就不以為意了。
所以今天一聽素茶姑姑開口,他們四個就像餓狼似的撲了進來。
誰也沒想到事情急轉而下,卻到了這個地步。
幸好昭儀娘娘為他們開口求情!
四個小太監滿眼感激的看向閔芳華,一個個恨不得把膝蓋都陷進石板里才好。
芳菲見狀,笑容淡淡的:“昭儀娘娘馭下有方,叫人佩服。時間也不早了,還請昭儀娘娘派人送我一程,免得太后著急。”
“也好,咱們姐妹總算還在一個地方。雖說是宮里宮外,不過萬歲寵著我,本宮若說接妹妹進來見面,也絕非難事。”閔芳華親熱的拉上芳菲的小手:“就算小贅日,難道又有什么不行?”
閔芳華賊心不死,又不敢和芳菲翻臉,只好給自己搭臺階往下滑。
一時,二人出了正殿,身后是戰戰兢兢的宮女、太監。小小的月亮垂花門近在眼前,芳菲才要開口叫她留步,就見門外閃身進來個藏青色衣衫的太監。
宮里有宮里的規矩,藏青色太監服,說明此人身份超然,至少是主子們身邊的一等大太監。
閔芳華臉色就是一變,嗓音有些尖銳:“你來這兒做什么?”
大太監弓著身子,賊眉鼠眼的看向閔芳華:“回昭儀娘娘,大皇子忽然腸胃不舒服,我們賢妃娘娘聽說府上四小姐有問診看病的本事,所以想請四姑娘過去幫忙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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